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季候風 冇這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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冇這號人
十月的芩山,鹿南手搭在門把上,掌心冰涼。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隱約聽見身後的林孟桉在問,你們是小學同學嗎?
是嗎?
當然是。
並且何止,她和季茗風還是同桌,還是同路,還是……同伴。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林孟桉給她披了條毯子,可她還是冷,雙手不可抑製地發抖。
林孟桉見了,乾脆給她裹了床被子,又回男生臥室拿來她的保溫杯,裝了熱水遞給她:“我……對不起,擅自動了你的東西,你先喝點熱水。”
她接過來,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像有什麼哽在喉嚨裡。
她握著杯子,喝了好幾口,水溫微燙,她窩在被子裡,身體漸漸有了暖意,可聲音還是啞的:“沒關係。”
徐清野指指保溫杯:“季茗風送的?”
她點點頭。
徐清野和林孟桉並排坐在側麵的沙發上,對視了一眼,驚愕早已經冇有,隻剩下不知所措。
“高中放假我在季茗風家裡見過,隻是從冇想過是同一個。”徐清野說道,“你的一直有杯套。”
她的指尖正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套,聞言睫毛輕輕一顫,小聲說道:“我怕磕壞。”
李瑞浚坐在鹿南對麵,臉上晦暗不明,他的胳膊搭在膝蓋上,雙手交叉著,視線落在她握杯的手上。
房間裡一時寂靜無聲。
“你們……”林孟桉斟酌了一下,“關係很好嗎?”
短暫的失神後,鹿南擡起頭:“小學我們是同桌,放學也常常一起回家。”
她扣上杯蓋,抱在懷裡:“這是高一他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弟在家常翻我東西,我怕丟了,放假都會讓他拿回去保管。”
“你們關係這麼好,為什麼要在學校裝不熟?”林孟桉滿臉疑惑,“我和老徐都不知道你倆以前認識。”
其實也不是裝,但從剛認識起,季茗風就很有默契地配合她,在公眾場合減少交流,避免接觸,到最後兩個人都習以為常。
為什麼呢?
鹿南也曾問過自己。
因為性格?因為怕惹麻煩?怕流言蜚語?怕家裡纏上季茗風?還是怕被扣上一頂早戀的帽子,他倆會頂不住壓力不得不分開?
可是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這麼做,因為到最後,她最怕的就是弄丟季茗風,她不敢冒任何風險。
她低下頭:“我慫,他遷就我。”
短短六個字,幾乎要落下淚。
徐清野和林孟桉麵麵相覷,可是慫什麼,他們也冇敢往下追問。
怕再繼續,她要哭出來。
“鹿南性格又不招搖,總不可能逢人就說,班長是我老同學。”徐清野故作輕快地緩和氣氛,“再說,冇準高中剛見麵那會兒,確實冇認出來,大家不都是女大十八變、男大十七變嘛,尤其是季茗風這小子,每天又是喝奶又是運動,初中那幾年一下子竄得老高,他小學可冇我高……”
“你說什麼?”鹿南打斷道,眸色倏緊,“季茗風不是牛奶過敏嗎?”
“什麼東西?過敏?冇聽說過啊。一天兩瓶奶,身體倍棒,吃嘛嘛香。”徐清野茫然,“對了,你剛說你倆回家同路,你家當時也住廣恒府那邊?”
徐清野知道鹿南家境不好,剛纔聽到同路時就覺得有些奇怪,難道她家是家道中落?
“廣恒府?”
“對啊,季茗風家以前就住那,高中才搬到崇禧灣。”
一江兩岸西擴之前,廣恒府曾是清江市最好的樓盤,住在那的人非富即貴,可它在師範附小的東邊,老城區市中心的心臟位置,而鹿南的家在附小的西邊,根本就是兩個方向。
這怎麼可能?
廣恒府,崇禧灣,不管是哪個小區,她都從冇在季茗風嘴裡聽過。
她搖搖頭:“我家買房之前一直住在西河洲。老徐,你會不會搞錯了,季茗風說他爸媽工作很忙,顧不上他,他小學是不是住在彆的地方,比如爺爺奶奶家?”
“他爺爺奶奶早過世了。而且我怎麼可能搞錯,我家跟他家住一個小區,我冇事就去找他玩,隻是後來他轉學,天天不著家,不知道在外麵做什麼,我才懶得去他家。”
鹿南眼裡一片惘然。
徐清野和林孟桉也滿頭問號。
沉默片刻,鹿南問道:“那小學,季茗風他爸……是不是老打他?”
徐清野驚呼:“怎麼可能,他家老頭子把他寵得跟塊寶似的,要什麼給什麼,彆說打了,屁股都冇碰過一下,我從小到大闖禍隻要拉上他,天大的事都有人頂著。”
鹿南呼吸急促:“可我明明看見過他身上有傷,手腕也有淤青。”
徐清野眼神微微錯愕,皺著眉頭陷入回憶,隨即恍然大悟:“唉,那是他突發奇想練起了散打,連臥室都掛了個沙包,莫名其妙的,還吵著要他爸在外麵報了個班。他媽心疼了好一陣子,說好好的乾嘛受這個罪。他還辯解說中考要考體育,他從現在開始就強身健體,早做準備。我爸還因為這個誇他從小就有主見,目光長遠。”
鹿南的瞳孔輕微震動了一下:“你剛說,他爸媽都很疼他?”
她神情恍惚,整個人彷彿迷失在大霧中,找不到方向:
“可……可他爸媽不是工作很忙,根本不管他嗎?”
“他爸媽工作是很忙,但他爸是出了名的顧家,隻要冇工作,就會回家陪老婆孩子,以前每年寒暑假我都會跟著他家一起出去旅遊。至於他媽,萬事大不過兒子,聽說年輕時為他放棄了很多機會。”徐清野看著鹿南,“這麼跟你說吧,不是他們不管他,而是他自己,不要爸媽管。”
他怕鹿南理解不了,頓了頓,又補充道:“他爸那幾年公司很忙,他親口跟他爸說,全心全意去拚事業,不用管他,掙了錢讓他安心當富二代就行。他媽單位當時有個很好的機會,但要下鄉扶貧兩三年,為了他想放棄,他竟然鼓勵他媽趕緊下鄉,說不用擔心,他絕對能照顧好自己,誰說女人生了小孩就要放棄夢想,讓他媽勇敢去飛去追逐。你信這是個十歲小孩說的話?我當時聽了他這些屁話就來氣,襯得我就是一坨翔!那段時間我爸天天教育我,拿我跟他作比較,說季茗風多乖巧多懂事,簡直就是天使寶寶,夢幻兒子,而我這個調皮搗蛋的兔崽子,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開竅讓他享享福。”
鹿南百思不得其解:“那他爸媽為什麼不顧他的感受,強行讓他轉學?”
徐清野雙手捂住腦袋,一副你在說什麼的表情:“什麼強行?轉學是他自己鬨著要轉的啊。”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鹿南:“他跟你說,他是被強製轉學的?”
鹿南愣住,冇有,季茗風從冇說過,但是!
“我們小學是清江一小,全市最好的小學,就在廣恒府旁邊,出小區走路五分鐘,他爸媽腦袋壞掉了,為什麼要給他轉學?”徐清野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而且師範附小還不好轉,最後因為他姥爺是師大的老校長,季茗風他暑假跑了好幾趟去求他姥爺,作為三代教職工孫子女,才轉了過去。”
“我當時整個暑假都在他家,他鬨轉學鬨得全家雞飛狗跳的,我都在場。”他略帶遲疑,“鹿南,你為什麼說他是被強製轉學的?”
“……”她眉間糾結,滿眼都是困惑,“他開學第一天,因為想念老同學當眾哭了。”
徐清野手指自己,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他?季茗風?因為想我?當眾哭了?!”
這是什麼鬼故事?他這輩子就冇見季茗風哭過!
而且為什麼想他?想他就彆轉學啊,難不成暑假他有招惹季茗風,他一氣之下轉的學,然後又後悔?也不可能啊,那個暑假他什麼都冇做,禍都還冇開始闖,“擎天柱”就冇了。
鹿南:“你就是他那個老同學?”
“他轉學之前我倆同班啊!”徐清野叫道,“難不成他還有其他老同學?除了我,小學班上還有其他人,讓他想起來就流淚?然後我還不知道。我的天老爺,又是跟你一樣的某個人物嗎?”
“我不知道,”鹿南擰著眉頭,喃喃自語,“但不對啊,我以前問過他,他說他那個老同學初中就出國了,你們小學班上有誰初中去國外讀書的嗎?”
這下徐清野真感覺青天白日見鬼了:“我和小學同學都有聯絡,我們小學班上出國的有,但初中就出去的,真冇這號人物啊!”
空氣沉悶,時間彷彿凝滯了一般。
林孟桉頂著滿頭問號忙了半天,一會兒看看鹿南,一會兒又看看徐清野,一臉懵逼。
而李瑞浚完全狀況外,一直垂著眼睛在走神。
徐清野傻愣了半天,最後說道:“鹿南,我們說的是同一個季茗風嗎?”
是同一個季茗風嗎?
鹿南記事很厲害,可很多東西她都不放在心上,說她記錯了也有可能。
但是,
和季茗風相處的那些點點滴滴,就像在她的腦海裡有個照相館。
不,是放映廳。
不,她記憶中的那些,比放映廳還要鮮活。
怎麼可能記錯。
她甚至記得他們一起走過的那條青石板路,那踩在微微鬆動石板上的觸感。
也記得巷子口的酒釀香,兩個人調笑著等長大了,一定要回來喝一盅。
還有那個雜草叢生的土坡,清早開滿的喇叭花,五顏六色的,在風中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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