一槍定山河 第62章 箭射飛鳥
天剛矇矇亮,王家鎮外的營地便已炊煙四起。步兵營的士兵扛起帳篷支架時腳步帶風,弓兵營的箭囊早早係牢,騎兵營的戰馬已嚼著草料等候,連輜重營的車輪都提前塗了潤滑油。周羽身著銀甲立於高坡,手中展開吳遠昨夜傳來的密信,林文軒持扇立在身旁,目光落在信中「金人完顏拔離速正抽調隆興府兵力,往江州方向馳援」的字樣上,摺扇輕叩掌心:「世子,完顏拔離速這是怕被斷糧道,急於鞏固後方。咱們正好趁他兵力分散,趕往隆興府外圍,待他回援時,便可打個措手不及。」
「傳令趙虎,讓斥候營通知吳遠再探隆興府城內虛實,重點查探金人的糧倉與軍械庫位置,若有機會,可伺機焚毀。」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馬蹄聲——趙虎如一道黑影掠過官道,候翻身下馬,雙手遞上一卷羊皮紙:「世子!吳遠最新密報!陳三槍的紅巾社與李飛虎的亂軍昨日在吉州城外火並,李飛虎損兵三百,退守萍鄉山道;金人派往江州的援軍約八百人,行進速度極慢,邊走邊搶劫,吳遠建議咱們可截擊這支金寇!」
林文軒接過羊皮紙,展開與周羽同看,隻見上麵清晰標注著金人援軍的行軍路線,甚至連他們的紮營時間都有預判。「吳遠行事果然縝密。」林文軒讚許道,「八百金寇孤軍深入,且不知我軍已至,若派王猛的步兵營設伏,再配合李岩的霹靂炮,定能一戰而勝!」
周羽卻搖頭,目光望向行進中的隊伍:「不急。咱們當前首要目標是隆興府,截擊金寇雖能挫其銳氣,卻可能打草驚蛇。讓吳遠盯著便可,待咱們拿下隆興府外圍,再回頭收拾這支援軍不遲。」他對斥候吩咐,「回複吳遠,按原計劃。」
斥候領命而去,趙虎對周羽道:「世子!前方便是青雲嶺,此山險峻,山道僅容一人一馬通過,需小心防範!」
周羽頷首,對身旁親兵道:「傳令王猛,步兵營提前開道,清除山道旁的荊棘與落石;李岩,軍械營將霹靂炮拆解,由士兵抬行,過了青雲嶺再重新組裝。」
「得令!」親兵策馬而去,很快,步兵營的隊伍便加快速度,王猛扛著狼牙棒走在最前,身後跟著幾十名手持砍刀的士兵,逢荊棘便砍,遇落石便搬,粗聲粗氣的吆喝聲在官道上回蕩。
李岩正領著軍械營的工匠拆解霹靂炮,將炮筒、炮架、火藥分開打包,見王猛路過,笑著喊道:「王大哥,你這步兵營開道雖快,可真遇上金人,還得靠我這霹靂炮!」
王猛停下腳步,黝黑的臉上露出憨笑:「那是自然!不過李兄弟,你這炮雖厲害,可要是金人衝到跟前,還得靠俺的狼牙棒!」他揮了揮手中的狼牙棒,鐵刺在晨光中閃著寒光,「俺琢磨著,下次遇敵,讓步兵營列成盾陣,你把炮架在盾陣後麵,炮轟之後,俺領著兄弟們衝鋒,定能一鼓作氣破陣!」
李岩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的炮架:「王大哥這主意好!盾陣能擋金人箭矢,霹靂炮可轟開他們的陣型,再配合騎兵衝鋒,這戰術堪稱完美!我回頭就畫個陣型圖,咱們過了青雲嶺便演練一番!」
「好!」王猛拍了拍李岩的肩膀,力道之大讓李岩踉蹌了一下,「俺就盼著早點跟金人交手,替江西的百姓報仇!」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回到隊伍中。王猛繼續領著步兵營開道,李岩則加快了拆解霹靂炮的速度,工匠們各司其職,動作麻利,很快便將五十具霹靂炮拆解完畢,由士兵們抬著,跟在步兵營後麵。
日頭漸高,隊伍終於抵達青雲嶺下。隻見這座山如一道屏障橫亙在官道前方,山體陡峭,岩石裸露,山上長滿了蒼鬆與荊棘,山道蜿蜒向上,隱沒在雲霧中,果然如趙虎所說,僅容一人一馬通過。山風呼嘯而過,捲起碎石與鬆針,打在盔甲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透著幾分險峻。
周羽勒住踏雪馬,抬頭望向山頂,對身旁的林文軒道:「此山易守難攻,若有埋伏,後果不堪設想。趙虎,你帶一隊斥候,先行探路,確認山道安全。」
「是!」趙虎翻身下馬,換上輕便的皮甲,領著十名斥候,如猿猴般攀上山道,很快便消失在雲霧中。
隊伍在嶺下等候,士兵們趁機歇息,有的靠著樹乾喝水,有的擦拭兵器,王猛則領著幾名步兵,在山道入口處檢視地形,時不時用狼牙棒敲敲岩石,判斷山體是否穩固。李岩則與工匠們坐在一旁,討論著過嶺後如何快速組裝霹靂炮,確保不耽誤行軍。
忽然,一陣「撲棱棱」的聲響從山中傳來——隻見一群灰羽飛鳥從鬆林中驚起,約有二三十隻,盤旋在山道上空,鳴叫著飛向遠方。就在此時,一道寒光從山頂的鬆林中射出,如流星般掠過半空,「噗」的一聲,一隻飛鳥應聲墜落,箭羽插在鳥身,顫巍巍地落在山道旁的岩石上。
眾人皆是一驚,王猛猛地握緊狼牙棒,厲聲喝道:「誰在山上?出來!」
山頂的鬆林中靜了片刻,隨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身著粗布短打、背著長弓的青年走了出來。他約莫二十出頭,麵板黝黑,腰間懸著箭囊,手裡握著一把獵刀,肩上扛著幾隻野兔,看到嶺下的大軍,眼中閃過一絲警惕,卻並未退縮,高聲道:「山下可是朝廷的援軍?」周羽勒馬上前,目光落在青年手中的長弓與地上的飛鳥上——那支箭正中鳥頭,可見其箭術精湛。他朗聲道:「吾乃江南侯世子周羽,率師前來平定金寇,安撫百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處打獵?」
張獵戶聽到「周羽」二字時,身子猛地一僵,原本半弓的脊背瞬間挺直,粗布短打的衣角還沾著鬆針與泥土,卻絲毫不影響他動作的利落。他抬手抹去臉上的炭灰——那是山中打獵時防蚊蟲塗的,露出底下黝黑卻棱角分明的臉龐:額前一道淺疤斜過眉骨,是箭傷的痕跡;雙目炯炯,透著軍人特有的銳利,與方纔獵戶的憨厚模樣判若兩人。
「您……您說您是周羽?」他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往前邁了兩步,目光死死盯著周羽。不等周羽回應,他突然右腿屈膝,左手握拳按在右胸,行了個標準的軍禮,動作鏗鏘有力,全然不似久居山中的獵戶:「背嵬軍弓兵營張小二,參見副統領!末將眼拙,竟未認出副統領,罪該萬死!」
這一聲「副統領」讓在場眾人皆是一愣,王猛率先反應過來,扛著狼牙棒上前兩步,粗聲粗氣地嚷嚷:「張小二?你是劉星那小子手下的那個神射手?當年郾城之戰,你一箭射穿金兀術副將頭盔的事,老子還記得清清楚楚!」
張小二抬眼看向王猛,黝黑的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連忙應道:「正是末將!王將軍!您也在!當年您一狼牙棒砸斷金將馬腿的模樣,末將至今難忘!」他又轉向一旁的李岩,眼中滿是敬意,「李將軍!您當年改良的連弩,幫咱們弓兵營不少大忙,末將還珍藏著一把您親手除錯的呢!」
李岩走上前,仔細打量著張小二,指尖劃過他肩上那張舊弓的弓臂——那是背嵬軍製式長弓,雖弓弦換過新的,弓臂上刻的「弓三營」字樣卻還能辨認:「果然是你!當年劉星總說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箭術比他還準三分,沒想到今日竟在這青雲嶺遇上了。」
周羽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湧起一股暖意。背嵬軍散後,他四處輾轉,今日重逢舊部,恍如昨日。他上前扶起張小二,聲音溫和卻帶著威嚴:「起來說話。當年離開背嵬軍,你與劉星便沒了訊息,這些年,你們都在哪裡?」
張小二站起身,依舊保持著軍人的站姿,雙手垂在身側,回話條理清晰:「回副統領,末將與劉統領失散,後來末將在亂軍中找到十幾個弟兄,一路輾轉,最後到了這青雲嶺。劉統領是半年前找到末將的,他說此處山勢險峻,易守難攻,便帶著咱們收攏了附近的村民,在山上建了個營寨,一邊打獵為生,一邊防備金人。」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幾分愧疚:「隻是咱們人少,武器也少,隻能偶爾襲擾一下路過的金人小股部隊,沒能為朝廷做更多事。今日見大軍路過,末將本想試探一番,沒想到竟是副統領親率大軍前來!」
周羽點頭,目光望向青雲嶺深處,那裡雲霧繚繞,隱約能看到山林間的隱蔽路徑:「劉星現在何處?營寨裡還有多少弟兄?」
「劉統領就在山上的清風寨,」張小二連忙回道,「營寨裡有舊部三十餘人,都是當年背嵬軍的弟兄,還有收攏的村民兩百多,其中五十多個青壯跟著咱們練過箭術,雖不如正規軍,卻也能上陣殺敵。營寨裡還有些糧食和弓箭,都是咱們平日裡攢下的,足夠支撐些時日。」王猛聽到這裡,忍不住搓了搓手,高聲道:「太好了!劉星那小子可是咱們背嵬軍『八大金剛』裡的神射手,如能有他相助,咱們打隆興府的金人就更有把握了!世子,咱們現在就上山找他吧!」
周羽卻沒有立刻答應,他走到山道旁的岩石上,眺望青雲嶺的地形——此山險峻,山道狹窄,若大軍貿然上山,恐有不便。他轉身對眾人道:「青雲嶺地勢複雜,大軍不宜全部上山。王猛,你率步兵營在嶺下紮營,清理周邊隱患,搭建防禦工事,防止金人或亂軍突襲;李岩,你負責軍械營與輜重營,將霹靂炮、手銃等武器清點完畢,做好隨時作戰的準備。」
「得令!」王猛與李岩齊聲應和。王猛扛著狼牙棒,轉身對步兵營的士兵喊道:「弟兄們!跟老子在嶺下紮營,誰要是敢偷懶,看老子的狼牙棒不敲他的腦袋!」士兵們轟然應諾,立刻開始清理場地,搭建帳篷。李岩則領著工匠們走到張小二身邊,詢問營寨裡武器的情況,準備調配物資。
周羽又對趙虎道:「你挑選二名精銳斥候,隨我與軍師上山。山路險峻,務必小心戒備。」「是!」趙虎轉身吩咐下去,很快便挑選出二名身著皮甲、腰懸短弩的斥候,他們個個身形矯健,眼神銳利,很快便在山道旁集結完畢。
林文軒走到周羽身邊,摺扇輕搖,目光掃過張小二:「張什長,山路難行,還需你帶路。沿途若有什麼隱蔽的哨點或陷阱,還請提前告知。」
張小二連忙應道:「軍師放心!山上的哨點都是末將與弟兄們佈置的,沿途的陷阱也有標記,絕不會讓各位受傷。」他說著,從腰間取出一個牛角哨,吹了一聲短促的哨音——片刻後,山林間傳來一聲回應的哨音,他解釋道:「這是營寨的聯絡訊號,讓弟兄們知道是自己人,免得誤傷。」
周羽點頭,對王猛與李岩叮囑道:「嶺下諸事,便拜托二位了。若有緊急情況,可點燃訊號煙火,我會立刻下山。」
「世子放心!」王猛拍著胸脯保證,「有猛子在,就算金人來了,也讓他們有來無回!」李岩也拱手道:「世子安心上山,軍械與輜重之事,末將定會妥善安排。」
安排妥當後,周羽與林文軒、趙虎跟著張小二,沿著山道往山上走去。山道果然狹窄,最窄處僅容一人通過,兩側是陡峭的懸崖,下方雲霧繚繞,深不見底。張小二走在最前,腳步輕快,不時伸手撥開路邊的荊棘,還不忘提醒眾人:「此處有陷阱,大家跟著末將的腳印走,彆踩路邊的青石。」
趙虎與斥候們則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手中的短弩隨時準備發射。林文軒走在中間,摺扇收起,手指不時觸碰路邊的植物,低聲對周羽道:「這青雲嶺的植被多是耐旱的鬆柏,且山勢陡峭,若真有敵人來犯,隻需守住幾個關鍵隘口,便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劉星選在此處建營寨,倒是頗有眼光。」
周羽點頭,目光落在山道旁的隱蔽處——那裡有明顯的人工挖掘痕跡,還散落著一些箭羽,顯然是哨點的位置:「劉星向來心思縝密,當年在背嵬軍時,他就負責弓兵,如今看來,他的本事倒是一點沒丟。」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山道漸漸平緩,前方出現一片開闊的平台,平台四周用石頭壘起了矮牆,牆上插著削尖的木棍,是簡易的防禦工事。平台上站著幾名手持弓箭的士兵,他們看到張小二,立刻放下弓箭,其中一人快步上前,對著周羽等人行了個軍禮:「參見張什長!這位是?」
「這位是當年背嵬軍的周副統領!」張小二高聲道,「快去稟報,就說周副統領親率大軍前來,現已到寨前!」
那名士兵眼中閃過驚喜的神色,連忙應道:「是!末將這就去!」說罷,轉身往平台後方的營寨跑去。
眾人跟著張小二走進平台,隻見營寨建在一片山穀中,四周是高大的鬆柏,營寨的柵欄是用粗壯的鬆木搭建的,上麵纏著鐵絲網——那是李岩當年改良的防禦設施,沒想到劉星竟還在用。營寨內的房屋是用茅草和木頭搭建的,卻排列整齊,地麵也打掃得乾乾淨淨,透著軍人的嚴謹。
幾名穿著舊軍甲的士兵正在營寨裡擦拭武器,看到周羽等人,紛紛圍了過來,眼中滿是激動的神色。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聲音顫抖:「您……您真的是周副統領?當年您在郾城教咱們騎兵衝鋒的戰術,末將還記得!」
周羽認出他是當年弓兵營的一名小兵,心中更是感慨:「是我。這些年,辛苦你們了。」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營寨後方傳來,隻見一名身著黑色皮甲的男子快步走來。他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身形挺拔,麵容剛毅,肩上背著一張特製的長弓,箭囊裡插著十幾支鵰翎箭——正是背嵬軍「八大金剛」之一,神射手劉星!
劉星走到周羽麵前,目光緊緊盯著他,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隨即單膝跪地,聲音哽咽:「背嵬軍弓兵營劉星,參見副統領!末將……末將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周羽連忙扶起劉星,看著他眼中的淚水,心中也是一陣激動:「起來吧!當年大軍失散,我也找了你們很久。今日能在這青雲嶺重逢,真是太好了!」
劉星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看著周羽身後的林文軒與趙虎,又看了看營寨外的山道,激動地問道:「副統領,您是不是帶大軍來平定金人的?咱們背嵬軍的弟兄,終於可以再上戰場,為嶽將軍報仇了!這外麵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進屋說。」
穿過兩道隱蔽在鬆林中的木柵門,眼前現出一座依山而建的木屋——屋頂鋪著厚厚的鬆針,牆身是打磨過的青岡木,門楣上掛著一串風乾的野果,既無雕梁畫棟的精緻,卻透著股山野間獨有的硬朗。劉星抬手推開木門,木門軸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側身對周羽拱手:「副統領,軍師,趙兄,屋內簡陋,莫要見怪。」
周羽邁步而入,目光掃過屋內景象:正中是一張用整根黃楊木打造的長桌,桌麵被歲月磨得發亮,邊緣還留著幾道深淺不一的刀痕——看痕跡像是當年軍營裡削木為兵的舊傷;長桌兩側擺著六張粗木凳,凳腿纏著防滑的麻繩;東牆掛著三張弓,一張是背嵬軍製式的牛角弓,弓臂上刻著模糊的「嶽」字,另外兩張是山野獵戶常用的木弓,箭囊裡插著的箭矢箭桿筆直,箭簇卻是用鐵匠爐重新鍛打的,透著股過日子的仔細;西牆靠著一副殘破的玄鐵甲,甲片上還留著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甲冑旁立著一杆長槍,槍頭雖有鏽跡,卻被擦拭得鋥亮;桌案上攤著一張手繪的青雲嶺山道圖,圖上用炭筆標注著水源、陷阱、隱蔽處,角落還寫著幾行小字,是背嵬軍特有的速記符號。
「你倒還是老樣子,走到哪都帶著這些老物件。」周羽伸手撫過牆上的牛角弓,指腹蹭過弓臂上的「嶽」字,聲音裡帶著幾分感慨——這張弓他記得,當年在郾城之戰,劉星就是用這張弓,在三百步外射穿了金將脖子。
劉星笑著撓了撓頭,黝黑的臉上露出幾分憨態:「都是跟著我出生入死的東西,扔了捨不得。」他轉身對著裡屋喊了一聲,「阿桂,把去年存的雲霧尖拿來,給副統領和幾位大人沏茶!」
裡屋很快傳來腳步聲,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端著個陶製茶盤走出來——少年穿著粗布短打,袖口挽得老高,露出結實的小臂,手裡的陶盤是粗陶燒製的,盤上擺著一把砂壺、四個粗瓷碗,碗沿還留著手工捏製的紋路。「這是阿桂,」劉星介紹道,「當年在潁昌,他爹孃被金人殺了,我把他帶在身邊,如今也能幫著打理寨子裡的事。」
阿桂怯生生地對周羽等人行了個禮,轉身去灶房燒水。不多時,灶房傳來「咕嘟咕嘟」的水聲,很快便有一股清冽的香氣飄進屋內——那香氣不似江南名茶的醇厚,卻帶著山野間的清新,像是雨後鬆針混著野花的味道。阿桂端著燒好的熱水回來,劉星親自拿起砂壺,從一個竹製茶筒裡倒出茶葉——那茶葉是深綠色的細芽,芽尖帶著一點嫩黃,像是剛從枝頭摘下來的模樣。
「這是青雲嶺特有的雲霧尖,」劉星一邊往砂壺裡投茶,一邊解釋道,「隻長在山頂岩石縫裡,得清晨帶露采摘,采回來用鬆柴小火慢炒,炒好後用竹簍陰乾,不能見日頭。去年我帶著阿桂采了三斤,存到現在,就剩這小半筒了。」他提起熱水壺,沸水緩緩注入砂壺,茶葉在水中漸漸舒展,茶湯很快變成淺黃綠色,清透得能看見壺底的茶渣。
阿桂把粗瓷碗擺到眾人麵前,劉星提起砂壺分茶,茶湯倒入碗中時,那股清冽的香氣更濃了,還帶著一絲淡淡的蘭花香。趙虎端起茶碗,先湊到鼻尖聞了聞,忍不住讚道:「這茶比江南的龍井還香!」他喝了一口,茶湯入口微澀,嚥下去後卻有一股清甜從喉嚨裡冒出來,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痛快!比在軍營裡喝的糙茶強百倍!」
林文軒端著茶碗,指尖輕輕摩挲著碗沿,淺啜一口後,眼中露出讚許:「鬆柴炒茶保留了茶葉的本味,岩縫生長又帶了幾分金石之氣,劉兄好雅緻。」
周羽也淺嘗一口,茶香在舌尖散開,恍惚間竟想起當年在背嵬軍大營,兄弟們圍著火爐喝糙茶的日子,那時雖苦,卻有著同生共死的熱血。他放下茶碗,正要開口問劉星這些年的經曆,卻見趙虎先按捺不住,身子往前湊了湊,聲音帶著幾分急切:「老劉,咱明人不說暗話——主公派人去聯絡嶽家軍舊部,我記得給你那片區域也送了信,說副統領要在樂河招兵,共抗金人,你怎麼沒去?這麼多年,你躲在這青雲嶺,難道忘了當年嶽將軍『還我河山』的誓言了?」
這話一出,屋內的氣氛頓時靜了下來。阿桂端著茶盤,站在一旁不敢說話;劉星端著茶碗的手頓了頓,指尖微微泛白,原本帶著笑意的臉漸漸沉了下去,目光落在桌案上的山道圖上,久久沒有說話;林文軒握著摺扇的手輕輕動了動,卻沒有開口,隻是用眼神示意周羽稍安勿躁;周羽看著劉星的模樣,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劉星當年是背嵬軍「八大金剛」裡最講義氣的一個,當年郾城之戰,他為了掩護兄弟們撤退,帶著弓兵營斷後,硬生生射退了金人的三次衝鋒,絕不可能是貪生怕死、忘了誓言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劉星才緩緩抬起頭,眼中帶著幾分複雜的情緒,有愧疚,有無奈,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痛楚。他端起茶碗,一口喝乾碗中的茶湯,粗瓷碗重重放在桌上,發出「當」的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