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澄 29 ?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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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之喜◎
晏方亭送給溫澄的新年禮物是一場耗時數月的跋涉。當然,以他的財力和能力,不能稱之為跋涉,而是觀光。
這一回,溫澄嘗試以旁觀者的視角來觀察晏方亭。
他是一個極擅偽裝的人,初次見麵的話旁人總會覺得他人畜無害,溫文爾雅。正如剛入京時,晏方亭對杭湛的爹孃一口一個世伯、伯母,轉身就尋隙奪了他們的兒媳。
對於路人,甚至是賣貨郎、跑堂夥計,晏方亭都不吝嗇他的笑容與禮節,他堂而皇之地告訴大家,這是他和新婚妻子的一趟旅行,言語頗有點自鳴得意。有位售賣簪花的婆婆聽了這話,還多贈給他一支。
“恰好是你喜歡的鵝黃色。”晏方亭扶正溫澄的腦袋,目光落在她發頂,似乎在尋找合適的簪花位置。
他的笑意比午後的陽光還要溫煦一些。
“你喜歡簪在哪一邊?”他的吐息比枝頭的花瓣還要柔和一些,“不回答的話,我替你選。”
簪好之後,他自己欣賞了一會兒,還要牽著溫澄的手跑到河邊,讓她照一照這天然的鏡子。這個時節河水剛化凍,還飄著些許浮冰,叫人看上一眼都覺得冷嗖嗖。溫暖的鵝黃色花瓣在河水的倒映中添了許多灰度,但依舊是亮眼的。
溫澄的目光漸漸移開,看向倒影中的晏方亭。
他單臂摟著她,以防她跌落河麵。
溫澄長久地看著這幅倒影,腦海中印出的,是早些年杭湛在鏡台前為她畫眉的場景。
這兩人是截然不同的性子,無論如何都重疊不到一處去。但就是憑空想到了。
溫澄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暗暗告訴自己,莫要受到晏方亭的蠱惑。
“冇什麼好看的,走吧。”她說。
若換了杭湛,聽見這話難免感到失落,會糾結再三,還是忍不住尋找合適的機會問她,是不是哪裡惹她不高興了。
但晏方亭看起來依舊雲淡風輕,拉著她的手在河邊漫步,話題也早就被他揭過,“中午想吃什麼?”
此地遠冇有長安繁華,沿河有鋪子,卻大多是些做家常菜的,缺乏特色,遊人很少在此駐足。
溫澄看了看,故意刁難道:“想吃長洲的麵,紅湯的,麵偏硬一點。”
那樣的麪條,出了長洲就再冇有在彆處見過,遑論千裡之外的隴西?
孰料,晏方亭說:“好啊。”
溫澄猛地擡頭。
他正好看過來,不似開玩笑,“可能要從麪粉開始揉起,你等得及?不若先吃點東西墊墊。”
晏方亭兀自安排著,叫溫澄在一間食肆坐下,給她點了幾份點心。爾後與掌櫃低語,像是談成了什麼交易,掌櫃臉上紅光滿麵,親自帶路,引晏方亭去後廚。
溫澄尚且不餓,隻是拿筷子夾了幾口什錦素盤。
這間食肆生意興隆,恰逢飯點,來來往往不少食客,男女老少都有,但不顯得嘈雜,而是有種熱騰騰的煙火氣。
有一桌點了道涼拌菜,跑堂夥計端著從溫澄麵前經過時,她就聞見飄香,花椒油、香油的味道特彆突出,還添了蒜汁,想來口味必不會差。
孰料那桌上有個小孩子,一聽涼拌的是兔肉便哇一聲哭開。
“我昨天才養的小兔子,怎麼殺了它呀……”
大人們哄:“不是你的小兔子,真的,不信的話可以回家看,你的小兔子好好的呢!”
孩子哭得一噎,但看一眼餐盤,又放聲大哭。
溫澄聽了一會兒,慢慢放下筷子。
此次是和晏方亭兩個人出來,現在他在後廚揉麪,等做成一碗像樣的湯麪還要不少功夫。
倘若她趁這個時候跑了呢?
此地陌生,就算他有心要找,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尋到她的行蹤。
溫澄倏地站起身,下意識摸了腰間的荷包,裡麵有幾兩碎銀。夠了,足夠了,她完全可以找一個提供吃住的活計,賺錢養活自己。
念頭起得快,時間又緊迫,溫澄隻在心間過了一遭便簡單規劃了未來幾日的行程。
於是,她趁著食客們看那孩童的熱鬨,發足奔出食肆。
“夫人。”
噩夢般的稱謂如影隨形。看來緝事廠的番子們依舊做晏方亭的眼線,為晏方亭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用押送,溫澄自己便回了食肆。
她坐在原先的座位,看向灑滿陽光的食肆大門。這一回,她跑出去十幾步遠。
廠衛們並不會顧及溫澄的顏麵,而是把她意圖逃跑並付諸於行動的事實,一五一十告知晏方亭。
溫澄拈起一個糯米糰子,沉默地嚼著。
這糰子粗糙,用的料也一般,但她此刻恰恰需要這種粗糙,來刮一刮她的喉嚨,以次來找尋自己的存在感,確定自己切實是活著的。
不多時,晏方亭端著一碗湯麪現身。他腰間甚至還繫著圍裙。
溫澄有些愣怔。
“頭一回做,湊合嚐嚐吧。”晏方亭少見的謙虛。
不過,類似的話溫澄聽過不止一遍。晏方亭是個樂意嘗試的人,他樂於在每一處能夠呆著人的地方與她媾|和。
想到這裡,溫澄的臉色難看起來。
她低頭看湯麪,準備挑刺。
但是……
任誰來看,都會覺得這是一碗正宗的長洲湯麪,甚至連麪條進碗的“鯽魚背”造型都那麼飽滿,猶如梳子梳過,紋絲不亂。
澆頭是金黃的蛋皮絲,還有些新鮮小蔥鋪在上麵。
晏方亭這個人,真是有著讓人嫉妒的天賦。他真是頭一回做嗎?
“廠衛同我講了。”晏方亭忽然開口,“其實我有點意外之喜,在家的時候你看起來馬上就要枯萎,但現在看你還知道跑路,我有點欣慰。”
溫澄擡眸看他。
晏方亭道:“冇什麼,快吃吧,一會兒坨了。”
他似乎不追究了。
溫澄狐疑地繼續盯著他,但晏方亭無視她的視線,執起筷子吃起麵來,他泰然自若,甚至還把菜碟往她這邊推了推。
他在嘗試改變?
不再咄咄逼人?
溫澄對此持保留意見。她夾起一筷子麪條,吹了吹。這個鎮子不大,吃麪的念頭又太匆促,晏方亭並冇有找到合適的澆頭,隻選了清淡的蛋皮絲,但意外的鮮美。
溫澄停頓幾息,狀若無事地繼續吃。
她看不到的角度,晏方亭輕輕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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