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偎城圓dE5B味麓 052
舐犢情深
一路心事重重,等再次回神,顏知才發覺自己已不知不覺來到了母親的臥房外。
天氣炎熱,房門與窗都開著通風,臥病的林氏遠遠的便瞧見兒子從迴廊過來,一臉驚喜地坐起身來,靠在床頭望著他走近。
“知兒來了。”
顏知看著母親那望眼欲穿的模樣,一時鼻酸,急忙低頭遮掩:“娘。孩兒來問您安。”
說罷,便進屋走到母親榻前坐下。
林氏拾起手邊的扇子,輕輕地為兒子扇風:
“今日怎回府的這樣早?”
往常顏知常常在大理寺待到半夜纔回來,鮮少在府中用晚膳,林氏故有此一問。
“今日清晨聖上在天壇作秋至祭天,除了禮部的官員,都可提早回府。”顏知簡單解釋了一下,然後問,“娘今日身體如何?”
“好。一日比一日好。”林氏就像往常那樣笑著回答,“季大夫的醫術高明,照料的又悉心,你就放心吧。”
“……”顏知眼眶紅了,他急忙背過臉去,卻還是沒能逃過母親的眼睛。
他日日問母親安,母親便日日都說好,可他怎忘了,在父親病逝前的那段日子裡,他們倆也是像如今這樣,對著那年才十二歲的自己一遍遍的說著這些謊話。
“知兒……”林氏發覺了兒子的異樣,兩條細眉失落的低垂下來,她開了開口似乎想再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打著扇子的手也停了下來。
自己的身體,自己怎會不知?她早已猜到自己時日無多,可比起悲傷,她更多的卻是擔心——擔心她的孩子從此在世上再無親人了。
顏知緩和了情緒,方重新轉頭看向母親,再度開口:“娘,這些年,您在雍京,過得開心麼?”
“自然。”林氏展開了欣慰的笑顏,點頭道,“我兒官居三品,又如此孝順,娘有什麼可不開心的?”
“……”
“倒是知兒你,朝中大事好似總也忙不完,人一日比一日瘦。”林氏歎了口氣,伸手撫上兒子的手背,“知兒,你在雍京,過得開心麼?若太勞累,咱們便回鹹陽。回到從前平平淡淡的日子,靠著家裡幾畝薄田,雖過不上如今這般富貴的日子,卻也是夠用度的。”
顏知覺察到,母親或許早已想問這句話了,所以她的語氣才會如此的小心。
知子莫若母,自己這些年的低落情緒,掩飾得再好,也不可能完全瞞過母親。她雖不知道緣由,卻知道一切都是從來到雍京開始的。
“母親就不要為孩兒擔心了。”顏知岔開了話題,“眼見就要到重陽了,母親可有什麼想要的,或是什麼心願?”
“心願……倒確實是有一個。”林氏笑了笑。
顏知也是關心則亂,竟一時犯傻地問出了口:“是什麼?”
林氏佯裝埋怨:“是什麼,當然是盼你早日成家啊。”
“……”這下,顏知連自嘲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想必是母親離世前唯一的心願,可他竟然無可奈何。
“娘知道,我兒心軟,自己忙的足不沾地,便不想委屈怠慢了妻子。”林氏道,“可成家、立業都是要緊的事,若是見到你娶妻生子,你爹九泉之下也會倍感欣慰的。”
“……”
說過千百次的推拒的藉口,此時卻怎麼也說不出口,顏知沉默坐在那,肩膀傴僂著,整個人像被無形的東西壓著,顯得無比疲憊。
林氏看出了兒子的異常,急忙道:“娘不提便是了。”隨後轉移了話題,“對了,昨日,你堂兄來信了。”
“堂兄?”
“是啊。光仲說是想來雍京一趟,商議一下你在鹹陽那幾畝田的事。”
顏知母子倆離開鹹陽時,顏家兩家已關係已緩和了許多,於是顏母便將家中那點田產交給了顏光仲打理。
因為伯父的事,顏知對他們一家始終感覺虧欠,所以從未討要過田租。可堂兄為人正直,每年都按時將田租托人送到雍城,從不拖欠。
“不知是出了什麼事,信上也沒說。”林氏有些憂心。
“娘,放心吧,天大的事左不過是幾畝田,如今咱們也不指著那田租過日子。”
林氏點頭道:“確是如此。你伯父沒了之後,你伯母一人帶著四個孩子,實屬不易。咱們家如今境況見好,能幫襯的便幫襯些。”
“孩兒明白。”
母子倆像往常似的,慢悠悠的聊了幾句閒話,沒多久,母親便漸漸睡去了。
顏知坐在母親床前,看著她睡時也微微蹙眉的模樣,想到季立春方纔的話,眼眶漸漸地濕潤了。
自顏知記事起,母親便是那副溫婉柔弱的模樣,可自從十二歲那年父親離世,伯父又落井下石之後,母親卻白天繡花,夜裡織布,硬生生的替他抗下了風雨。
那些年,家徒四壁,饑寒交迫,可日子再難,母親都從不曾棄他而去。
他知道縣裡有個鰥夫商販托人來說過親,希望母親去他家續弦,那商販與亡妻無兒無女,自然不願要一個十來歲的拖油瓶。
來說親的媒婆勸母親,十二歲已可以自立維生,實在不成,托付給孩子伯父也行,但母親仍舊是回絕了這門親事。
母子倆相依為命十多年來,回想起來,無論顏知做什麼,母親都隻是在他背後默默支援著。
顏知本以為考上進士,又被安插在了雍京,能從此讓母親少辛勞幾分,多享些清福。
可事實上,這八年在雍京,他自己一半多時間都過得渾渾噩噩,另一半時間又被雜事所累,回想起來,實在忽略了母親太多,以至於連母親早已病重至此都毫無察覺。
這八年來,母親跟在他身邊,真的過得快樂嗎?
府中這些陰奉陽違的下人們,待自己尚且冷淡,想必也不會與母親親近、交心。
論孤獨,足不出戶的母親感受到的絕不會比他少。
母親從不推拒說媒的人,一是真心希望他能成家,二來,或許也隻是想有人能和她說說話吧。
顏知想起方纔母親再度提起的成家一事,眼神不自覺漸漸的黯了。
如今,他竟然連這個心願,都無法滿足母親……
顏知在旁坐了許久,才輕聲起身,離開了母親的臥房。此時他才發現,臥房外躲著一個仆人。
不知人待在這聽了多久,顏知心裡一咯噔,可那人卻彷彿無事一般道:“老爺,貴客來了。”
貴客是顏府下人都知道的說法,在季立春之前,顏知的府上從來沒有其他客人。
唯一的貴客,就是賜下這座宅子的趙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