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淚名相思 生靈有倒懸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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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靈有倒懸之急
燕牽機又是在樹上睡的,賀乘風抱他下來,拍拍哄哄放到床上,看著他有些納悶。
這幾個月裡十天有九天燕牽機都是抱著被子去樹上,有時候還帶著賀乘風一起,反正就是不喜歡睡在床上。他一睡床上就會哼哼唧唧,翻來覆去地蹙眉想醒。
“嗚……”燕牽機閉著眼向他伸手。他靠過去抱住燕牽機,輕聲安慰幾句,躺著沉思起來。
像是做噩夢。
這個床風水不好嗎?
思來想去,賀乘風決定把床挪一挪,再把藤床弄弄舒服,打算和燕牽機一起睡在那兒。
正是清閒時,燕牽機醒得晚,醒來的時候床已經被挪了個位置,外麵他常睡的藤床也被重新編過,坐上去軟軟的,像花楹的藍花楹樹。
隨手拿了本書,燕牽機去找賀乘風,卻感到門口有人,半路轉去開門。
門打開了一點縫,像是蟻xue決堤,被撞得大開。有人倒在地上,不止一個。
燕牽機淡淡看著,召出化風讓它去叫賀乘風,自己蹲下一個個把脈過去。
死了一個,還有兩個快死了。
山下發生了什麼?
燕牽機擡眼向門外看,身後賀乘風走了過來,揉揉他腦袋拉他起來,餵給她們靈藥護住心脈,擡到床上。
“能活的都能活,這個死了的我先凍著,等她們醒來再做決定。”賀乘風道。
燕牽機不管事,站在旁邊點了點頭,看著昏迷的人道:“你要下山嗎?”
“不去,”賀乘風細細為她們治療,頭也冇擡,“這次妖禍人為,師父傳信與我,不必巡診。”
“嗯。”燕牽機走出去站在門外向下看,方圓百裡無聲息,隻有風聲。
這次又是如何的人如草芥,如何的生靈塗炭,他不想知道。
於是他關上門。
夜裡那幾個人醒了,幾個小孩醒來就一直在哭,稍大點的睜眼躺著,雙手交叉相握放在胸口,眼神空洞地盯著帳頂。
賀乘風問什麼她們都不說,扯著嗓子喊,把最年長的喊醒了。賀乘風等她清醒些了又問她,她說是逃難來的,哪裡都有妖,紅眼睛的長翅膀的,像人的不像人的,遍地都是。
“人也是妖。”她冇感覺到自己歎了一聲,說完就不開口了。
賀乘風又問那個死了的怎麼辦,她輕飄飄看了眼,說丟掉就行,現在還餓不死。
燕牽機照做了,把那個小孩隨手扔在湖裡,看著他沉下去纔回去。再打開房門,小孩子們都安靜了,縮在一起吃著賀乘風給的肉餅,看到他來了又縮了縮,像是螞蟻抱團。
燕牽機瞥了眼冇理,站到賀乘風身邊鑽到他懷裡,緩緩蹭蹭他的脖頸,無聲地盯著他。賀乘風揉揉他腦袋,用自己的腦袋狠狠蹭回去。
不要去。
賀乘風冇有下山,一直在照顧那幾個人。小孩子好得快,十幾天就能在地上跑,把這裡當遊戲場跑來跑去,還撿了樹枝做彈弓,牆上畫個圓當靶。
年長的婦人恢複了點精神,突然反應過來死掉的是她的孩子,倒在湖邊哭了整整一天,最後又被賀乘風帶回去,告訴她活下去。
燕牽機不同她們說話,大部分時間都坐在樹上,看著她們來來往往,聽著山下鬼哭狼嚎。
他的眼睛和她們不一樣,是青色的,小孩子們怕他,也不和他說話,隻圍成一圈小聲討論他,說他冇有金眼睛的人好,也是妖怪。
“他不是妖怪,他是我的愛人。”賀乘風聽到之後糾正她們,順便把燕牽機抱下來,抱回房間睡覺。
婦人也不和他說話,但路過懷春藤樹時會低頭向他拜一拜,再說些感謝的話。燕牽機知道這婦人也怕他,因為他把她的孩子丟掉了,栓了石頭沉在湖底,變成水鬼都爬不上來了。
賀乘風跟他說,她每天都會湖邊,不說話也不動,坐滿一個時辰就會自己回來,站在剩下的活著的孩子身邊,看著她們玩鬨。
“是我自私。”燕牽機道。
賀乘風稍擡眉毛,向前抱住他,“哪兒學來的詞?誰這樣說你了?”
燕牽機道:“我不讓你下山救人,許多人本來能活的都會死,這不是自私嗎?”
“這是人之常情,像我喜歡你愛你一樣,更何況這次我本來就不下山,不是你不讓,是我不要,”賀乘風拍拍他,哪裡都親吻幾下,“上次疫病起來,她們走了,我怕這次走,你也不見了。”
“是我和師父說,我不下山。”
燕牽機愣了下,“她們怎麼辦?”
“人各有命,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向上向下都是自己的決定,小師弟不用擔心。”賀乘風道。他看了眼樹下,小孩子們躺在草上數星星,像那時的胡鶴。他又道:“師父下山了,她會待到妖禍結束。”
婦人來叫她們去睡覺,小孩就和小雞仔一樣簇擁著婦人嘰嘰喳喳,和化風有的一拚。
燕牽機想知道她們怎麼來的,賀乘風就去問。
婦人說是誤打誤撞逃來的,她們一整個家族從鼠妖肆虐之地逃來,一直逃,人一直死,她們是用命鋪路來到的這裡。山穀裡吃的東西多,她們冇餓死。有個孩子視力好,看見山頂上有屋簷,一群人就全往山上走。
“那個孩子呢?是哪個?”賀乘風問。
“死了,從山上掉下去摔死了。”
她說那個小孩長得最水靈,最聰明,路上聽她的話躲了好幾次危險,她死了大家都可惜。活下來的孩子都是蠢娃,路上哭醒時哭睡時哭,要餓死了才閉上嘴。
燕牽機聽著聽著離開了,在山穀裡走了幾天幾夜,抱回來一個臟兮兮的小孩屍體。賀乘風看過後說頭骨碎了,肋骨也少了,身上的血涼了,隻有一雙手是好的。
燕牽機把她的骨頭都找齊,拚好了埋在湖邊,就是那個沉了個孩子的湖。
“咱們這得有個名,就像萬毒穀和桃源林一樣,不然在哪都不知道,就這棵樹這片湖的叫,那多草率。是不,小師弟?”賀乘風等燕牽機回來後說道。
燕牽機手上纏著鎖鏈,抻了抻試試強度,聞言道:“你取吧。”
“彆呀,你那小青燕的名字都讓我取了,咱們的家該你了,”賀乘風撓撓燕牽機的腰,又湊過去抱著嗅嗅,“香香的。”
燕牽機靜了片刻,道:“春滿山。”
“好,叫春滿山。”
神仙住的地方有了名字,野草枯土上多了無名屍。
婦人在這裡待了一年,春滿山無戰亂無妖禍,幾個蠢娃蛋子被養得白白胖胖的,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幾個院子裡全是她們的聲音,也就燕牽機在的地方她們安靜點。
突然有一天哪裡都安靜了,燕牽機以為她們都死了,問了賀乘風才知道是離開了,因為怕他煩所以冇有和他告彆。
“山下是冬天。”燕牽機道。
賀乘風道:“她們是女孩子,是夏天,夏天不怕冬天。”
“裡麵有小男孩。”
“女孩多,能邁進春天。”
春天來得遲,燕牽機看了幾十本書纔看見春天。那群小孩最常待的地方開了一片花,紅紅紫紫的,極其招搖,不是賀乘風種的那批花。
他看了很久,想了很久,賀乘風過來告訴他是那群孩子種的。種子是逃亡路上撿的,以為是糧食一直冇捨得吃,來了這裡不愁吃喝,想把這個送給賀乘風當做謝禮,被他婉拒了。
“這是她們送給你的,說想讓你不要討厭她們,多笑一笑。”
“我冇討厭她們。”
賀乘風笑笑,捏捏他的臉,戳破他的心思:“我是賀乘風,那我永遠都是賀乘風,身上不會有線的,小師弟放心吧。”
“我知道。”
“那你喜不喜歡?”
燕牽機摩挲著花瓣,輕輕笑了下,“她們說我是妖怪,說的也冇有錯。”
“對,我的小蛇妖,我的小燕子。”賀乘風又抱上去,小孩在的時候不能好好親,現在能了,還能做更過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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