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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夏天撿到貓 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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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曲

刑不逾運氣好,走出岑溯家的小區正好趕上末班公交,到家整整十一點。

千梔懷裡抱著貓,倚著沙發扶手,呼吸均勻,睡得很熟。

刑不逾輕手輕腳闔上房門,沒驚動千梔,反而是千梔懷中的cake聞聲跳下沙發,“喵嗚喵嗚”嗲聲喚著,小短腿撲騰著蹦到刑不逾懷裡。

“噓。”刑不逾撓它下巴,小家夥舒服地發出不間斷的呼嚕聲,千梔的清夢最終還是被驚擾。

“野哪兒去了,這麼晚纔回來?”

“岑溯喝醉了,我送他回家,從他那兒來的。”刑不逾抱著貓往客廳走。

千梔睡得迷糊,一段話裡主語也沒分清,單單聽到個“喝醉”二字,以為是刑不逾喝醉了纔回這麼晚。

她說著掀開抱枕往廚房走,忙不疊問:“喝了多少?難不難受?媽給你衝杯蜂蜜水。”

刑不逾拉住她,眉眼彎起:“媽,不是我,是岑溯。這麼晚了你快回房間休息吧,我難受會自己弄的。”

“怎麼想著帶小岑去喝酒呀?”千梔眼裡的擔心散去部分,想到岑溯又難以克製地操起心來,“你有沒有留下來照顧照顧他?”

“他媽媽在家,我就沒進去。”刑不逾假模假樣吃醋,“這麼關心岑溯,怎麼不認他當乾兒子啊。”

千梔一聽就知道刑不逾開始沒正形了,順著他的話堵道:“我倒想認,也得問問人小岑不是?”

刑不逾若有所思,握著小貓的爪子,迫使她抱拳,假正經道:“母親大人所言極是。”

千梔懶得理他,轟了兩下人沒轟走,自己回房間睡覺。

cake在刑不逾身上趴了一會兒,估計是嫌熱,蹭了蹭後者,叫著想讓後者抱自己回臥室吹空調。

刑不逾顧著岑溯一直沒回的訊息,會錯了貓主子的意思,胡亂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

cake被揉得發蒙,半晌才反應過來,在刑不逾胳膊上踹了一腳。

“怎麼了?怪我不理你啊?”刑不逾捱上一腳終於回神,丟開手機伏在cake軟乎乎的肚子上猛吸了好幾口,“消氣了沒?”

cake貓模貓樣地哼了一聲,算是消氣了。

第二天岑溯沒有去daisy。

刑不逾在岑溯到daisy兼職之前經常抽空到店裡幫忙,店裡大部分的活他都做得有條不紊。

記不清他哪個年紀時,林鶯還打趣說,要是哪天他不願意讀書了,家裡還有個店可以讓他繼承。

但今天不知是不是因為岑溯不在,他總覺得做什麼都欠欠的,提不起興致。

心理學顯示,二十一天養成一個習慣。他和岑溯共事的時間加起來不到15天,卻已經習慣了做什麼都很認真,被打趣了會麵紅耳赤的岑溯。

岑婕每三個月回一趟南城,替他交夠一季度的房租和水電費。交完費,岑婕並不急著走,通常是停留一天,和岑溯吃一頓飯。

可能是出於對親生兒子的不捨,也可能是出於對交了房租但自己不能久居的心痛。

岑溯照例是要陪她待一天的。岑婕或許不待見自己,卻也從沒做過任由他自生自滅的事,她儘心儘力,不善言辭地承擔著作為母親該承擔的責任。

從頭到尾,她也隻是專注而純粹地恨著命運不公,恨著高功成。

以往,岑溯對於三個月一次的陪伴是憧憬的。沒有孩子不渴望父母的愛,岑溯不能例外,況且他與岑婕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

桌上的計時器一秒一秒跳過,時間流逝。

岑溯有些後悔,後悔沒有去daisy。他本就不善言辭,麵對難得見上一麵的岑婕他甚至無話可說。

山川脈絡隔斷開的不隻是地界,還有千萬個家庭中怯於開口的親密關係。

岑溯不知道岑婕獨自在外過得如何,而岑婕也沒精力關注岑溯一個人過得開不開心。她不詢問岑溯的成績,不打探岑溯的人際交往,有沒有交到要好的朋友,有沒有不開心。

這種事情不能想,但凡思緒從密閉的容器的細小罅隙鑽出,引來鋪天蓋地的委屈能將人吞沒。

岑溯沒再想,隨機薅了張卷子轉移注意力。

岑婕淩晨一點多的火車,硬臥,上車睡一覺就到達目的地。

岑溯曾讓她來回買高鐵,節省時間,座位更舒適,被岑婕以便宜為由拒絕。

晚飯前岑溯去廚房幫岑婕打下手,岑婕餘光瞥了他一眼,沒趕人也沒誇讚。

岑溯不說話,開著水將鋼盆中的菜洗淨,之後又從冰箱裡拿了兩個雞蛋打散,想做個西紅柿雞蛋湯。

“昨晚怎麼喝酒了?”岑婕冷不丁問。

“和朋友出去玩,嘗了一點點。”岑溯如實回答。

“所以就麻煩你朋友送你回家。”岑婕的聲音沒什麼起伏。

岑溯想知道是被生活磨平棱角之後就會變成這樣嗎。

岑婕沒等他開口便接著說:“我們家這環境,你也不怕你朋友嫌棄。”

“我告訴過他,他說他不嫌棄。”

“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太多了,岑溯你還是小孩子嗎,彆人說什麼你就信?”岑婕的聲音陡然拔高,岑溯默默握緊手中的竹製筷子。

“可他是我朋友。”

朋友不就應該相互信任嗎。

岑婕聞言冷哼一聲:“有的教訓吃一次就夠了。”

岑溯眼睫低垂,盯住自己腳尖,幻想那裡有一個黑洞,能夠將自己吸進去,無法逃逸也不必要逃逸。

西紅柿和雞蛋最終燴製成一盤西紅柿炒雞蛋,因為岑婕不喜歡喝湯;土豆塊兒被切成丁加了勺辣椒炒製,因為岑婕想吃辣椒。

岑溯得到了一盤燴茄子,因為最後一盤菜岑婕說累了不想動,交給岑溯掌勺。

岑婕跟他提了幾句債務的事便不再說話,岑溯滿心盼著晚上給刑不逾打視訊,回答完岑婕的問題就安靜吃飯。

這是他自九月以來吃過最安靜的一頓飯。

岑溯活了十七年,在今天第一次知道自己並不是真心實意喜歡安靜。

他開始嚮往飯桌上的熱鬨,歡聲笑語,拉扯張羅,都是人間煙火。

岑婕沒讓岑溯送,岑溯乾脆懶得自討沒趣,看岑婕坐上公交就回了家。

他收洗掉鍋碗瓢盆,迅速衝了個涼,收拾完才給刑不逾發訊息。

岑溯:「今晚可以視訊麼?數學卷子好多題不會寫。」

岑溯在僅有的幾個表情包裡猶豫半天,傳送過去一個流淚小貓的表情。

幾乎是才發出訊息,鈴聲就響起,刑不逾直接播了視訊過來。

“哈嘍哈嘍。”刑不逾塞上耳機,“阿姨身體好些沒?”

岑溯心虛,尷尬地扯起嘴角:“嗯,好多了。”

“好多了就行。”刑不逾看上去心情不錯,在鏡頭那邊斷斷續續地哼著不知名歌曲,“哪些題不會?”

“就……二麵角相關的計算總錯,圓錐曲線和導數沒思路。”岑溯越說越心虛,腦袋的高度隨音量減小而降低。

“嗐,這有什麼的,我有時候看到題也得反應一會兒。”刑不逾說完意識到自己這話有點凡爾賽,迅速“呸”了一聲,找補道:“高考能快速、完成度很高地寫完數學的人是少數,理科尚且如此,你學文更不用擔心。”

“嗷。”岑溯捏著筆在演算紙上寫寫畫畫,下意識寫了個“刑”字,回神“不”字已經寫了一筆。

岑溯眼疾手快,用胳膊遮住,發梢的水滴落桌上。

“你剛洗完澡?”刑不逾不自覺吞嚥。

他好像聞到了岑溯身上的味道,淡淡的花草清香,“怎麼不把頭發吹乾,你這樣直接吹風扇很容易感冒。”

“想先問題,問完就乾了。”

刑不逾妥協。

處理完岑溯的問題時間還早,岑溯一反常態沒有急著結束通話,趴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刑不逾聊天。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刑不逾斟酌再三還是問了。

“嗯?”岑溯被戳中心事,猛地坐直,想矢口否認,態度強硬不過三秒就塌下腰趴回桌上,“刑不逾對不起,我今天騙你了,我媽媽沒有生病,她每三個月來一次南城,回來看我,我今天是因為要陪她才沒有去幫忙。”

“沒關係,我理解,你也想她不是麼?”

“我不知道想不想她,她總不在,我覺得沒有我她會活得更自由,我和我爸拖累了她。”

刑不逾不想妄自推斷岑溯的家庭,沒搭話。

“她吃完晚飯就走了,吃飯前我們還吵了一架。”岑溯撅著嘴,“我後悔今天沒去daisy,如果我去了我們就不會吵架。”

“岑溯,不是這樣的。”刑不逾想伸手穿過螢幕抱抱岑溯,當作安慰,“有的話不說出來,不吵出來,會積攢在心裡,越來越尖銳,越來越鋒利,將兩個人都刺傷。”

岑溯否認道:“不說出來隻有我一個人難過,說出來會讓大家都難過。”

“那我剛剛說的話,你聽了覺得難過麼?”刑不逾不與他爭執,隻反問。

岑溯誠實地搖頭。

刑不逾勾出一個笑容,眼神溫柔,用寵溺形容也不為過。

“明天要過來麼?”

暴風雨來臨前,海麵上總是風平浪靜的。

要債的人突然出現在daisy叫出他的名字要他還債時,岑溯一片空白的腦子隻能聯想到這句話。

那群人說話肮臟下流,一套一套詞扔在岑溯身上,砸得他的臉生疼。

岑溯打會說話以來就沒罵過人,麵對對方的羞辱根本無力還擊。

那幫人的不要臉是出了名的,岑溯懇求他們不要在店裡鬨事,反而激怒他們,後者更加死乞白賴,直接在店裡坐下不走了。

要債的個個長得五大三粗,胳膊上一個虎頭,後頸上一個龍的文著。

店裡來的大多是年輕女孩兒,被嚇跑的不在少數。

岑溯一個頭兩個大,一個想怎麼解決自己家的爛攤子,另一個想如何給千梔賠禮道歉。

為首的男人語氣不善:“你他孃的不是說沒錢嗎?做著兼職怎麼會沒錢?要不這樣,你把自個兒賣給店裡,讓你老闆給你還,你給人打一輩子工?”

“我還錢我也要生活啊,我死了誰還你們錢?”岑溯壯起膽子。

“你是死是活我們管不著,我們隻知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老子該的債就該兒子還!”

岑溯瞪著眼隻恨自己罵不出娘,恨自己沒有捅誰一刀的勇氣,哪怕捅自己嚇嚇對方呢。

“不吭氣兒是吧?你要裝死是吧?”那男人衝後頭幾個漢子招招手,“行,你裝你的,我們砸我們的。弟兄們,砸了!”

“砰——”

“草,你們敢給老子砸一個試試?!”刑不逾拎著半個砸碎的玻璃瓶冒出來,顯然剛才的動靜是他發出的。

“知道‘法治’二字怎麼寫麼?青天白日在這兒犯渾?家裡多大背景啊,打老虎拍蒼蠅沒給您掃進去是吧?”刑不逾繃著臉,周身散發著不屬於他的乖戾。

岑溯害怕對方喪心病狂真的動手,快步跑過去拉住刑不逾,搖著頭不希望後者激怒對方。

“屁大點小子教老子做事?”對方嗤笑。

“自然有人教你們做事。”千梔把岑溯攬到身後,神色冷峻,“想聽課去局子裡聽。”

她已經報了警。

“休息中”的牌子daisy掛了一下午。

岑溯、刑不逾,連帶著千梔和林鶯都去了派出所做筆錄,做完就被告知可以離開,那些追債的人統一被拘一週。

岑溯一直低著頭,他不敢看刑不逾,更不敢看千梔和林鶯。這場鬨劇是因自己而起,不僅害千姨她們閉店半天,而且把所有人都嚇得不輕。

刑不逾都差點跟人打架了。

怎麼錄的筆錄他沒有印象,自己說了什麼他也全然不知,稀裡糊塗的,聽到民警說自己可以離開,他推開門從審訊室出來,看到千梔、林鶯和刑不逾都沒有先行離開,大家在等他。

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很久,岑溯突然小聲說:“對不起,對不起千姨,林姨也是,真的很對不起……”

千梔和林鶯齊齊停下腳步看他,他二話不說給倆人鞠了深深一躬。

“店裡所有損壞的用品我都會賠的,如果覺得繼續留我在店裡不安全,辭退我也可以的。對不起,真的特彆對不起大家!”岑溯眼眶發酸,鼻頭也是,是忍不住想哭的前兆。

他話語間已經有了鼻音:“我不知道他們會追到店裡,我,對、對不起……”

“岑溯……”刑不逾看得心疼,想走近抱他,被千梔搶先一步。

“沒事的,沒事的,好孩子,不要自責,聽話啊。”千梔揉著他的腦袋,眼淚流經臉頰滑到嘴裡,“店裡什麼都沒有損壞,不需要你賠。千姨不辭退你,林姨也不會,週末還過來幫忙好嗎?生活費不夠的話告訴姨,再遇到他們就報警……”

千梔喃喃著“沒事、沒事。”

十七歲的高中生,怎麼就不算是小孩子呢。千梔如是想到,就算是二十七歲的成年人也不一定能獨自承擔這樣的事。

岑溯在千梔的安慰下情緒穩定很多,不再一直說“對不起”,倒是千梔自己,抽泣個不停,刑不逾夾在中間哄了這個又哄那個。

事後千梔和林鶯要回家,刑不逾自告奮勇送岑溯回那個小小的出租屋。

路上岑溯一言不發,眼眶還紅著,失神地盯著某處,眼神對不上焦,換乘地鐵差點坐過站,刑不逾隻得拉著他手腕。

地鐵上有兩個女生目光很熱,直看著他們相握的手,說說笑笑,好幾次刑不逾都聽到她們說什麼“好甜”,什麼“磕到了”。

刑不逾聽不清,直覺不是什麼好話,站在她們與岑溯中間,隔開了她們看過來的灼灼目光。

“岑溯,到了。”刑不逾輕輕捏了捏他指尖。

岑溯慢半拍才擡頭,乖乖跟上刑不逾的腳步。

岑溯失魂落魄,刑不逾就陪著他失魂落魄,無言將他牽回家。

“刑不逾,你快回家吧。”岑溯輕聲說。

刑不逾坐在他身邊,沒動。

“你這樣我怎麼放心得下。”

岑溯自尊心強,他自認自己不需要安慰,隻需要獨處。

他嘴硬道:“我沒事。”

“嗯,你沒事,我有事,你陪陪我。”

岑溯看他,啞然。

岑溯眼底很紅,眼眶汪著水,卻不肯掉眼淚。

刑不逾盯著這雙眸子看了片刻,突然擡手,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眼尾。

“岑溯,其實……你可以試著稍微依靠我一下。”

這話太曖昧,岑溯卻沒反應過來,反倒是刑不逾做賊心虛補充道:“好朋友之間就應該這樣。”

半晌,岑溯低頭擰著手指,小聲說:“對不起。”

岑溯又說:“刑不逾,謝謝。”

刑不逾克製住想要擁抱他的念頭,沉沉說:“沒事兒。”

岑溯問:“你不要因為他們不理我。”

他聲音嘶啞,刑不逾聽出他憋回去很多眼淚。

誰要克製誰克製吧,我今天就要抱他!

刑不逾張開雙臂,岑溯跌入安慰和占有意味並存的擁抱

“不會的,不會不理你。”

“他們有沒有打過你?”

岑溯額頭抵在他懷裡,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很疼是不是。”刑不逾將他抱得更緊,“也很害怕。”

岑溯強忍一下午的眼淚在此刻決堤。

他不是不能吃苦的孩子,他隻是害怕彆人突如其來的,細致入微的關心。

從沒有人問過他,就像是他生來就該承受,就該一秒長成獨立自強,不倚不靠的成年人。

眼淚浸濕刑不逾單薄的t恤,他搭上岑溯同樣單薄的後背,一下一下拍打安撫。

他低聲說:“哭吧,有我,我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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