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守長安 宮宴暗流

    宮宴暗流

踏入宮宴所在的“瑤光殿”，彷彿一步跨入了另一個世界。

殿內極儘奢華，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巨大的蟠龍柱支撐著高聳的穹頂，穹頂上繪著精美的飛天壁畫。無數宮燈與燭台將整個大殿照耀得亮如白晝，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酒香、食物香氣以及名貴香料混合的味道，暖融得甚至有些窒悶。

絲竹管絃之聲悠揚悅耳，身著綵衣的舞姬在鋪著華麗地毯的中央翩翩起舞，水袖翻飛，如夢似幻。身著各色官袍的朝臣勳貴們成群，或低聲交談，或高聲談笑，觥籌交錯間，一派歌舞昇平的盛世景象。

弈星的到來，並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他安靜地跟在明世隱身後半步的位置，低眉垂目，儘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他那過於出色的容貌，以及坐在輪椅上被內侍推著的特殊方式，還是吸引了一些好奇或探尋的目光。那些目光如同細密的針，刺在他身上，讓他感到些許不適，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的瓷瓶。

明世隱卻仿若未覺，他從容不迫地前行，麵帶恰到好處的微笑，與相熟的官員頷首致意，風度翩翩，遊刃有餘。他在朝中雖無實權，卻因占卜之術深得女帝幾分看重，加之氣質超然，地位頗為特殊。

很快，他們來到了靠近禦座下首的位置。這裡顯然是重要官員的席位。明世隱安然落座，弈星的輪椅則被安置在他身側稍後一些的地方，既能觀察全場，又不太過顯眼。

內侍奉上香茗和精緻的點心。弈星並沒有動，他的目光悄然掃過全場，如同審視棋盤一般，快速地將場中的“棋子”納入心中。

很快，他注意到了目標。

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席位上，端坐著一人。他身著深緋色官服，麵容嚴肅，目光銳利如刀，即使在這種放鬆的宴飲場合，腰背依舊挺得筆直，彷彿隨時都能升堂斷案。他並未與人過多交談，隻是偶爾與身旁一位身材魁梧、將領模樣的人低聲說上一兩句。

正是大理寺卿，狄仁傑。而他身旁那位，想必就是左驍衛大將軍，程咬金。

狄仁傑似乎感應到了弈星的注視，銳利的目光倏地轉了過來。那目光並不凶狠，卻帶著一種能穿透人心的審視力量，冷靜、客觀，不帶絲毫個人情感。弈星心頭微凜，卻沒有避開，隻是平靜地回望過去，如同麵對棋盤上一步突如其來的強手。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狄仁傑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訝異，隨即恢複了古井無波。他並未對弈星表現出過多的興趣，很快便將目光移開，重新投向了場中的歌舞，但弈星能感覺到，那份審視並未完全消失。

“看來，狄大人對你頗有印象。”明世隱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弈星微微頷首，低聲道：“他比想象中…更沉靜。”不是咄咄逼人，而是一種深沉的、基於理性與律法的威嚴。

宴會在繼續。歌舞昇平，觥籌交錯，一派和樂。官員們相互敬酒，說著冠冕堂皇的祝詞。明世隱也偶爾離席，與幾位重臣寒暄幾句，言談間機鋒暗藏，卻又滴水不漏。

弈星安靜地待在原地，像一尊精緻的玉雕。他很少動麵前的酒水食物，隻是偶爾端起茶杯抿一口，大部分時間，都在觀察。觀察狄仁傑與程咬金的互動，觀察其他官員的神態，傾聽那些隱藏在歡聲笑語之下的、微妙的弦外之音。

他注意到，狄仁傑雖然看似在欣賞歌舞，但手指卻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彷彿在思考著什麼。程咬金則顯得豪放許多，大口喝酒，與過來敬酒的武將們談笑風生，但眼神偶爾掃過全場時，也帶著軍旅中人特有的警惕。

他還注意到，有幾個官員在嚮明世隱敬酒時，眼神閃爍，言語間帶著不易察覺的試探。而明世隱，總能輕描淡寫地將那些試探化解於無形，甚至反過來，從對方的話語中捕捉到某些資訊。

這哪裡是什麼宮廷夜宴，分明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每個人都是棋子，也是棋手。言語是武器，笑容是偽裝。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和輕微的喧嘩從殿外傳來。隻見一名內侍匆匆走到狄仁傑身邊，低聲稟報了什麼。狄仁傑的眉頭瞬間蹙起，雖然很快鬆開，但那一閃而過的凝重，並未逃過弈星的眼睛。

程咬金也放下了酒杯，側耳傾聽，臉上輕鬆的神情收斂了起來。

明世隱端著酒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他並未回頭，卻輕聲對弈星道：“看來，有‘意外’落子了。”

果然，狄仁傑與程咬金低聲交談幾句後，便起身向禦座方向告退。雖然動作依舊從容，但那離去的步伐，明顯帶上了幾分急切。

殿內的歌舞依舊，大多數人都未曾察覺這小小的插曲。但弈星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而且，這件事很可能與大理寺，甚至與堯天有關。

他看嚮明世隱。明世隱依舊平靜地品著酒，彷彿一切儘在掌握。但弈星能感覺到，師父周身那股原本收斂的氣息，似乎變得銳利了一些。

“師父…”弈星輕聲喚道。

明世隱放下酒杯，目光掠過狄仁傑離去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過。

“無妨。”他淡淡道，聲音裡聽不出波瀾，“且看這局棋，如何演變。”

然而，他藏在袖中的手指，卻輕輕撚動了一下，彷彿在推演著什麼。弈星知道，師父的內心，絕不如表麵這般平靜。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蕩開的漣漪，或許會波及整個長安。

夜色還很長。而這宮廷盛宴之下的暗流，正開始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