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小貴妃 第66章\\t66.還活著
江蠻音眼睛睜開,黑發下一張薄白的臉,“他怎麼也病了?”
祁衡比劃了一下,“看著臉色很不好,滿腹心事。”
江蠻音長長歎了口氣。
她雖生了病,卻也知道近日都發生了什麼。
薛止遭監查,賦閒在北營之中,卻也有了閒心找些樂子折騰她。宮外的物什一件件送來,裝了半籠箱。
有精巧的扇墜香薰,琳琅古玩,更多的是已經半萎的花、缺水的草蟋蟀。
連土裡隨意一顆石子兒都能撣撣灰給她送過去,耽誤人力。
夾雜幾封信件,字裡行間都笑話她那早沒喝他嘴裡的藥,看著教人生氣惱怒。
祁衡更生氣。
每天從朝裡回來都在皺眉:“掌印近日本就引人注目,還絲毫不避諱派人進宮,已有官員對你不滿。”
江蠻音安慰他,摸著他的頭道:“對我不滿沒什麼。”
指責她牝雞晨鳴,她又不在乎。
隻是這些天,真的很擔心蘇臨硯。
如今聽見他恍似病了,便更加憂心難受了。
江蠻音從被子裡爬起來,披衣下榻,想要寫封信給他。
祁衡在一旁幫她磨墨。
滿腹牽掛,待臨筆時,卻真不知該如何啟書。
私心裡,江蠻音不希望薛止和蘇臨硯劍拔弩張,有如此明顯的交鋒。
按她的想法,把世家的老臣熬死,再養幾個寒門培成祁衡的嫡係臣子,打破世族壟斷,削宗破藩,纔是大事。
至於閹黨那一幫官紳。
實話實說,薛止從他們手裡敲了不少錢財。那些金銀用來養兵造甲,已積成了不小勢力。
江蠻音忽然感慨,自己真是個妖妃。
那些錢,給那些貪官汙吏,還真的不如給薛止。
身為宦臣,即便高高在上,嬾栍也是無根無基之人,是天子家仆。
不能有名正言順的子嗣繼承私業,隻要他不出叛心,內官的權,又何嘗不是帝王的權。
他手裡有三千錦衣衛,也有京城親軍。
監察院自古就是為了君王專權設立的。
江蠻音去求薛止,並非魯莽,也不單純。而是薛止和祁衡本就應該,是同舟人。
如若她沒有向薛止丟擲求救之枝。
祁衡要麼就會是個心智永遠停留在八歲的低智小兒,要麼就是被阿諛諂佞之徒養廢的無能君主。
江蠻音汲汲而求,已經竭儘所能,做到她力所能及的極致了。
她又歎,自己果然是個妖妃。
滿腦子權權權。
真不像她。
蘇臨硯是清流世族,不該沾染這些醃臢。
他翻看卷宗,狠懲閹黨,也一定知道這許多事她在默許。
蘇臨硯這樣的人,又該怎麼想她。
江蠻音目光凝在紙張之上。
她將燈挪開,決心不寫了,輕聲問祁衡:“蘇尚他,約我何時相見。”
即便是罵她斥她,江蠻音也認了。
她尚還病著,聲音沙啞,眉宇間也有蒼白病色,“我甚至不敢去見他,他應該對我很失望。”
祁衡擔心看著她:“阿姊……”
他默了會兒,彷彿下決心:“要不以後……彆再跟監察院來往了。”
可這句話說出,連祁衡自己都覺得無力。
“都怪我無能……”
如果不是他,江蠻音怎會經曆這些。
錐心之痛也不過如此,祁衡想到那天薛止說的話,憑有一腔憤然,卻計無所施,束手無策。
他怨恨這樣的自己。
與此同時,江蠻音用指尖觸上他額上汗,察覺到什麼,蹙起了眉,“祁衡,薛止究竟跟你說了些什麼。”
她的聲音有一線寒意,也有瞭然的平靜。
祁衡啞然許久。
怎麼能告訴她呢。
薛止那悠冷的語氣還在他腦中回響。
“陛下年歲漸長,總該納些妃女為皇家開枝散葉,整日黏著母係表親,若生出和那人一樣的東西,豈不可笑。”
那樣的東西……
一字一句都在警告他。
甚至分明知道他從未敢有異樣的心思,也要這麼警告他。
薛止他,把江蠻音當什麼了。
當做自己囊中之物嗎。
祁衡捏緊了拳頭,低聲道:“阿姊……掌印他,對你是不是不止——”
不止有暗中來往,亦有窺伺之心。
可他不過是個閹人。
他怎麼敢,怎麼敢私藏珠玉。
薛止怎麼配。
眼前倏忽一黑,原是江蠻音將燭火吹熄了,她用手蒙上祁衡的眼睛,他還能聞到她衣上熏的佛檀香。
祁衡抓著她的衣袖。
江蠻音聲音卻冷靜清幽:“不能瞞一輩子,你也總該知道的。”
她的手輕輕搭在祁衡的眉睫上,“我與薛止,從一開始,就算是一根繩上的惡鬼。我跟他之間,確實不清白。”
說出口,江蠻音才發現,其實也不算難以啟齒。
祁衡一直沒開口。
直到江蠻音小聲問祁衡:“會覺得姨姊有傷風化,是壞女人嗎?”
祁衡在黑暗中攥緊了她的手腕,用力捏住,長久的沉默後,微微搖頭。
他眼角有淚。
小孩子手勁還挺大,都給她捏疼了,江蠻音想笑,又覺得自己從未比現在更冷靜過,“也該和他坦白了。”
這個他,祁衡竟聽得懂是誰。
祁衡想讓她自私一點,語氣發顫,“真的沒必要……沒必要告訴蘇尚……”
江蠻音重新點燈,翻著箱籠,找出祁衡幼時用的戒尺,揣在懷裡,祁衡懵懵懂懂,問她要乾什麼。
她眉眼非常平和,黛目漆眉,在燈下沈靜如水。
“我其實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天大的罪過。”
江蠻音有些懷念道:“可我想見他,想向他負荊請罪,想跟他道歉時,還依然能得到斥責。”
會覺得自己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