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夏天撿到貓 邀約
邀約
十月過後再沒有供人躲懶的小長假,岑溯和刑不逾線下碰麵的機會漸漸減少,線上聊天視訊的次數愈發增多。
教學樓旁那片據說自建校起就紮根的銀杏樹下,落葉日益堆積,不消半月就隻剩筆直的枝乾。
街道兩側的梧桐樹沒有夏日蒼翠繁茂的生命力,風吹過發出軟綿的沙沙聲。
入冬後,三中正式使用冬季課表。
日落時間越發提前,岑溯吃飯晚餐回到教室的空擋,天黑了大半。教室裡沒幾個人,岑溯借著人少,躲著攝像頭給刑不逾回訊息。
晚自習七點開始,岑溯念著黑板上寫得密密麻麻的作業佈置,沒敢貪心和刑不逾長聊。
班上同學逐漸回到班裡,那幾個膽大的男生霸占講台,開啟網頁搜尋電影,繼續看昨天沒看完的電影。
“往後跳跳,這兒看過了。”
“跳什麼跳啊,哪兒就到這了,我說啊還得往前倒。”
第一排的座位被征用,繞著講台圍了一圈人,吵吵嚷嚷,隔壁班放音樂的聲音震天響,傳過來蓋過電影原聲。又跳上去個男生加大音量,跟隔壁班較著勁。
岑溯被震得擡頭。
“黃景天你們聲音小點,整個六樓就我們班最大聲!”孟意南抱臂站在門口喝道。
被點到的男生追求孟意南小半個學期,每次都被她乾淨利落一口回絕。
他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不錯過任何一個能把孟意南心裡石頭焐熱的機會。
眼下就是那個機會,他二話不說,立刻起身調節音量,下邊坐著的一幫人嘻嘻哈哈起鬨。
孟意南無差彆地瞪了每個人一眼,讓他們閉嘴彆瞎喊,提著書包坐回岑溯後座。
“我偷偷帶了炸串,吃點?”
孟意南對岑溯毫不見外,十分自覺地挪開他桌上層疊的卷子資料書,放上個一次性餐盒,炸串滴下的油和辣椒混在一塊,香氣誘人。
她抽給岑溯一串裹滿醬料和香菜的豆腐皮,她知道岑溯拒絕不了這個。
岑溯沒跟她假客氣,邊吃邊問:“你還沒答應黃景天?”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禁止早戀。”孟意南一臉正色,彷彿紅著臉讓岑溯要刑不逾聯係方式的不是自己。
她侃侃道:“再說,學校裡能找著什麼好的?”
岑溯不知道她從哪得來的謬論,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不過你那個朋友我挺喜歡的,要顏值有顏值,成績還好。”孟意南衝她擠眼。
“你喜歡刑不逾?!”岑溯陡然拔高聲音。
“哎呦祖宗誒,你小聲點!”孟意南眼疾手快捂他的嘴,眼神機警,掃過講桌前那一圈,看到黃景天仍舊陷在電影裡沒回頭才放開岑溯,著急道:“要命啊,黃景天聽到又得找我哭了。”
岑溯眼神無辜:“對不起。”
片刻他又殺人誅心般嘟囔:“你自己說的喜歡刑不逾。”
“此喜歡非彼喜歡,我隻是對他有好感,不是說我非他不可!”孟意南對岑溯的單純表示憐惜,“就算我真的非他不可,你這麼激動做什麼?”
是啊,怎麼會這麼激動?孟意南誇刑不逾是件好事,刑不逾人那麼好,從小到大收獲的讚賞肯定不止孟意南這一個。
但岑溯就是不舒坦,心裡堵著口氣,不上不下。
孟意南裝模作樣思考後,故意揶揄他:“難不成……岑溯你喜歡他?”
岑溯慌張道:“男生怎麼能喜歡男生呢!”
“怎麼就不能喜歡了!”孟意南語重心長,“蘇格拉底不是說了麼,‘愛不是神,而是人類靈魂對永恒的饑渴。’無論男女,隻要你的靈魂認可不就結了?你的靈魂可比你的大腦敏感多了,會先一步認出……”
認出你的true
love。
“孟意南你彆亂說!”岑溯情緒激動地打斷她,臉上不知是羞紅的還是被辣椒辣紅的。
他一著急就容易結巴,“我、我和他隻是好朋友。”
孟意南故意逗他:“喲喲喲,好~朋~友~”
高二比高三少一節自習,打鈴後岑溯沒急著走。
三中的教學樓設計原理和四合院異曲同工,長廊連線起三個年級,岑溯就站在靠近高三教學樓那邊的長廊背書。
時間差不多,岑溯背著書包慢慢走回家。
路過花壇,碰見隻小貓趴在花壇邊沿舔爪子,看見自己便開嗓叫,爪子尖勾著自己的褲腿兒來回蹭,暖烘烘一團拱著自己撒嬌。
岑溯給它買了根火腿腸,小貓吃了兩口掉頭隱回灌木花叢。
岑溯耐心站在原地等了幾分鐘,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撥開矮樹冠,發現剛才賣乖討食的小貓奶了一窩貓崽子。
岑溯看了一會兒,對著一窩貓拍了好幾張照,一股腦分享給刑不逾。
「樓下好多小貓,以前都沒有注意到。」
刑不逾一時半會兒沒回,岑溯並不著急,他知道刑不逾無論多晚都會理自己。
貓崽子小小一團,蜷在媽媽懷裡喝奶,岑溯心裡泛起暖意,回家搬來紙箱子給它們做窩。
岑溯不討厭小動物,他曾幻想過,如果條件允許,他也要養一隻小貓陪陪自己。
中午隨堂小測,考完岑溯沒睡午覺,回家卷子沒刷幾張就趴桌上犯困。
好像是迷迷瞪瞪睡了一覺,還囫圇做了個夢。
夢裡他把那窩小貓接回家,岑婕突然回家看到小貓,勒令他連貓帶箱子一起扔出家。岑溯頭一次和岑婕那麼激烈地吵架,他控訴岑婕不尊重生命,隨意就拋棄小動物。
夢中的岑婕言語比現實還要刻薄三分:“它們本就是被拋棄的,現在扔掉隻是回到原有狀態。”
憑什麼要回到原狀!
岑溯大聲辯駁,卻無法發聲。
不要回到原狀,孟意南、小貓、刑不逾,一切一切都不要回到從前!
夢境混亂煩雜,時間空間扭曲在一起,岑溯站不穩,從樓層跌落,沒有迎來死亡,跌入另一個深淵,深淵中傳來陣陣聲響,尖銳刺耳。
岑溯呼吸急促,雙腿猛地蹬踹,他從夢中醒來。
原來是噩夢,原來是手機響鈴。
他喘息深重,平穩未果,摸到手機滑動接聽。
“在乾嘛?”刑不逾那頭伴隨細微的滴答聲,雨水敲擊屋簷。
“剛剛寫卷子寫睡著了。”岑溯深呼吸,調整呼吸頻率。
“貓媽媽是隻玳瑁,很漂亮。小的那幾隻看不出來。等下次過去找你玩,它們應該長大不少,那時候再看也不遲。”刑不逾手上不閒著,一下一下捋著伸進窗台那支樹梢的葉子,不好意思道:“怪我,應該先給你發訊息的。”
“沒事。”岑溯食、中兩指按壓睛明xue,緩緩吐氣,比方纔清醒不少,“如果不是你,我就隻能明天在晨讀課上補卷子了。”
也會深陷夢魘,無法抽身。
刑不逾“嗯”聲以示知曉,兩人在寂靜的冬夜陷入一場始料不及的沉默。
刑不逾均勻平和的呼吸聲透過聽筒,順著夜色滑進岑溯耳蝸。
岑溯無來由地想起孟意南的話,一遍又一遍,岑溯嘗試驅散,最終以失敗告終。
岑溯討厭麵對他人的自我剖白,討厭被見證的窘迫。
然而無數個窘迫的時候,他被刑不逾接住。
“早點休息。”
“你覺得孟意南怎麼樣?”
話語相撞的瞬間,岑溯和刑不逾都不約而同愣了一瞬。
刑不逾先一步回神,笑出聲打趣:“我們還挺有默契。”
岑溯莞爾。
“怎麼突然問這個?”
“就……突然想問。”岑溯緊緊摳住筆杆,指尖被壓白。
“我跟她交往不多,幫她解決過幾道題,沒到能評價她的那一步。”
岑溯一不做二不休,順著話茬問:“那你怎麼評價我?”
刑不逾樂了:“你?”
刑不逾拖長調子:“可愛、認真。”
他想想,補充道:“懂事、堅強。”
惹人愛,我很喜歡。
岑溯聽得耳朵發燙,連帶著臉頰也燙,他支起下巴,伸長手指捂住半邊臉。
怎麼又誇人可愛。
“你呢,怎麼看我?”
岑溯思緒回溯,相遇以來每一次相處浮現眼前,他搜腸刮肚,想要搜尋到最適合稱讚的詞語。
“溫柔,道存目擊。”
是極高的評價。
刑不逾丟下句:“嘴甜。”
學期進入末尾,學生們比平日更加忙碌。
孟意南捏著厚厚一遝複習資料哭嚎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這些資料上。
岑溯安慰她:“期末之後馬上就能放假了。”
孟意南聽罷轉念一想,的確是那麼回兒事,便沒再抱怨。
“岑溯,陳鼻子要你去他辦公室。”
“啊,就來。”
孟意南是班裡數學的吊車尾,六大學科單單數學是個斷腿。
陳遠文找孟意南談過幾次話,喝過幾杯茶。孟意南油鹽不進,打那之後對老頭避之唯恐不及。
避之不及不影響她看樂子的心,她唯恐天下不亂:“岑溯,我就說老頭得纏上你,你多保重啊。”
岑溯:你笑太開心了。
岑溯故作鎮靜敲響辦公室的門。
陳遠文舉著老花鏡把成績排名錶拿老遠,眯眼看得認真,沒理岑溯。
岑溯打過報告自行進了辦公室。
“最近進步很大嘛。”老頭笑眯眯的,“我就說,你把數學提上來,衝衝名校還是不成問題的。”
岑溯沒搭話,站在他身旁安靜聽。
“想考到哪個學校啊,什麼專業,自己有沒有想過?”
“沒想那麼遠。”
“該想啦,自己立個目標,數學上不懂的要多問多學。你和孟意南關係好,回去順便說說她,彆仗著自己文科好就不管數學,要吃虧的。”陳遠文憑空指點了好幾下,終於想起來自己要提誰,“你們多去問問黃景天,那小子數學還說得過去。”
他語重心長:“同學之間要互幫互助,他幫幫你們,你們幫幫他,成績這不就上去了?”
岑溯偷笑,孟意南聽到這話肯定要奓毛。
陳遠文又嘮叨了幾句,給岑溯開小灶地多拿幾張卷子。
陳遠文的原話是:“這周內做完拿到辦公室給我改。”
岑溯兩眼一黑。
大課間時間長,岑溯回去還沒上課。對著多出的幾張卷子犯難。
黃景天來找孟意南,期期艾艾,神情羞赧,孟意南不耐煩地聽著。
岑溯沒有八卦的愛好,遂沒關注。
“哎,岑溯岑溯岑溯!彆捲了。”孟意南搶他的筆,“你跨年怎麼跨,要不我們一塊?”
岑溯離得出結論隻差一個因為所以,他皺眉:“筆先給我。”
“不給,你快說你的跨年想法。”
“沒什麼想法,回家做飯,吃完寫作業,累了就看看晚會玩玩手機。”岑溯疑惑,“不是還有半個月才元旦?”
孟意南撇嘴,“岑溯,你是個少年人,比我八十五歲奶奶的生活還無滋無味,單調得像杯白開水。生活要有儀式感,儀式感!”
岑溯汗顏,他倒是想有儀式感,每次有儀式感就出岔子,他不敢有。
“中心廣場有跨年活動,好多人呢。”孟意南圖窮匕見,“你把刑不逾約出來,我們三個一塊唄。”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把我當工具人約刑不逾。”岑溯給她致命一擊,“你和黃景天一起去吧,陳老師讓你倆多交流交流。”
“誰要跟他交流啊?!”
孟意南一副撞鬼模樣,僵著身子轉回座位。
岑溯不厚道地笑出來:“你把筆還我,我另一支沒水兒了。”
孟意南幽怨道:“不!”
岑溯沒有同意孟意南的邀請,在心裡採納了她的想法。他一整天都在糾結要不要發出邀請。
如果刑不逾提前有約,那多尷尬。
勇氣告罄,岑溯問不出口。
最後,這句話是刑不逾問的。
想瞌睡來枕頭這種事岑溯幾乎沒有遇到過,是以他下意識的反應是:孟意南找過刑不逾。
“就我們兩個人麼?”岑溯小心翼翼試探。
“那不然?還是說你想來我家和我家人一起?”
“彆,我都沒見過你爸爸媽媽,多唐突。”
其實,你不光見過我媽,還見過我媽的好姐妹。刑不逾揉揉眉心,沒敢說。
“我們去中心廣場?”
“嗯。人多有氛圍,我看網上的帖子說會發氣球,到時候我們可以在氣球上寫來年的願望,效果和孔明燈沒差。”
刑不逾興致勃勃,講到一半猛然想起岑溯喜靜,“你不喜歡人多,我們也可以不去那兒。”
“去。”岑溯輕輕說:“我第一次不是一個人跨年。”
刑不逾聽出點彆的意味。
他想問,一個人在南城的這些年,孤獨麼?
他想起影視劇裡這樣的橋段總出現在情投意合的兩個人即將修成正果之際,如若此刻問總顯得曖昧不明。
刑不逾最終沒能問出口。
“岑溯,如果我沒有約你,你會怎麼過?”
“一個人宅家,累了玩手機,無聊就睡覺。”岑溯被自己逗笑,認同孟意南說的話,“白開水味的一天,乏善可陳。”
“岑溯,你陪陪我吧。”刑不逾放輕聲音,聽起來像是撒嬌。
“?”岑溯疑心自己幻聽。
“鄒鳴宇要陪江凝,我夾在我爸我媽中間就是顆電燈泡,孤零零一個人。”刑不逾有(強)理(詞)有(奪)據(理),“我是一個人,你也是一個人,咱搭夥過日子多棒!”
岑溯:????
話說的是沒毛病,就是聽起來怪怪的。
尤其是那個“搭夥過日子”!
“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回家?”
更怪了。
“你要拒絕我麼?”
“沒有沒有!”岑溯解釋道:“我家挺小的,你過來隻能和我擠一張床,你要是不嫌棄我當然歡迎你來。”
岑溯鼓起右腮,畢竟不管從哪方麵看,真正需要人陪的好像是自己。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不許反悔!我們寢室快斷電了,晚安。”刑不逾言畢結束通話電話。
生怕被拒絕一樣。
岑溯拿著手機發愣。
我倒也不會剛答應就反悔吧。
岑溯趴回桌麵,掛在上麵貓似的伸了個能把自己扯長的懶腰。
再擡頭,他頂著一腦袋蹭亂的毛,彎起唇角
歲暮天寒,有人和自己一同迎接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