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禮物 受傷
受傷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還沒走到食堂,許言午的手機響了。
“喂。”
他接了電話,回答得很簡單,都是“嗯”“知道了”這樣的話。
“是有事嗎?”陶嘉閔問。
“到了一批新的裝置。”他說,“先不吃了,我過去一趟,下次一定補上。”
陶嘉閔失笑,一頓食堂的飯有什麼好補的。
他看著許言午把手機裝進口袋,加快了步伐朝校門口走去,腳步很快,隻留下一個越來越模糊的背影。
陶嘉閔突然感覺到緊張,天氣很熱,連吹過來的風都熱乎乎的,但他手腳冰涼,眼神一直盯著許言午的背影,不自覺伸出了手,彷彿隻要再慢一秒,就再也抓不住眼前這個人了。
本能驅使著他上前,緊緊抓住那人,但被拋下的後怕和難受又在後麵緊緊扯著他。陶嘉閔被訂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呼吸越來越急促。
眼看許言午就要走出校門,陶嘉閔像被解開了封印似的,大喊他的名字:“許言午!”
許言午回頭,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用比剛才更快的步伐往回走,最後幾步幾乎是跑著的。
“我跟你一起去。”陶嘉閔說著,聲音還有些發抖。
“你……”許言午壓下心頭的苦澀,忍住想吻他的衝動,隻是把人抱進懷裡,輕輕摩挲著後背,像在安撫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好,一起去。”
診所旁停了好幾輛大卡車,每輛車上都是摞得整整齊齊的箱子。不少村民聽見動靜自發來幫忙。
陶嘉閔和許言午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搬了不少了。
這次的裝置都是小型的,不算太重,有些身體壯實的村民一次甚至能搬三四箱。
陶嘉閔在一旁觀察了一下,確認了正確的搬運姿勢後,把兩個箱子摞在一起,剛要伸手搬就聽見許言午的聲音:“你一次一個就行。”
陶嘉閔眼神移到村民身上,彷彿在說,他們都是一次搬三個四個。
許言午按住箱子,似笑非笑地看他:“不缺你一個幫忙的,你來,是錦上添花,量力而行”
陶嘉閔也不堅持,把摞在上麵的箱子搬下去,最終搬著一個箱子走了。就這麼來來回回五六趟,他也搬了不少。
天色漸漸暗下來。頭頂上的路燈又黃又暗,除了吸引了飛成一團的小蟲子,幾乎照亮不了什麼。
“哎,過來搭把手。”有個村民衝著陶嘉閔的方向喊。
“我嗎?”陶嘉閔有點疑惑,指著自己。
“啊,對啊。”村民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道,“這邊需要從車上卸貨,麻煩你過來搭把手,咱們多乾點,醫援隊的就少乾點。”
陶嘉閔明白了,這人應該是把自己當成北原村的村民了。天色很暗,隔遠了已經看不清人臉,更何況北原村這麼大,不是人人都見過支教老師。
不過他說得很有道理,陶嘉閔隻猶豫了一小會兒就朝那邊走去,搭把手而已,從車上卸貨和搬箱子都是一樣的。
那人見陶嘉閔走過來,動作麻利地跳上了車廂,把堆在裡麵的箱子一個一個往外搬,然後遞給陶嘉閔,由他放到地上摞好。
兩人雖然是第一次配合,卻出奇得默契。村民動作很利索,一點兒不拖泥帶水,陶嘉閔也能跟上他的速度,把箱子一個個放好,再由其他人搬走。
“這車廂,可真夠深的!”村民說,“我再去裡邊搬過幾箱來,你可以先把車廂口這裡的搬下去。”
陶嘉閔看了眼堆在車廂口快接近車頂的一排箱子,想說點什麼,但那人已經鑽到很深處了。
由於堆得太高,即便陶嘉閔不算矮也很難碰到最上方的箱子。他左看右看,從附近草叢裡搬了塊兒穩當又有點高度的石頭墊在腳下,再伸手時,果然碰到了最頂上的箱子。
半墊腳半跳的,總算把上麵的箱子搬下來。
他彎腰把地麵上的幾個箱子排整齊,突然聽到不一樣的聲音。擡頭看去,車廂口的那一摞箱子突然不穩,朝著他的方向就歪過來!
此時躲閃已經是來不及,陶嘉閔隻好換了個姿勢護住頭,爭取把傷害降到最低。
“陶嘉閔!”許言午吼出來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傳來。
那一刻,陶嘉閔想,好像給他添麻煩了。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陶嘉閔隻聽見箱子落地發出的碰撞聲。反應過來時,他看見了擋在自己身上的許言午。
許言午眉頭緊皺,麵色蒼白,嘴唇也沒什麼血色,額頭上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陶嘉閔瞳孔倏然放大,反應了好半天才掙紮著站直:“許言午!你怎麼樣?!你哪裡受傷了?”
他的聲音抖得很厲害,雙手想觸碰許言午,又怕碰到他的傷處,一直懸在空中不知所措。
然後被人緊緊握住。
許言午握著他的手就近坐在地麵的箱子上喘著粗氣:“坐會兒……你先坐下,彆怕。”
陶嘉閔自然是坐不下,他隻感覺耳朵和大腦蒙上了一層膜,許言午的話他聽不清,大腦也沒辦法思考,隻有被握著的雙手還能感知最後那點溫暖。
“我去叫人,你彆動,你彆動!”陶嘉閔聲音急促,猛地掙開許言午的雙手跑去叫人。
然而根本不用他叫,箱子落地發出的巨大聲響和那聲撕心裂肺的呼喊早就把人吸引過來,隻是他反應遲鈍,一直沒回過神來。
許言午被人扶著進了診所。
值班醫生把他的短袖撕開,露出了觸目驚心的傷口。
箱子是木頭的,邊邊角角很粗糙,帶著沒打磨過的木刺。箱子落下來的時候,一角正好砸在許言午的左肩處,一下就破開了皮肉。
他整個左肩已經紅腫,被木頭劃開的口子還在汩汩冒著鮮血,把剩下的一半衣服染的通紅,也映得他的臉更沒血色。
摞箱子的村民在一旁已經是不敢擡頭:“怨我,我不應該把箱子摞的那麼高,許醫生,陶老師,真是對不起。”
許言午搖頭,遞了個寬慰的眼神:“意外而已,誰也不怨,彆多想。”
陶嘉閔卻不這麼覺得。從看見許言午傷口的那一刻,潮水般湧來的愧疚和恐懼幾乎要把他吞沒。他無數次在腦海中排練當時的情況,如果再小心一點,箱子是不是就不會倒,許言午也不用因為保護自己而受傷?
許言午肩上鮮紅的傷口化身成一把刀,在他的心口處來回割,但他感覺不到疼痛,隻覺得無法呼吸。
老張趕來的時候,許言午的傷口已經在縫針。折騰了半天,又疼又累,他躺在床上安靜地睡著,任由針穿過自己的皮肉。
“怎麼回事?”老張語氣焦急,臉色也不太好看,“搬個東西還能成這樣了?”
“老師,抱歉,是我的原因。”一直沒說話的陶嘉閔從角落裡出來,“他是因為保護我才被砸傷的。”
“嚴重嗎?”老張問。
一旁的小護士說:“沒傷到骨頭,倒是這個口子挺長,縫了好幾針,好好養養不會有問題。”
老張鬆了口氣。
陶嘉閔安安靜靜站著,目光始終沒離開許言午。
“小陶啊。”老張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這事兒不怪你,誰也不想意外發生,彆給自己太大壓力了啊,要不這臭小子醒了不得難受死。”
他說著瞥了一眼許言午。
“您……不怪我?”陶嘉閔問。
老張笑了:“他人這不是沒大事兒嗎?而且我說了,這事兒誰也不怪。你應該慶幸他來得及護著你,不然我真怕躺床上的是你,然後他又跟丟了魂似地看照片。”
“照片?”陶嘉閔猛地擡頭,一顆心懸在了喉嚨,“什麼照片?”
“你的照片。”老張說,“那天老王叫你們幾個學生來的時候,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跟照片上一模一樣。”
“許言午手機裡的,你跟一個雪人的合照,那天他沒來得及關手機,我無意間看到的。”老張歎了口氣,“剛回國那會兒,他一空下來就盯著照片看,沒少被我嘟囔。”
後麵老張說了什麼,陶嘉閔已經聽不清了。他像是被人按在了水裡,周圍一片寂靜,冰涼的湖水湧入耳朵、鼻子和眼睛,最後淹沒心臟。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他看見許言午抱著手機的模樣。
“小陶?”老張拍拍他。
“嗯,老師。”陶嘉閔回過神來,露出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
“我本來不該多管閒事的。”老張說,“但言午是我最器重的學生,我聽國外那個教授說,他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我不知道你倆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不好多說什麼,就想告訴你,你在他心裡應該是挺重要的。”
“我知道了,老師,謝謝您跟我說這些。”陶嘉閔努力保持聲音平靜。
處理完已經將近十點了。
林鶴鳴和顧於安從鄰村趕回來,身上還沾著泥點,臉上是遮不住的疲憊。陶嘉閔見狀讓他們回去休息。
“明天週末,我不用上課。”陶嘉閔說。
“那麻煩你了。”顧於安看起來笑得很高興,並把一臉懵的林鶴鳴拉走。
送走兩人,病房裡徹底安靜下來。陶嘉閔看著躺在床上的人,心一抽一抽的疼。
許言午睡得很熟,一時半會醒不過來。陶嘉閔關了大燈,坐在窗邊深呼了幾口氣,開啟電腦開始整理之前的調研資料。
他敲擊鍵盤的動作很輕,還時不時回頭看看床上人的反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床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陶嘉閔一驚,猛地回頭,發現許言午正想坐起來。
“你彆動!”他扣上電腦就往床邊跑。
“你喝水嗎?想上廁所嗎?還疼不疼?”陶嘉閔把人按回床上去倒水。
許言午捧著杯子,帶了點笑意:“沒事,不疼。”
“怎麼可能不疼?”陶嘉閔聲音平靜下來,卻仍然藏不住那點心疼和怒意,“誰讓你過去了?你以後拿手術刀的手就這麼隨便?”
許言午把杯子放一旁:“我這是左手。”
“左手也不行!”陶嘉閔聲音拔高,“幸虧沒傷到骨頭……”
麻藥勁還沒過,許言午確實感覺不到疼,但他卻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著陶嘉閔,帶了點悲傷,遺憾,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幾點了?”許言午問他。
“十二點半。”
“回去吧,彆在這待了。”許言午撥了撥他額前的碎發,“回去睡一覺。”
陶嘉閔沒動。
“聽話。”許言午說,“我真沒事了,輸完液我也回了。”
“你能回嗎你就回?”
許言午露出個苦澀的笑:“我自己以後就是醫生,你說我能不能回?”
陶嘉閔於是不說話了。
在許言午的再三催促下,他收拾好東西開啟門,搭在門把手上的手遲遲不肯落下。強烈的直覺包裹著他,出了這個門,一切將會變得不同。
然而陶嘉閔沒有多想,隻是在許言午的一聲“晚安”中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