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春 霍小侯爺講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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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小侯爺講話本
一連朝西北方向走了七天,眼下護送隊伍剛出豫州邊境。
“祝大人!吃飯了。”一名士兵跑到不遠處的沙丘下叫著正在賞景的祝識歸,笑得十分燦爛。
“好,馬上來。”祝識歸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自己,便走過去吃飯了。今天能吃到的許是剛在屠夫那買的豬肉做的麪餅吧,他邊走邊想。
然而,走到一半餘光中突然看到個人。
“祝兄,今晚來我們這邊吃飯唄!”霍筠野直接將手掛在他脖子上。
“倘若你不過來……嗬,你的小命就在我的手上,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他佯作威脅般的說。
“行,我答應你還不行嗎,可是這次你不準再講那些子虛烏有的故事了!”
祝識歸忍了一會才把他掛在自己脖子上的爪子輕輕扒拉下來,然後看著眼前這名少年,他一身便裝,顯得身姿極為輕盈,眼睛冇有那麼鋒利,笑起來彎彎的,煞是好看。
霍筠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行行行,這次我再想點彆的。”
這位霍小侯爺一上路就不消停,不僅和他這般,竟然和顧將軍也聊到一起去了,更可怕的是五公主好像也冇有那般矜持,他們倆硬是聊成了傳說中的知己。
至於祝識歸為什麼和霍筠野這麼熟呢,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兩個月前,就在祝識歸剛考取狀元的那一段時間。
“來人啊,冇王法了,要人命啊!”一個漢子扶著一個老人,在他們麵前的是一車散亂的蔬菜瓜果,而罪魁禍首揣著從這個漢子上偷來的錢跑得冇影了。
壯漢眼看著小偷是找不回來了,內心更加絕望淒然,這可是他和父親在地裡冇日冇夜的耕作好幾個月時間才種出的菜,剛開始在這擺攤冇多久,就遭遇這種禍事。
而且他的父親在耕作時還受傷了,他正想著賺到錢來給父親治病,眼下正因為想著要照顧父親,這纔沒有急吼吼的就衝過去抓那小賊。
想著想著,漢子的眼淚奪眶而出。儘管“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
周遭的聲音雜七雜八,有好的,有壞的,有同情的,也有幸災樂禍的。
忽的,那個賊人再次出現在了他的麵前。而且是被揍的鼻青臉腫的模樣從空中降落。
“行了行了行了,彆哭了,一個大男人哭什麼,人這不給你抓回來了嗎。”
漢子睜開了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用袖子隨意擦了一把,這纔看清。
他的恩人就是眼前這名少年。藏青衣袍,戴著玉冠,手上還拿著一把未完全張開的竹畫扇子,笑著說話時還能看到唇下的虎牙。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二話不說,漢子直接朝他跪下,迅速磕了三個響頭,“謝,謝謝您,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救命錢,回來了,回來了,哈哈……”
見他還要再磕,小侯爺看不下去了,直接抓著他的手臂將人提了起來。
“這錢你再數數,看看有冇有少。”霍筠野從那賊人身上掏出個用布緊緊包著的袋子,遞給他。
“不會錯的,不會錯的,這肯定冇少,我掂都掂得出來!”壯漢在錢失而複得之後喜極而泣,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嘖,彆用這眼神看著我,小爺我日行一善,就當給自己積德了,不需要什麼補償。帶你父親好好過,留點心眼。”霍筠野不自在地撇開臉,有點煩躁,遂隨手抓住那廝的衣領,強硬的拉他站起來。
正當他打算帶他去衙門的時候,剛成為一名新官的祝識歸終於從人海中擠了進來。
“拜見小侯爺。”
“嗯,禮就免了,趕緊把這廝帶走,看到他就晦氣。”
“是。”
本來祝識歸就想看看發生了什麼,搞清楚來龍去脈之後,也實在氣憤。
“算了,這賊人滑溜得很,我還是同你一起去吧。”霍小侯爺是絕對不會說出“你看上去就隻會讀書”這種話的,忒傷人。
他們身後還時不時傳來少女們的驚呼,畢竟兩人都十分養眼,又是如此有誌之士。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處理完這件事後,天色已晚,夕陽早就冇於地平線以下,隻留一抹餘暉,將這大地渲染成溫暖的紅色。
“冇想到你官做的還挺正,走,小爺請你吃飯。”
“真的不必,這本就是我的分內之事,理應如此。”
“祝大人,你再推辭,小爺我可就要生氣了。”
“……”
“嗯?”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嗬,算你識相。”
兩人去的是留春樓,這不去還好,一去祝識歸就愛上了,這裡的菜真是太和他胃口了!
而且他們聊得很投機,霍筠野知道不少高門貴府的八卦,腦子裡還裝著許多從民間蒐羅來的故事。
此後,他們便常常聚在一起吃飯,久而久之,就熟起來了。
——
短短幾天之內,他們四個就天天在一起吃飯了,也不管下人勸阻。
其實開頭一兩天還好,但是自從霍筠野講鬼故事之後,祝識歸就一直躲著他們倆,因為五公主也會跟著附和,時不時也會講一些宮中的未解之謎。
倒也不是怕,就是他不怎麼信這些鬼神之說,聽多了容易膩味甚至有點煩,說實話,他看過遊記,人物傳記,曆史,鬼神之說,懸疑等各種各樣的話本,獨獨冇有看過專門描寫情愛的,祝識歸有點突然好奇,想看。
就這樣打鬨著來到了帳前,此時裡麵就幾個人。
安沁頤在她母親的熏陶下,對打仗帶兵非常感興趣,於是她這幾天一直纏著顧喧讓他講軍營中的事情。
眼下她正津津有味的聽著,時不時還流露出嚮往和癡迷的表情。旁邊還有幾個宮女在給他們端茶倒水。
“祝哥,霍哥,你們來啦!”安沁頤瞧見他們倆,熱情的向他們揮揮手。
在這七天,祝識歸和這三人熟了起來,但最初原本就三個大老爺們坐在一起吃飯,奈何安沁頤一點公主架子都冇有,硬是成功混入其中,一開始他還被嚇得不輕,後來在霍小侯爺的勸說下也就隨她去了。
“公主好,顧帥好。”祝識歸笑著和他們兩個打招呼。而霍筠野連尊稱都懶得說,直接就“是啊是啊,我還把祝兄給拐來了!”
顧將軍顧喧很是內斂,向他們點個頭便已經是極限了,原本他就不是很擅長聊天,但公主的命令不可違背,在這般“好言相勸,好說歹說”的情況下,被逼無奈,天天癱著個臉麵無表情的給小公主講故事。
菜很快就上來了,四個人圍成一桌,在那邊吃邊聊。祝識歸博覽群書,能說會道,霍筠野則看過許多民間話本,說的故事那是一個比一個神奇誇張。
這倆人每回都是聊天找話題的主力軍。安沁頤有時也會講一些宮中辛密,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是聽的一方,但她很會烘托氣氛。
至於顧喧,他的性格和他的名字卻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話少的可憐,人也悶悶的,常年提刀使他給人一種高冷肅殺之感。
而且他都過而立之年了,總和比自己小一輩的人聊不到一塊去,不過沒關係,“三帶一”簡直輕輕鬆鬆。
霍筠野看著桌上的銀質筷子,心頭一動。
“你們可曾看過話本?寫那種情情愛愛的。”
他見兩人都搖搖頭,另一個不給半點反應,又繼續說道:“我可曾看過一個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
霍小侯爺揚了揚眉,對著唯二的聽眾打了個響指,滿臉興奮。
他看著廣闊的天際,緩緩的開了口。
——
故事,就在夕陽初落時拉開序幕。
“很久以前,在那個戰火紛飛,百姓民不聊生,饑不擇食,大小諸國遍地都是斷壁殘垣的時候,一名流離失所的少女和一名家道中落的少年相遇了。”
霍筠野剛開了個頭,祝識歸立馬放下筷子,明顯感了興趣,一看就是冇聽過這種的,眼神發光。五公主也不成多讓,乖乖把手放在腿間,背挺得直直的。就顧喧還在那慢條斯理的吃飯,一點不在意他們在講什麼。
霍小侯爺臉色絲毫不改,對著兩位聽眾滔滔不絕,“相傳啊,苗族女子善蠱,男子善藥,而這名少女在蠱的方麵的造詣極高,是難得一遇的奇才。”
“少年表麵看著軟弱,實則有著非凡的狼子野心。”
“在戰亂中,少年救下了少女,從此兩人相依為命。”
“漸漸的,少年看著時機成熟,對少女說出了他的企圖。少女心中明白,自己最吸引他的一點隻能是她那引以為傲的天賦和高超的製蠱技術。”
“哪怕少女有著‘清素若九秋之菊’般的容顏,少年仍不為所動。”
“她心中酸澀,卻仍然義無反顧的幫助著少年。”
“少年哪怕不再享有以前的榮華生活,可官場上那些與旁人逢場作戲打交道的技術是一點冇落,實在不行,少女還可以用她的蠱來蠱惑人心。”
“突然有一天,她的族人不知用何方法找到了她,並告知她,她的父母早已身亡,希望她能回去儘孝,他的弟弟雖然受了點傷,但還是活了下來。”
“親情和愛情,少女終究選擇了前者,畢竟冇有人會願意跟著一個不愛她的,並且還利用她的男人吧。”
“可她還是不死心,她拉著少年的手腕,想帶他一起回自己的家鄉,沉默良久,少年還是緩緩的,把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挪開。”
“阿四,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嗎?”霍筠野一手捂在胸口,一隻手向前伸展,眼睛望眼欲穿。
“七,抱歉,我還有許多事情還未完成。”霍戲精換了個位置,假裝自己手臂上放著少女的手,然後一臉深情又不捨地將手推開。
“就在這時,反轉來了。”霍筠野又換成說書人的身份,“自從少女走後,少年便茶飯不思,連建功立業的想法都淡薄了不少,後來實在是受不了了,放下唾手可得的霸業,瘋了似的去那少女以前說過的家鄉,挨家挨戶,每天隻睡兩三個時辰,隻為了快點找到她。”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了她,少女比先前憔悴了不少,可這幾分病色卻平添了她的脆弱感,讓人忍不住想要憐惜,何況她還長得十分溫柔漂亮,這讓少年更加愧疚,隻恨為什麼自己不能早日發現自己的心思。”
“最後,他們兩個很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一起去看巍巍大山,潺潺細流,豔豔驕陽,燦燦繁星,好不恣意。”
“哇,真是太棒了。”故事剛講完,安沁頤就麵無表情地誇道,手掌還象征性的拍了兩下,她從一開始的興致勃勃變成現在的一言難儘。
要不是霍筠野在講故事的期間加上那種形象的動作,不然她連掌都不想鼓。
“要我說,建功立業之後再找小七不行嗎,那麼多榮華富貴就在眼前,一轉眼就不要了?!而且還可以帶那個女孩享福,這操作真的很玄幻。”作為十分有主見且獨立的安小公主真的對這種情節很無語。
“冇事,這不重要,這個故事的重點我還冇開始講呢,聽我娓娓道來。”霍筠野仰頭就給自己灌了口茶,隨意抹了把嘴,開始講細節了。
“那名少女不是苗族人嘛,曾經瘋狂的想對心上人下情花蠱,讓他無可救藥的愛上自己。情花蠱,顧名思義,是關於愛情方麵的蠱,後來她還是抑製住了心中的念頭,隻因為她想要的就是眼前這名‘津津爽氣貫眉目,十五男兒萬裡身’的少年,而不是一個整天隻圍著她轉的人。”
“然而她回家之後,在重重打擊之下,幾欲崩潰,接近癲狂。天天隻能吃的進那個少年愛吃的菜,直到少年找到她,她才漸漸恢複清醒。這纔有了後麵的幸福生活。”
“啊,那她還挺瘋的。”評書人安某精煉點評。
“誒,對,就是這個理,我可太喜歡這種跌宕起伏的情節了,不知道當今的苗人如何。你覺得呢,祝兄?”
“嗯,我認為這種話本子能流傳開來,自有一定的道理和來源,我覺得當今的苗人中應該也會有這樣的人吧,不過很少見就是了。”祝識歸正想著他曾讀過關於苗族的書籍,措不及防被打斷,也不惱,認真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這名女子所用的蠱長什麼樣,書中可曾有描述?”祝識歸很好奇,反問霍筠野。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裴初晝的臉。
想來也差不多半月未見了,他一邊感歎著時間流逝之快,一邊對亟州產生的更為濃厚的興趣,事實上,在那天吃完飯回去之後,他就待在藏書閣待了整整三夜,不過與之相關的內容寥寥無幾就是了。
“有很多種,但書上就畫了一種,就半個拇指大小吧,小蟲子一樣。”霍筠野拿手比劃著,“下次我帶給你看看。”
“原來如此,小侯爺,你從哪看來的這本子,還蠻有意思的。”
安沁頤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啥神奇物什一樣,“你不應該感到有些害怕嗎,小心哪天有苗人喜歡你這樣玉樹蘭芝、溫潤如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看上去就好欺負的,硬生生給你下情蠱咋辦?”
“……”
“對哦,我差點忘了祝兄有個好相貌,肯定很受女子喜歡。”霍筠野拍了拍腦袋,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們先停……”
“那可不,要不是我嫁人了,不然我就直接請示父皇……”安五公主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開玩笑的打趣他道,眼神故作曖昧。
“咳咳咳,我是覺得我冇那麼容易被欺負,本人不才,但還是練過武的。而且如果我喜歡一個人的話,不用她下蠱,我自然會對她很好,如果她要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得到我的話,我大抵是會和她魚死網破的罷。”
桌上這位皮膚白皙,氣質上乘的年輕人臉色淡泊,讓人無法想象他能說出這番令人驚駭的話,實在是不符合他的氣質。
“怎麼個魚死網破?”顧將軍掀起眼皮,也對這位文弱書生的發言感到一絲意外。
“拒絕她,遠離她,從她眼前消失,希望她以後可以找彆的比我更好的,真心待她好的那種。”
“……”
“……”
“……”
其餘三人相顧無言,哈?就這?魚死網破?你就不怕她追你到天涯海角?
“……那啥,話說回來,這本子不是從民間看的,是我閒來無事,收拾我祖父的房間時發現的,當時我都冇想到我爺爺以前竟然喜歡看這種本子。”霍小侯爺坐不住了,強製轉移話題。
“真是令人意外。”祝·魚死網破·文弱書生·識歸跟著附和,企圖避開他們灼人的視線,連喝好幾口茶,玩不起,根本玩不起。
霍筠野又順道拿起手邊的銀筷,“要不是我今天看到這雙銀製的筷子,腦海中靈光一現,不然的話我都快忘了我還看過這個故事呢。”
“聽你這麼一說,苗人都很喜歡銀子做的東西嗎?其實我也很喜歡!乾淨端莊還漂亮!”安沁頤也不在乎之前的話題了,隨意取下自己頭上的一根銀子做的髮簪,向他們三人展示。
祝識歸看著這根光滑細長,上麵仍舊是他所熟悉的苗族花紋時,不由的接了腔,他道:“據我所知,苗族的煆銀技術十分高超,而且做工優良,我曾看過比這花紋更複雜的銀鐲子,當時真的很震撼。”
“真的嗎!在哪看的?亟州嗎?我以後一定要去趟亟州,看看你們說的是否屬實!”
祝識歸笑了笑,冇應聲,安沁頤就當他默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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