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頭 第32章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蘋果不去想橘子的問題,甚至不去想自己的問題,它隻是順著陽光的梯子,一路爬到樹上去。蘋果圓滿自在的身體,鼓滿了陽光和水分,一點兒也沒有灑出來。——海桑《蘋果不去想橘子的問題》
溫倪的眼神很平靜,她覺得還是看錯眼前的男人了。
她站在夜色裡好像一座沉默又高聳的堤壩,本能地拒絕著他的靠近。風吹起她肩頭鬆散的頭發,心情煩躁的將頭發攏到一邊。
“溫倪,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試圖補救,聲音低了幾分,“我隻是,以為你……”
“以為?”她挑了挑眉,輕聲重複,“你以為我應該是什麼樣的?還是你以為,我應該是你記憶裡那個溫吞、好說話、愛幫忙的好好姑娘?但很抱歉,你認錯人了,我從不是這樣的人。”
有的時候,溫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顆橘子,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橘子的,它有時又酸又澀的,還有著難以處理的白絲。但有時,她也慶幸自己就是一顆橘子,不用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反正橘子又不是唯一的水果。
他想說不是這樣的,但嘴唇動了幾下,終究沒有出聲。
溫倪卻笑了,但這個笑容裡沒有絲毫溫度,“你知道嗎,褚知聿,其實你根本不瞭解我。”
他擡起眼,望向她。
“你跟他們不一樣,至少之前我是這麼以為的。”她語氣極輕,每個字卻像是落在他心頭的石子。
褚知聿皺了皺眉,下意識想解釋:“抱歉,我不應該評判你。”
“可你心裡覺得我就應該去做,不是嗎?”她語氣忽然變得有些銳利,卻依舊平穩,“你不知道我經曆了什麼,不知道我失去了什麼。為什麼我已經都不舒服了,我還要去讓彆人舒服呢?你什麼都不知道,又憑什麼給我下結論。”她頓了頓,輕輕吸了口氣,像是要把情緒壓下去。
“是,變了變了,我是變了。”她低聲說,“如果我不變,就要永遠等著被人踐踏,還得笑著說沒關係,謝謝你!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倒是希望我還能變得更多一點,變得更自私一點,更冷漠一點。”
夜風忽然大了一點,街邊的行道樹葉子沙沙作響。
“我不是那個意思……”褚知聿再一次開口,聲音卻越來越虛。
溫倪望著他,說完這句話,她收回目光,垂下眼睫。她換了一隻手拎起了包,空蕩蕩的手指沿著身側垂下,剛才拎著包帶的地方留下一道微紅的勒痕。
可也許是太冷了,指節分明的手微微顫抖,連她自己都沒注意。
褚知聿站在她對麵,那抹微弱的抖動落入他眼底,像針一樣刺了一下。他沒有多想,隻是下意識伸出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拉起她的手。
指尖一觸即止,掌心溫熱。他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克製,隨後便緊緊的攥住她的手,生怕她躲開。絲毫不顧如果這時他的唐突換來一個巴掌該怎麼辦,但褚知聿大腦已經飛速判斷:沒關係,反正他已經拉住她的手,萬一她真的打過來,他還有另一隻手。
“我不是要你幫彆人。”他的聲音低得隻有她能聽見。
溫倪怔了一下。
他的手複上來那一瞬,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抽回,卻被他攥得更緊了些。不是用力,而像是一種說不清,卻又突如其來的沉默安慰。
像是被下了蠱一般,溫倪沒有動。
“我不是要你幫彆人,”他再次低聲說,“我看見你這樣,會難受。”
溫倪垂著眼,睫毛微微顫著,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確定這一刻該說什麼。
他又說:“抱歉溫倪,剛纔是我唐突,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便以自己的想法去評判你應該做什麼,忽略了你的感受。”他的語氣誠懇而坦率,用一種低姿態在試著捧出自己的真誠。
溫倪指腹上的寒意逐漸被他掌心的溫度蒸散,身體的每一個感官都清楚地知道這一刻發生了什麼。可她的理智卻按捺住所有可能泛濫的反應。
她緩緩擡頭看他一眼,“我知道了,褚知聿,鬆開我吧。”
褚知聿將她的手輕輕放回原位,歸還著這個本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溫倪也緩緩地將手從他的掌心裡抽回。她看見了褚知聿的眼神。
那一刻,他沒有說話。隻是直直地看著她。那眼神裡翻湧著太多東西,複雜、克製、疼惜、試探,還有一點難以掩飾的熾熱。像是他始終壓著情緒的堤壩出現了裂縫,所有的水流正借著一個緘默的注視,往她這邊奔湧而來。
溫倪心頭忽然“咯噔”一下,心裡生出一點莫名的不安。
“其實……我這次來聚會,主要還是想跟你說一聲謝謝。”
褚知聿聽見她的聲音,眼底那道波動像被風吹皺的湖麵,悄然蕩開。
“這次骨折遇到你,很感謝你對我的治療。還有工體那天,如果你沒幫我,我應該會在申花這邊難堪到底。還有今天,我知道你是替我在許冉冉麵前撐腰。聚會的事也謝謝你邀請我來,你可能不知道,我願意麵對心魔。”
她停頓一下,聲音低下去,“以及……你提醒我沈川的事,雖然我也不是有意向你隱瞞離婚的事,但也謝謝你好心提醒。”
褚知聿的喉結輕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打斷她。
溫倪慢慢轉過頭來,終於與他對視,“所以,謝謝你的好意,真的。”她說到這兒,嘴角輕輕一彎,笑容不深,卻有種說不清的決絕,“不過,也僅限於——謝謝你。”
語氣如針,輕輕一挑,挑斷了所有可能延伸出的曖昧脈絡。
她頓了頓,眼神定定看著他,像是確認圈定的範圍足夠清晰,然後一句一句地補上最後的注腳:
“你懂嗎,褚知聿?我們太不一樣了,所以……”
褚知聿站在原地沒動,眼神仍落在她臉上,呼吸細微地停頓了一瞬。他喉嚨裡像是哽著什麼,眼裡的那股情緒終究沒有衝出口,反倒慢慢沉了下去。
“懂了,我懂你的意思。”他直接打斷溫倪繼續說下去。隻是沉默了一會兒,語氣低啞地問:“那如果,我不想隻停在謝謝呢?”
溫倪看著他,夜風一瞬間變得清涼,她深吸了一口氣,將情緒埋迴心底。
“那就是你的事了。”她輕聲說,“而我,已經說完了。”
說完,她彆過頭去,朝地鐵站的方向走去,步伐堅定。褚知聿看著她背影漸行漸遠,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抽空。風把她的裙擺吹得微微起伏,如他眼中那點未曾落下的眷戀。
他沒有追上去。他知道,她拒絕了那尚未確立、無法承諾的情緒和可能。她已經將一切都說得乾淨利落,不留餘地。
而她,像一座孤島遊離在人群之中,好像永遠都不會被溫情困住。
溫倪離開後,褚知聿還站在原地。忽然,遠處傳來幾聲焦急的喊叫,打破了廣場夜晚的沉寂。
“悅悅?你在哪兒?悅悅——!”
他擡起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人群中,一個男生正疾步穿過廣場。他二十出頭,穿著普通的t恤和牛仔褲,額前的劉海被風吹得有些淩亂,臉上寫滿焦急。他東張西望,目光在雕塑和綠化帶間來回搜尋,聲音一遍遍地喊著:
“悅悅,你到底去哪兒了?你彆嚇我……”
他忽然在雕塑下的長椅旁停住了腳步,那兒的地麵上有一個酒瓶,摔碎了,酒液和玻璃渣灑了一地。他的神情頓了一下,然後繼續朝前走,邊走邊喊,聲音已經有些發啞。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彆生我氣好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我隻是一時說了氣話……”他像是在自言自語,用儘力氣祈求原諒。
最終,他走到雕塑邊,緩緩蹲下,手撐在膝蓋上,低著頭,眼眶泛紅。好一會兒,他輕輕哽嚥了一下,聲音壓得很低,卻像從胸口擠出來:
“你去哪裡了,我錯了……錯了……”
就在這時,一個纖細的身影從廣場另一邊緩慢走近。是那個剛才坐車離開的女孩,她已經換了個方向繞回來,停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望著他低垂著頭的背影,眼神中帶著複雜的情緒。然後走上前去擡起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生猛地擡頭,轉過身來,兩人四目相對,彼此都怔了一下。
下一秒,他站起身來,她撲了上去,兩個人緊緊抱在了一起。男生將她牢牢地圈在懷裡,女孩把臉埋在他肩頭,眼淚一滴滴滑落,而他低聲一遍遍重複著:
“悅悅,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彆再丟下我了,我以後一定會保護好你!”
褚知聿沒有聽見他們吵架的全過程,也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看到了男生剛才慌亂地找她、蹲下來哭的樣子。
他也想起溫倪剛才離開時的背影,想起那些他從未靠近、從未開口的瞬間。
而他呢?
在她經曆最脆弱、最孤立、最需要被幫助的那幾年裡,他在乾什麼?而現在她被婚姻壓垮,被生活耗儘的時候,他又憑什麼站出來自以為是的靠近她呢?他何嘗不是那個沒有保護她的人,這和其他傷害他的人又有什麼區彆呢。
是啊,他憑什麼?
溫倪回到家後,還沒有來得及對今晚發生的事進行複盤,就收到了《我們離婚吧》節目組的訊息。她很納悶,不是都已經退出節目了,還會有什麼事兒找她?
“溫老師,晚上好~節目組臨時有個重要方向調整,您是否方便電話溝通?”
她低頭看了一眼訊息,還沒來得及回複,對方的電話就打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