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夏天撿到貓 她們
她們
周莉殺死了a先生,劇本第二幕開篇如是寫到。
那是被加大標紅的一行字,鮮血般刺目。
一張張攤開的線索卡片宛如濺開的汙血,每一道痕跡上都書寫著周莉絕望而無助的經曆。
“周莉的動機很明顯了,a先生不止一次的暴力侵犯終於讓周莉無法忍受了。”刑不逾注視著其中一張線索,上麵寫著:
——a先生藏有大量女性的內衣,其中也有周莉和林臨的。
“林臨?”岑溯蹙眉。
“我記得是和周莉一個房的女生,比周莉年長十幾歲。”刑不逾闔眼回憶片刻,迅速在紙上畫出人物關係圖,並標注了部分文字,“那我先問?”
沒人有異議,刑不逾遂點點頭,開始針對紙上的記錄向柯靈詢問。
“之前我們其實說過這個問題,柯靈你去過島上主管的辦公室,很巧的是,我看到a先生在你上島的那天也去了主管的辦公室。你當時的說辭是,‘老闆與主管有生意上的合作專案,你作為秘書一同前去’。這麼說,a先生就是你所謂的老闆?”
“是,這點我不否認。”柯靈麵不改色心不跳,承認得大大方方。
“你知道島上的都是什麼人?”齊元追問。
“我知道,並且我可以明確告訴你a先生公司的業務就是負責將島上那些新來的、被其他老闆看上的孩子賣出去。”柯靈將肩頭長發甩至身後,鏡片在燈光下反射出幾片藍綠色,“我能上島當然就有知道a先生公司所有事的資格。”
“好。接下來是島上雜工聊天時不經意說出來的:a先生在島上參加了主管安排的一場酒會,酒會上自然也有彆的客人。這個我們暫且不說,我們來說說——柯靈你在哪裡,作為秘書,你的老闆在酒會上逢人便找你。”
“一幫糟老頭子喝酒規定我必須在場麼?”柯靈語氣不善。
“行,你願意這麼說就這麼說。”齊元眉骨輕挑,“周莉的房間裡搜出一把水果刀,經過法醫檢查,刀上的血來自a,刀柄上除去周莉的指紋,還有你的。”
齊元觀察著她的表情,柯靈一時啞然。
“總不能是,酒會期間你去到周莉的房間給她削了個蘋果?可是周莉居住的地方怎麼會出現刀?或者說,你去找周莉讓她給你削了個蘋果?”
“都解釋不通,所以其實是你殺了a,對麼?”齊元的眼神越發有咄咄逼人的意味。
“那把刀是我第二次見到周莉時給她的。那次a去島上談生意,a再一次點名要周莉。事後a爽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我找a要簽字正好撞見床上赤身裸體的周莉,她哭著問我怎麼樣纔可以死。”
柯靈垂眼,嘲諷地扯扯嘴角,“當世界出現極大不公時,最先自我反省的反而是那些處於不公中的人。反省、逃避而不反抗,明明該死的是那些爛在驕奢淫逸裡的人渣。”
“所以我給了她一把刀,不是希望她了結自己,而是希望她可以向飛蛾撲火那樣為自己勇敢一次。”
“a先生同主管交代要多久將周莉帶到房間,你知道麼?”潘文突然問。
“酒會之後。”柯靈答道,“按慣例是下午a就會讓周莉接待自己,但那天聽說過島上發生了什麼事,主管就賠笑將接待延至酒會之後了。”
“啊,那就是至少夜晚八點三十分之後,對吧?”潘文若有所思,須臾戳破道,“可是那會兒,周莉和我在一起。”
柯靈動動嘴,麵有菜色,無法辯駁,徹底啞了。
“a不是周莉殺的,是你,柯靈。”齊元一字一句說著,“你和a幾乎朝夕相處,是怎麼沒有被認出的?”
“那是因為,我是我們四個人中體態外貌與周莉最像的。”柯靈嗤之以鼻,“a在酒會上被灌下不少酒,隨便進來個女的他那雙昏花的眼都不一定認得出來,更何況我和周莉那麼像。”
“周莉為什麼會替你藏刀?她分明知道如果刀被管事發現,免不了遭受懲罰和毒打。”潘文低聲喃喃,“她明明那麼怕疼……”
柯靈哼笑一聲:“潘文,一個飽受迫害看不到希望的人,死都不怕,還會害怕懲罰麼?”
“根據已有線索推斷,你與周莉僅幾麵之緣,你總不會是聽說了她的故事可憐她而殺死a。”齊元指出。
“說不定我就是個共情能力極強,疾世憤俗,捨己為人懲惡揚善的人呢。”柯靈麵無表情,說瞎話的能力一流。
刑不逾嘴角抽動,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發昏,竟然在江凝身上看到了鄒鳴宇的影子。
刑不逾:果然小情侶在一起久了是會被同化的。
“咳,那個。”潘文弱弱舉起手試圖吸引兩個針鋒相對的人的注意力,“齊元,你們漏了條線索。”
……
線索上說,柯靈年幼時的好玩伴也遭受過a的迫害。
“這纔是柯靈的目的。”潘文頓聲三秒,“也是柯靈的動機——給朋友報仇。”
柯靈沒說話,她不說話其餘人也保持著沉默。
半晌,柯靈才開口。
“對,我的好朋友,我鄰家的姐姐,不知怎麼被a盯上,在那之後她幾乎是被a豢養囚禁,虐打、折磨、強迫,我很長時間沒再見到她,再見到她時,她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柯靈說著說著眼底氤氳起水汽:“我很心疼她。她時常一個人蜷在角落哭,一句話也不說,無論誰問,她都不說話,也不吃飯,每天隻靠少量的水生存。”
“突然有一天,她告訴我她的遭遇,讓我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自己活下去,替她活下去。”
柯靈哽咽著:“之後、之後……她在我麵前撞牆而死。”
有人位高權重,血液裡卻滿是汙垢;有人低賤如螻蟻,血液綻放的花卻乾淨豔麗。
“我們報案,但無濟於事,處處都是a的爪牙。我不能接受,所以我想方設法接近a。這是件令人作嘔的事,好幾次我都想要放棄,想放棄的時候我就想一想她,她在我麵前撞成一朵鮮花的樣子,為她報仇是我的動力之一。”
“之一?”
“是啊。”柯靈冷笑道,“你們不會以為a隻折辱島上的姑娘吧?這樣的爛人,就像是從地獄逃離到人間的惡魔一樣,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女性。”
周遊倒吸一口冷氣:“所以你也?!”
“否則你認為我為什麼有資格被帶到島上。”
沒有人聽到這句話心裡會好過。
刑不逾靠短暫抽離自己平複心情,鄒鳴宇則更在意江凝的情緒,輕輕拍打著江凝的背部表示安慰。
岑溯垂著腦袋,烏黑的額發遮住他大半張臉,刑不逾看不清他的神色,他隻看到岑溯快速擡手抹了下眼角。
也在哭麼?
岑溯想到初二那年讀過的一本書,書名為《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柯靈和書中的劉怡婷很像。
倏然,岑溯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捏了一把,而後溫柔地裹住自己肩頭,安撫似的。
岑溯朝體溫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刑不逾神色如常,低頭看劇本。
岑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刑不逾似乎對自己很關注。
無論是他說話的語氣、神色,甚至下意識的行為也是,總會被刑不逾拿著放大鏡,以研究微生物學般的細心細致一點一點研究。
“朋友們,雖然很難過,但是咱們得繼續盤下去。”鄒鳴宇故作嚴肅地咳嗽兩聲,正襟危坐。
話糙理不糙,眾人隻得打起精神進入接下來的盤問環節。
“雖然柯靈承認a是自己所殺,可我還是覺得兩個人力量懸殊,單憑柯靈一個人也許不會成功。”周遊如是說道。
“懷疑加一。”齊元思索片刻詢問道,“柯靈,你在和a的交涉中有沒有覺得a什麼地方反常?”
“沒有吧……”柯靈皺起眉頭仔細回想著那天的場景,最終還是否認:“那個爛人是醉酒後被送到房間的,我進去的時候他明顯醉得不輕,坐在床邊說胡話。我剛進去他就動手動腳的,不過他好像沒什麼力氣,我沒怎麼費力就把事兒辦了。”
齊元:“你沒給他下藥?”
柯靈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我上哪兒給他搞藥?”
齊元:“法醫提供的屍檢報告上顯示,a體內有藥物殘留。”
“反正不是我。”柯靈矢口否認,“我這裡頂多有避孕藥。”
“報告上有寫是什麼藥沒?”周遊問:“會不會是這老男人有慢性病自己吃的藥,他自己不忌口,喝完酒之後發生藥物反應了?”
“奧氮平片。”齊元再次確認道:“他吃了奧氮平片。”
“謔,我知識盲區。”周遊撓撓頭,“反正不是治高血壓的。”
“這是治療精神病類的藥物,不良反應包括眩暈、嗜睡、乏力、步態不穩。”齊元的指節一下一下叩著木質長桌,發出富有節奏的“篤篤”聲。
潘文額角滲出些汗。
“和醉酒後的反應好像!”周遊嚷嚷。
“所以我看到的可能不是a處於醉酒狀態,也有可能是他處於藥物反應中。”
齊元從喉嚨裡發出一個讚同的單音節。
“對於第一次使用某種藥物的然來說,會不會發生藥物不良反應是一個隨機事件,a第一次吃藥就產生不良反應,還恰巧被要殺害他的柯靈發現?”周遊發出哼笑,“齊元,太巧合了,巧合到不可能發生。”
“誰說a是第一次吃藥的?”齊元轉著筆。
細細的中性筆在他指尖舞動,轉速快的時候,筆尖在空中畫出一個縹緲的圓麵:“同時也沒有證據表明這是a第一次吃藥。”
齊元眼睛半眯:“潘文,你這一趴太安靜了。”
“嗯?”潘文訕訕,“我沒什麼思路就不跟著裹亂了。”
“是沒思路還是害怕說漏嘴?”
熟悉的威壓,上一輪對柯靈展開盤問時也是這樣。
岑溯避重就輕:“明明上一輪周遊也沒有說話,你就隻盯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刑不逾心裡有鬼,看岑溯怎樣都覺得對方是在同自己撒嬌。
刑不逾輕笑:“岑溯你是小貓麼?”
岑溯:?
岑溯瞪他一眼,不接話。
齊元逗道:“周遊一大老爺們兒也不能被a點到房間啊。”
周遊:???
周遊:不是,我也是你們py的一環嗎?
潘文不情不願:“哦。”
不過這麼個小插曲倒是讓刑不逾反應過來自己語氣有些凶。
他儘可能放柔語氣:“你傷到過大腦,分不清虛幻和真實。你自己說過的。”
潘文十分硬氣:“是,作為病人,長期吃奧氮平片怎麼了。”
齊元哭笑不得,無奈道:“我沒有說你吃的就是奧氮平片,也沒有說那瓶藥是你的。”
潘文:……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岑溯你太可愛了。”鄒鳴宇手肘拐了拐少年,“我跟你說,我第一次見到這玩意兒他也這麼坑我的。”
江凝默默彆開臉:我不認識那個狗皮膏藥。
刑不逾手動把鄒鳴宇從岑溯身上撕下來:“自己笨彆拉上岑溯。”
“這麼說來,潘文給a投了藥,柯靈在藥物不良反應時間段殺死了a?”那個狗皮膏藥補充道。
“投藥的不是潘文。”柯靈說,“潘文有不在場證明啊,那會兒周莉和她待在一塊兒。”
“藥物發生作用需要時間,產生不良反應同理。”
換言之——潘文的不在場證明不能幫助自己洗清嫌疑,隻能證明殺死a的不是周莉,也不是潘文自己。
“但是,理論上,潘文沒有直接接觸a的機會。”
“等等,會不會是周莉?”柯靈如夢初醒,“我在房間外的走廊遇見過她——不對啊,她身上什麼也沒有。”
“就像我剛才說的,藥物起效是需要時間的,產生不良反應同樣需要時間,而a上島時間並不短,也算不上是低頻率,甚至沒有人知道這是不是a第一次吃下藥物。”齊元支起下巴,“我更傾向於,周莉多次利用潘文得到奧氮平片,與此同時對a開展投藥並記錄下a產生不良反應的時間。”
齊元靜了靜,才下結論:“所以柯靈遇到周莉,完全是因為周莉在幫柯靈拖延時間。”
柯靈:“周莉願意幫我的話,說明她自己動過殺死a的想法!”
眾人這才發現,周莉和他們任何一個人想的都不一樣。
她雖然年幼便被賣至島上,但她並不認命,至少與島上大多數受害者不同,她有強烈的求生**,也有足夠高的執行力,還善於利用她認識的每一個有利用價值的人。
至此,潘文是否投過藥已經不重要了。
“既然還原真相了,那我叫警官過來。”鄒鳴宇擡手打算拍響桌上的鈴。
“沒有還原。”岑溯按住他的手,“我們隻還原了周莉刺殺a的真相,可是周莉是怎麼逃離島上的?她都沒有見過光亮,是什麼促使她向死而生甚至不惜殺人?這些我們都不知道。”
“齊元,到你了,做了那麼久幕後推手,彆再隱身了。”
岑溯目光灼灼,燒得刑不逾要透過他的眼睛看到自家爹。
刑不逾的手按在他頭上揉了好幾下,對方的頭發被他揉得亂翹。
“你彆揉我頭發。”岑溯紅著耳朵躲向一旁。
“不高興了?”刑不逾低頭湊過去,鼻尖要抵上岑溯的鼻尖。
“不是,那麼多人看著……”岑溯不好意思道。
“好,知道了。”刑不逾彎眼,“以後隻有我們倆的時候我再揉。”
岑溯:。
岑溯:刑不逾你就隻知道欺負我!
“我原本沒打算隱瞞,結果你們也沒個人問我。”齊元無所謂地聳聳肩,“我直說,如果沒有我,不管周莉、柯靈還是潘文,都不會成功的。”
“你在利用周莉!”周遊驚呼:“你利用周莉讓自己逃出去!想逃的根本不是周莉,是你!”
“彆嚷彆嚷。”齊元被吵得頭疼,“捫心自問,柯靈、潘文,你們不想逃離這個島麼?我隻是在幫周莉的時候拯救自己。”
“每個人都有拯救自己的資格,我沒說錯吧?”
是啊,每個人都有拯救自己的資格。
“潘文剛才問,為什麼周莉沒有見過光亮,卻還是向死而生?”齊元坦誠道:“她當然見過光,是我讓她見到光的。”
“周莉床底的路線圖是你塞的,周莉多次去雜工房間也是為了見你。”潘文不卑不亢。
潘文:“你是在幫她逃離島上,但你不是她的光。周莉跟我說過,和她同房間的林姐姐和姚阿姨對她很好。林姐姐是大學生,周莉從她那裡知道了這個世界還有大部分人的生活與自己截然不同,她想自己去體驗。”
“沒猜錯的話,a死亡那天下午島上的事故是你造成的。”
“很聰明嘛。”齊元表示讚許,皮下那個身份更想揉一揉岑溯。
“啊?”周遊震驚,周遊不解,周遊發問:“為什麼?”
“藥,那瓶奧氮平片。”柯靈摩挲著卡片邊緣,目光放得很遠很空,虛虛地落在木質長桌另一頭。
“沒人知道a的酒量,a是否會喝醉是個不確定事件,而a在那晚會命喪黃泉是個確定事件——齊元不知道我有行動,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周莉的動態。因此可以確定周莉那晚也要行動,齊元是在給周莉製造機會,給周莉充分的準備時間。”
“難怪會對奧氮平片的用途和不良反應一清二楚,難怪會一直將投藥的視線往潘文身上引。”柯靈篤定道,“藥也是你投的。”
齊元勾起嘴角,那是一個釋然的笑:“是又怎樣,a是你殺的。”
柯靈:。
柯靈:有時候真想把桌子掀了讓齊元一個人玩。
“哎,我還有一個疑問。”鄒鳴宇敲響桌子,三個陷入沉默對線的人齊刷刷看向他。
鄒鳴宇被看得內心莫名發毛,他下意識清嗓子:“過去的事我們知道真相了,但導致周莉昏迷的幕後主手我們不知道啊!”
刑不逾:……
江凝:……
岑溯欲要開口捧場,刑不逾和江凝默契打斷他回答了鄒鳴宇:“你,就你,整個第二幕屁事兒沒有,連個證據指向也沒有,不管是不是你我們都要把你票出去,”
鄒鳴宇:????
鄒鳴宇無能狂怒咆哮:“我就問一句怎麼這鍋就甩我身上了!”
鄒明宇慌亂中看到了安安靜靜讀劇本的岑溯,決定死馬當成活馬醫:“岑溯你管管刑不逾!”
突然被cue的岑溯不打算加入戰局,輕飄飄一句“我管不了他”成為了壓死鄒鳴宇的最後一根稻草。
鄒鳴宇索性懶得爭辯,兩眼一閉靠著椅背擺爛,另外三個在一旁樂不可支。
岑溯是個心軟的,實在不忍,笑著給鄒鳴宇分析道:“齊元隻想逃出島上,潘文和周莉是一起進診療室的過命朋友,柯靈與周莉見麵次數不多。她們三個都沒有明確的動機使周莉昏迷。但是周遊就不一樣了,周遊的線索太少了。”
岑溯語速不快不慢,聲色乾淨溫柔。
刑不逾邊聽邊沒來由地想,如果自己是岑溯的同班同學,遇到不會的題,岑溯一定會比現在更溫柔細致,更耐心地同自己講解,就算是故意刁難,岑溯也不會生氣。
鄒鳴宇話沒聽進去幾句,倒是頓悟了為什麼刑不逾區彆對待自己和岑溯。
就這種程度的乖巧捧場誰看了不迷糊?!
“行了行了,我叫人了。”
可能是被刑不逾隨意定凶手的操作無語到了,這次還不等警官玄而又玄的恐嚇式提問,鄒鳴宇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將他們的推論吐了個乾淨。
警官沉默地聽著,待到鄒鳴宇說完,遞給四個人一本日記和一個信封。
他說:“這是我們的人員剛剛在周莉的家裡找到的日記本以及一些補充證據,希望各位耐心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