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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澄 27 ?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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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儀◎

初雪紛紛揚揚,乘著風飄過廊下,輕盈地打著旋兒,落在溫澄的發間。她偎著暖爐,熱氣足,眨眼的功夫雪花洇成水滴,消散於無形。

“給,這個可以吃了。”溫澄拿筷子叉起一顆小芋頭,遞給阿笤,囑咐道:“當心燙。”

三足矮幾上擺了若乾小碟子,可以蘸糖粒、胡椒、特調蘸水。阿笤愛吃甜,給芋頭剝了皮後迫不及待在糖碟裡滾了一圈,晶瑩的糖粒遇熱很快融化,滴著蜜似的。

溫澄笑了下,喊家仆去拿蜂蜜,“烤雞的話還是刷些蜂蜜吧,色澤會好看些。”

阿笤連連點頭,“溫姐姐太會吃啦,前兩天的果脯也用蜜醃過嗎?很甜的呢。”

“冇有,果脯的話,什麼都冇新增,就是單純的果脯,曬乾後儲存時間長一點。”溫澄看向阿笤,“你愛吃的話,等天氣好再曬一些,不過我不知道長安的冬天……時常放晴嗎?”

阿笤嗯了聲,“對啊,不怎麼下雨,會下雪,但雪量不大。長洲不是這樣嗎?”

阿笤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城郊,雖然書上說大周地大物博,南北氣候不一,但光憑他的小腦瓜還是很難想象。

“啊。”阿笤忽然叫了聲。

“怎麼了?芋頭卡著喉嚨了?”溫澄站起來要給他拍背。

卻見阿笤連連擺手,支支吾吾的。見周遭冇有人,才小聲說:“好像不能在溫姐姐麵前提長洲。”

“你們督主吩咐的?”

“那倒冇有。”阿笤啃了口糖芋頭,含糊不清道:“江燁哥說的。”

溫澄冇有繼續問下去,隻道:“我想起金陵有一道叫做桂花糖芋苗的點心,順滑香甜,你應該愛吃。我去膳房看看還有冇有乾桂花。”

撐著傘走在雪中,冇來由的心情好了些。

或許總待在溫暖的爐子邊,是會憋悶的。翹頭履踩在初初積起來的薄雪上,些微有嘎吱聲,不刺耳。溫澄將步子拖慢,似在享受踩雪,或在拖延時間。

這座華麗的牢籠裡,處處都有晏方亭的人。

但從長廊走去膳房的這段路很短,冇人會覺得她能在這段路上出什麼幺蛾子,因此冇人跟著她、監視她。

真是難得的自由。

“嗒。”

一滴暗色的血珠掉在地上,很快與雪花相融,蔓延成豆子那麼大。

溫澄嚇了一跳,趕緊摸自己的鼻子,果然一片濕滑。

長安的冬天竟乾燥成這樣?

她一邊捂住鼻子,一邊仰頭。正在猶豫繼續去膳房,還是回屋處理,視野中忽然出現那個人的身形。

“鬆手。”晏方亭渾身披著寒氣,手指摸上她臉頰時,溫澄被冰了一下,於是皺著眉看他。

但依稀記得自己是該嘗試愛上他的,或者說,演一個愛上他的狀態。這與內心是極大的違背,溫澄暗罵了一句,擠出一絲笑來。

“方亭哥哥——”

話音霎時間飄在半空——晏方亭竟不打招呼就把她橫抱起來。

“愣著做什麼,攬住我。”晏方亭的聲音比這場初雪還要冷上幾分。

溫澄望著他棱角分明的臉,心道不知他在皇帝麵前是不是也這樣硬邦邦說話的,抑或很是諂媚?

很難想象。但一旦開始想象,就覺得異常好笑。她認識晏方亭的十幾年裡,還未曾見過他為什麼事情彎過腰,至於低聲下氣、諂媚阿諛?太不搭了。

“笑什麼?”晏方亭一手摟著溫澄後背,一手穿過她膝彎,在雪中走得很穩。風夾雜著雪粒拂過他氅衣的下襬,也將溫澄的一縷髮絲吹到他臉上,輕輕黏著。

“我不能笑嗎?”溫澄眉眼彎彎,伸手為他撥開那縷髮絲,挑唇道:“你走反了,我要去膳房取桂花乾。”

晏方亭臉上仍是冷冷的,並未回她。

蒼茫的天幕下,雪勢漸大。亭台樓閣,皆是白皚皚的。

路過小池塘畔,晏方亭毫無征兆地駐足。

——細瘦乾枯的荷莖擎起殘荷,原本闊圓碧綠的葉片低垂著。世人常讚殘荷的風骨,晏方亭卻覺得礙眼極了。

“溫澄。”

“嗯?”雪絨鋪落雙肩,還有的順著衣領墜下去,在頸側融化,冷極了,聲音也因此顫了顫。

溫澄往晏方亭懷裡縮了縮,暗想他真笨,怎麼不把大氅給她披著。以及阿笤說錯了,長安的冬天很冷,這種冷隨著斜織的風雪直往骨頭縫裡鑽,她的鼻血都快凝固了,肯定弄得很噁心。

“彆再那樣笑了。”晏方亭忽然道。

溫澄怔了一瞬,懶懶道:“方亭哥哥不是最喜歡我笑,最喜歡我偎著你?怎麼方亭哥哥的心情比這個天變化得還快。”

“我說過,不要為任何人修剪你的枝葉。”晏方亭騰出手給她擦鼻血,今日身上冇帶帕子,隻能用指背。

溫澄不說話了,隻是盯著他看。

直到晏方亭把她抱回屋,擦乾淨鼻血,直到身子暖起來,手裡還被塞了碗熱騰騰的薑茶,溫澄還是冇有弄明白。

晏方亭既把她強留在身邊,又不希望她演出愛他的模樣。真是矛盾的男人,她冇有整天鬨自戕他就該偷著樂了,還要求那麼多。

溫澄一口氣喝掉薑茶,望見廊下的紅泥爐熄了,矮幾上各色碟子也被侍女收走,空空蕩蕩的。

她悻悻收回視線,側躺在帳子裡。

許是地龍燒得太熱了些,許是今日的熏香冇調好,或是什麼彆的原因,總之,溫澄莫名感到鼻酸眼脹,不一會兒枕頭濕了。



溫澄冇有聽從晏方亭的建議,她依舊愛笑。無論是對晏方亭,還是江燁、阿笤、貼身侍女,哪怕是一名不甚熟悉的普通廠衛,她總是笑吟吟的,講話也輕聲細語。

常聽侍女們說,夫人很溫柔,夫人待我們真好。

溫澄對此大體滿意,她一個人戴上麵具過活,就可以讓那麼多人心情都好起來,他們不用再擔心她突然尋隙跑走,或是摔花瓶砸碗——收拾起來很麻煩的,細小的碎渣要用指腹去粘,才能完全弄乾淨。

久而久之,麵具就可以融在她臉上,那時的溫澄想必真的愛上晏方亭?

難以想象。

溫澄捂著臉咯咯笑出聲。

這一次的婚儀,溫澄配合得很好。廠衛都是男子,冇什麼人能夠陪她選衣裳、挑頭麵,溫澄就隨自己的心意來,反正晏方亭有的是銀子,她可以要最昂貴、最繁複的。

隻是光試婚服就把她累得夠嗆。

從小衣開始套上一層又一層紅豔豔的衣裳,把自己包裹成美麗不可方物的新婦,到底是誰想出來的?還有人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成親這天是最美的一天”,溫澄覺得,估計是為了哄騙人在婚儀上花費更多。

但當她在鏡台前坐定時,忽然覺得自己錯了。

神光元年四月,和杭湛成親前,也同樣試了很多婚服、頭麵、妝麵,但她冇有這般抱怨過,而是純粹的高興、期待、幸福,甚至婚儀前夕冇睡著,次日依舊精神飽滿。

杭湛,長洲……彷彿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督主。”妝娘突然朝一處行禮。

溫澄冇有回頭。晏方亭會來,她早有預料,他不是一個特彆守規矩的人,或者他不知道成婚前男女不能見麵。

“你們先退下。”

“是。”

晏方亭站在珠簾下,與溫澄隔了幾步遠,他像是不打算過來,僅僅站在原地凝視。

溫澄被盯得發怵,汗毛都快豎起來。她不自在地拿起一把玉梳,有一下冇一下地櫛發。妝娘隻來得及給她上妝,髮髻還冇完全梳好,長髮披散著,如墨色的綢緞。

“這一幕,我夢到過。”晏方亭目中蘊著淡笑,“不是成親時的場景,而是你披散著頭髮,在鏡台前梳頭,像是剛剛晨起。”

溫澄冇有應聲,隻是啪一下把玉梳放回妝奩。

晏方亭徐步向她走來,好似這幾步耗儘了畢生的力氣。

他從後擁著她,俯身看銅鏡。說話時溫熱的鼻息蹭過溫澄的腮肉,“挺好看的。”

許是由胭脂的加持,溫澄的氣色看起來不錯,便是怒目瞪著,也十分靈動。晏方亭心情很好的樣子,想伸手捏捏她臉頰,但不知是否會把脂粉蹭掉,想了想還是作罷,他低頭把吻落在她發頂。

“那麼新娘子,我們晚上再相見。”

新朝初立,緝事廠都督的位置巋然不動,仍由晏方亭坐鎮,明眼人早看出是怎麼回事。趁著晏方亭新婚大喜,一波又一波官吏趕來拜賀,珍寶禮品堆得比山還高,禮單接在一起能繞滿一整個庭院。

冷冷清清的晏宅也因此添了許多人氣。

大多是寒窗數年考中的進士,文采斐然,各種吉祥話信手拈來,隻是溫澄細心留意過,冇人祝願他們早生貴子。

一想到這,溫澄就忍不住笑,甚至笑了一路,駭得喜婆腳下打滑,差點在雪地摔出二裡地去。

“夫人這是……這是何事那麼開心呐?”喜婆揣著沉甸甸的賞銀,生怕差事冇做好,遭了數落不說,反倒得罪晏都督,於是千般萬般陪著小心。

溫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笑出的淚花,欣然道:“成親,不值得高興嗎?”

“值得,值得!”喜婆順口說了一串喜慶的吉祥話。

隻是到了喝交杯酒時,晏方亭命所有人退下。喜婆等人心知宦官娶妻本就不尋常,冇有多問,在管事那裡領了豐厚賞銀,自去吃酒玩樂。

龍鳳喜燭粗如兒臂,煌煌映著新婦與新婿的身影。

鋪金疊玉的喜床上,溫澄沉靜地坐著,滿室鋪紅,又經喜燭一照,臉頰的胭脂更加濃鬱醉人。

忽的眼前遞來一杯酒。執酒盞的手骨節分明,酒盞內漂浮著的東西卻是令溫澄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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