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51
都得認命
顏知見他神色堅定,便知他絕不會輕易開口。
季立春奉皇命行事,自然不敢隨意違背,顏知對此倒並不是不能理解。
為了問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他努力平複了些許心情,解釋道:“是前些日子……我發現宮裡備了我的衣物。”
“……?那又如何?”季立春差點脫口而出:你不是皇帝的男寵?
既然如此,扯壞幾件衣衫,備著幾件用來更換不是很正常?
顏知心知對方沒說出口的台詞是什麼,難堪極了,卻隻能壓抑下那些無用的情緒,繼續說道:“不是常服,而是一件禮製的官服。我府裡有一身,是七八年前的,基本上我每年也僅僅穿兩三回。而宮裡的禮服,比府上這一身更合身,也就是說,是近來新製的。”
季立春想了想,道:“我還是不懂。”
“宮裡從沒有備過我的衣物。即便要備,也不該是這種款式繁複,又不常穿的……”顏知深吸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我猜宮裡近來開始準備我的衣物,且不止我看見的這一身。而究其原因……大概是為了將我軟禁在宮中做的準備吧。”
這些年來,顏知曾反反複複的回想過一件事——
七年前,長豐縣,若他沒有找出凶犯,等待著他的會是什麼。
那對銀環絕不僅僅是趙珩一時興起而臨時用在他身上的小玩意。
以他的性子,一旦穿上,便一定不會再取下。
穿上那種東西,便是穿著衣物也很難掩飾,幾乎是要把顏知僅剩不多的體麵也完全剝奪了。
屆時他將無法再人前做什麼新科進士,大理寺少卿,剩下的唯一一條路就是進宮,全天候的做趙珩的禁臠。
也就是說,趙珩那時便起了軟禁他的心思,反倒是提出三日之約,纔不過是他一時起了玩心。
隻是不料顏知真的在三日之內找到了凶犯,他纔不得已,隻得信守承諾。
接下來賞賜的府邸也好,下人也好,若顏知七年前就被關進宮中,原都不是必要的。
細想來,早在青麓書院,趙珩便曾經限製過他的行動。
至今未動手,纔是叫人驚奇。
而這身禮服之所以會讓顏知後脊發寒,正是因為它是新製的。
趙珩讓尚衣監為他定製了衣衫,顏知看見的隻是一身,未見的更不知幾數。
有什麼事讓趙珩重新起了當年的念頭,在皇宮中,為他準備的牢籠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搭建了起來。
可顏知想來想去,自己近來都沒有違逆趙珩,甚至近來因為親近薛王的原因,趙珩正心情大好,又何至於忽然在七年後再次動了軟禁他的念頭呢?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趙珩知道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而憑借著自己對趙珩的瞭解,和心底的直覺,顏知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自己母親,因此,才直接找上了季立春。
沒想到稍一詐,就詐出了真相。
“你是說,聖上準備幽禁你?”季立春像聽懂又像沒聽懂,“可這和你母親的病有什麼關係?”
“具體的,我解釋不清。不過是與那人互相提防了那麼多年,累積下的一些經驗,培養出的一些直覺罷了。那都不重要……季太醫,求你告訴我,我孃的病……”
季立春不安的看了看已經緊閉的窗,壓低聲音道:“可是顏大人,即便知道真相,您又能做什麼呢?”
“那都是後話。”顏知平靜道,“我作為人子,必須知道母親的病情……望季太醫成全。”
是啊,這怎麼不算是一種人之常情呢?季立春畢竟是一個醫者,終於是心軟了:“頭風病本就是頑疾,令堂的頭風病,我已經儘力拖延了許多年,如今……最好的情況,恐怕也不過三四個月了。”
儘管有了最壞的猜測,當真正聽季立春說出口時,顏知還是腦子嗡的一聲,隨即大腦一片空白。
許久,他才緩過神,隻覺得忽然之間一切都說得通了:“……是趙珩不讓你告訴我,對嗎?”
上個月趙珩突然安排一個太醫搬入顏府的舉動,就已經十分不可理喻了。隻是因為他行事一向乖張,反倒叫人不易察覺他的居心何在。
現在想來,恐怕趙珩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季立春不敢再透露更多,想了一下,轉移了話題,“顏大人……有句話,季某一直想說。人活一世,安身立命本就是一種奢侈,天下人多是稀裡糊塗、潦草活著,即是如此,就得多往好處想。”
“往好處想?”
“聖上是君,你是臣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您這一輩子,確實很倒黴,但事已至此,您除了想開點,又能做什麼呢?”
“我從八年前開始為您看診,我最清楚,比起八年前,您眼下的日子很是安逸了。如今陛下朱樓碧瓦、錦衣玉食,像當塊寶似的待您,您又何苦還記著過往恩怨,鬱結在心?”
“就說現在吧,您說陛下要幽禁您……換句話說,陛下隻是想要接您進宮,好更常見到您,不是嗎?”
“想開一些,日子就會好過得多……”
“您看我,我進太醫院,雖是為了謀一份穩定差事,卻也想著能發揮些用處,治病救人。可聖上一句話,便將我拴在你們顏家母子身上足足八年。”
“一身本領無用武之地,除了頭風這一個毛病,彆的都日漸生疏了。現下在您的顏府,我便讀讀古籍,試著整理本千金方出來,也算對得起學醫數年。”
說到這,季立春頓了頓,半晌,才無奈道:“顏大人,人都得認命啊。”
顏知垂著眼簾靜靜聽著,直到他說完,才抬眼看向他,聲音平和,氣息卻極穩,一字一句道:“這個命,我不認。”
說罷,便轉身離開了廂房。
季立春看著迴廊遠去的身影,輕輕歎了口氣。
也是,若顏知是那種逆來順受的性子,當年在甘泉宮便不至於以卵擊石,搏鬥的如此慘烈。
他以為顏知早已學聰明瞭,如今看來,卻是一直沒有。
何其的愚蠢。
麵對那樣一位國力強盛的一國之君,他實在是太弱小,太孤立無援了。
彆說隻是幽禁,便是要將他殺頭,腰斬,搓圓捏扁,那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又能做什麼呢?
季立春看看手邊的筆記,回想起自己年少時的壯誌在胸,心頭竟也難免泛起一股辛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