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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澄 9 ?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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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妒火中燒◎

“湛兒,真是你。”

“師母!”杭湛雙手扶住對方,急問:“方纔我見佈告上冇寫老師的名字,不知老師現下如何了?”

任氏神色一滯,淒愴地搖頭,“命是保住了,但捱了三十杖。你也知道他身子骨不算健朗,生生受了那麼多罪,到今日還未能下的來床。”

說著,任氏將杭湛上下檢視一番,關切道:“你冇事吧?聽說你也進了詔獄,後來冇有你的訊息,外子寢食難安,唯恐牽連你這無辜之人。”

“無辜之人…嗬,老師何嘗不無辜?那位未曾謀麵的師兄何嘗不無辜?”杭湛正在氣頭上,說這話時幾乎咬牙切齒。

任氏見狀,連忙拉他去到僻靜處,苦口婆心道:“可不敢在大街上這樣說。如今佈告都出來了,是塵埃落定,不容更改的,哪裡有人還在乎我們這等人的清白與否。”

“師母此言差矣,大周律法寫得明明白白,案件是可以重申和平反的,隻要我們——”

杭湛忽然收了聲。

師母的表情,他並不陌生。舅婆,以及剛纔圍觀的百姓差不多是同樣態度,他們對強權忿忿不平,他們知道罪魁禍首,他們知道其中有冤,卻隻敢小聲議論,一旦提及反抗,就像見了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

“荀子雲,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荀子又雲,選賢良,舉篤敬,則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後君子安位。如今聖上遭受矇蔽,信賴奸宦,奸宦又作惡多端,草菅人命,實在是倒行逆施,正氣不存啊!”

“杭湛,休得胡言!”

任氏急急捂住杭湛的嘴,見他情緒格外激動,任氏恨不能一個手刀把他打暈。

“真是跟你老師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整日捧著聖賢書,不是聖人雲,就是古人曰。”任氏生得體健,乾脆半拉半拽地把杭湛往自己家帶。

走到半道,任氏突然想起,“前陣子你爹孃不是也來京城了麼,如今住在哪間客棧,我將外子安頓之後,隨你去拜訪吧。”

殊不知,這恰恰刺中了杭湛的心中事。

“我恨不能冇有那樣的雙親!”

“這說的什麼話?”任氏愕然,但見杭湛神態,便知其中隱情頗深。

待回到住所,蔣學究夫婦知悉來龍去脈,雙雙氣急。

“溫娘子那樣好的一個人,落到奸宦手中還了得!”

任氏曾與溫澄通過信,神交已久,未曾謀麵,逢年過節兩人還會互寄禮物。

任氏點子多,女工好,總能把京城的時新樣式帶給千裡之外的溫澄;溫澄則將自己曬的乾果、釀的果酒托人北上送來。如此互通有無,加之杭湛是蔣學究愛徒,任氏早將溫澄當做自己的半個兒媳,是以乍聽得此訊息,震怒不已。

“老師,師母,不瞞你們說,我此次來京,就是為了小澄。隻是那姓晏的狗官權勢頗大,想救出小澄並且全身而退,怕是很難。況且…”杭湛一想到舅公的遭遇,痛心不已,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在這偌大的皇城隻剩老師這一家人脈了,不免悲從中來,歎道:“況且我連那閹人的私宅在哪兒都不知道。”

見愛徒沮喪,蔣學究極為憤慨,連自己的杖傷都顧不上了,拍案道:“眼下恰好是對閹賊發難的好時機,湛兒莫慌,為師有辦法。”

杭湛與任氏立刻附耳過去。

“什麼?敲登聞鼓?這未免太聲張了吧…”任氏皺眉,飛快看了一眼杭湛,“到時候溫娘子的名聲敗壞了,再說登聞鼓院說不定還要看閹賊臉色行事,彆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此番顧慮並非杞人憂天,杭湛也沉下心來細想。

這時,蔣學究握住愛徒的手,“我從前是怎麼教你的,人在關鍵時刻要有破釜沉舟的決心。”

“但我想要小澄毫髮無損,包括名聲。”杭湛麵露哀慼,“爹孃為了瞞我,扯謊說小澄病死了,我真是一個字都聽不得,一想到她有此等遭遇都是被我連累的,我恨不能以身替之。”

“湛兒,你聽為師說。往日聖上包庇閹賊,如今情況大不一樣,閹賊剛吃了掛落,理應在家停職反思,這個時候若爆出強搶民女之事,定然會引起朝臣重視、聖上反感,往嚴重了說,更是抗旨不遵,不敬君父!

屆時禦史彈劾,我們這邊也可配合造勢,你要知道滿朝文武之中,與閹賊同流合汙者少,更多的看不慣閹賊與東廠那般囂張陰毒。總而言之,不奢望能把閹賊徹底拉下馬,至少也要扒他一層皮。”

“這……”杭湛沉吟道:“好像行得通。老師,還是您思慮周全!”

任氏眉心未展,但左思右想冇有更好的法子,隻得默不作聲,聽師徒二人談論行事細節。

晏宅建在僻靜處,內裡行去,幾經曲折,彆有洞天。園中遍植草木,今日恰逢名品山茶盛放,滿目柔粉,儘態極妍,怕是隻從旁側經過便能攏走一袖暗香。

由人引著一路北行,杭湛手心的肉快被指甲刺破。唯有這樣攥緊拳頭,才能壓抑心中憤怒。

“都督有客,杭公子請在此處稍候。”

仆人與護衛一眨眼就不見了,似乎並不在意他這個可疑的外來者。

水榭外偶有笑聲,清淩淩的。

杭湛有一瞬間的錯愕,這分明是溫澄的笑聲,他不會認錯。

隻是,何事引得她如此高興?

杭湛如提線木偶,僵硬地繞過屏風,循聲望去。

造園師的審美不俗,將園內各處都裝點的恰到好處。薔薇掩門,花窗清梅,疏影橫斜,幽韻天成。而那湖心亭更是一絕,花團錦簇,半染鵝黃。

——溫澄喜歡的香雪蘭何其名貴,培育起來極其耗費心力。成婚後知她喜愛,他好說歹說才勸服母親,為他們小兩口的院中添置了兩盆。

在這兒,鵝黃的香雪蘭竟如同漫山遍野的迎春花,鋪天蓋地,滔滔滾滾。

而那花叢中一立一坐的兩人,男子清雋雅逸,女子掩麵低笑,雪淨的臉頰上淡淡飛紅,像是被說中心事,羞赧極了。

“小澄!”

叫破此景之時,杭湛荒唐地想,自己還真像一個橫插其中的第三人,不知好歹,壞了他們的好事!

“…阿湛?”

溫澄欣喜交加地喚了聲,雖不明白為何會在這兒見到湛郎,但顧不上多想,手中團扇一扔,便提著裙子朝他奔去。

九曲橋連通湖心亭,分明就在眼前,卻要經過這些彎彎繞繞才能抵達。

她跑得微喘,兩頰淡紅未下,“你怎麼在這兒?我和方亭哥哥還說要回長洲呢,還好見到你,不然我們就錯過了。”

杭湛額上青筋直跳,默不作聲打量。

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眼前,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康健,甚至精神也很好的樣子,完全不似被磋磨苛待。這應是一樁好事,杭湛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那人是誰?你與他很熟麼,為何談笑風生?既無事,為何冇有趕緊來找我,反而在這裡尋歡作樂?”

一個個問題砸下來,溫澄有點懵。她也不是傻的,看得出夫婿不高興,隻是這話裡話外的用詞她聽著實在不喜。

“是我先問你的,你不答便罷了,怎的還咄咄逼人。”溫澄側過身去,悶悶不樂望著湖麵。

可是她的好夫婿非但冇有像往常那樣輕聲哄慰,反而提高了些聲音:“你這是什麼態度!溫澄,你知不知道我快為你急死了,桐月跟我講,父親母親把你獻給閹賊,我傷還冇好透呢,就馬不停蹄來找你,隻為救你出水火,誰知你,誰知你根本不用我救,反而樂在其中!”

溫澄氣鼓鼓轉過身,“跟你講過了,不要那樣叫方亭哥哥。”

“方亭哥哥,方亭哥哥,你張口閉口就是那個閹賊,莫不是被他蠱惑了去?”

“你——”

溫澄望著杭湛,一度氣結。他這麵容長相,與杭父杭母有六七分像,叫人隻是這麼看著就想到他們的惡行。

但聽杭湛話中的意思,便知他冇有摻和進這件事裡,並且他並不讚同他爹孃的做法。

“好了,湛郎,”溫澄軟下聲來,好不容易夫妻團聚,不想這樣劍拔弩張,“我問你,你可曾寫下放妻書?”

杭湛見妻子態度軟化,胸中燒起的怒火也跟著熄了一多半,握住她的手說:“什麼放妻書,我怎麼可能會寫,我娶了你便是一輩子的事,不會更易。”

“我就知道!”

溫澄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地,還不忘告訴他,“那我估計是父親模仿你的筆跡所寫,做不得數的。”

“小澄,我要向你道歉,爹孃真是昏了頭,不知他們怎麼想的,竟把你遺落在京城。”

杭湛將妻子攏進懷裡,溫聲安慰:“你彆擔心,我可不是那等賣妻求榮的人,爹孃做的事我絕不同意,你隻管隨我回長洲,我們還有祖母撐腰呢。”

未能與杭父杭母當麵對質,這讓溫澄很不甘心。她知道自己並非他們心目中完美的兒媳,但也不能把她當做貨物,說送就送了。

回去也好,有湛郎和祖母在,她不怯他們。

這時,身後傳來足音。

溫澄如夢初醒,拉著杭湛說:“光顧著跟你講話,忘了方亭哥哥,真是失了禮數。”

“……你是說,這人就是晏方亭?”

“對啊。”

花香細細,春風漫拂,杭湛立在原地,雙目一眨不眨地盯著來人,呼吸一滯。

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麵白無鬚陰惻惻的宦官模樣。

而是豐神俊逸,神姿高徹,甚至有一種空山煙雨的乾淨與疏朗。

若不是在此處相見,便說這人是哪戶高門公子,他也是信的。

杭湛冇來由地看了妻子一眼。

所幸,她眼中隻有他這個夫婿。

“這位就是杭公子?”晏方亭下頜微擡,“溫澄視我為兄長,你也不必客氣,喚一聲阿兄便是了。”

稍顯傲慢的動作,由晏方亭做來,竟不會令人感到不舒服。晌午的陽光微微刺目,他卻毫不在意地迎麵而上,任由光亮把瞳孔照成凶獸一般的淺金色。

杭湛迎上晏方亭的視線,不自覺地將腰背挺直。

隻是,“阿兄”?

笑話,他纔不會認閹賊奸宦為兄!

“阿湛?”溫澄意識到水榭之中微妙的氣氛,扯了扯杭湛的衣袖。

杭湛手心覆過去,握住溫澄的手,很有伉儷情深之感。

晏方亭突然輕笑一聲,從身後拿出一把團扇,正是溫澄方纔落在湖心亭的那把。

“丟三落四,接好。”

溫澄遂丟開杭湛的手,去接團扇。

殊不知肩膀被晏方亭一攬,站到了他身邊去。

“方亭哥哥?”溫澄仰頭看他,有點不明所以。

“今日晏某將杭公子請來,是想當麵問一問,你敲登聞鼓究竟所為何事?若非登聞鼓院的奚大人知會晏某,隻怕晏某就此矇在鼓裏,揹負不明不白的強搶民女之名了。”

杭湛聽了這話,怒火噌的燃起來,隻差指著晏方亭的鼻子罵,“你們官官相護,還有臉說?我等平頭百姓纔是真的被矇在鼓裏,以為敲響登聞鼓可以有冤申冤,直達天聽,孰料,隻是被有心之人當做討好狗官的筏子!”

“等等,什麼強搶民女?”溫澄打斷道。

晏方亭臉色並無太大變動,依舊波瀾不興,隻是將溫澄多看了兩眼,“小春芽,你的這位前夫快馬入京,也不說先見你一麵,竟是徑直上登聞鼓院狀告我將你強占。若非奚大人留了心眼,率先稟於我,這會兒

你我的名聲怕是已經臭了街了。”

“閹賊,你閉嘴!少在這裡歪曲事實!若非你將小澄藏起來,我怎會不先來找她?”杭湛氣息不穩地罵道。

然而一個錯眼,注意到溫澄臉色泛白,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

杭湛身形一滯,自相識以來,他們倆從未吵過架,他也從未與人紅過臉,溫澄自然冇見過他現在這副模樣。

都怪晏方亭這狗官,故意激怒他,害得他在小澄麵前失態!

杭湛急出一腦門子汗,嘴巴張了又張,竟冇能吐露半點辯駁之語。

“這其中有很大的誤會。”溫澄輕聲開口,眉間愁緒甚濃。

原本不該這樣的。好不容易與杭湛相見,又冇有公婆在旁乾擾,是引薦給方亭哥哥的好機會,現在卻弄得針鋒相對。

“阿湛,你聽我說。”溫澄深知自己夫婿的品性,隻是冇有料到他會這樣激動,“方亭哥哥待我很好,我與他之間並無男女之情,是再清白也冇有了。我知道你擔心我,掛念我,但是至少也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啊,怎的一言不合就去敲登聞鼓呢?”

杭湛強令自己冷靜下來,不然在此時他愈加顯得像個瘋子,反倒遂了晏方亭的意。

這廂,晏方亭對於杭湛投射過來的眼刀恍若未聞。他冷眸凝視著溫澄與杭湛相扶的胳膊,語氣不鹹不淡地補充:“晏某惡名在外,這些年來受到的指責、冤枉數不勝數,倒是可以充耳不聞,可是溫澄不一樣,她是女子,又是良家子,不該被扯進這些是非之中。”

杭湛俊顏漲得通紅,純屬是氣的,“你不必這樣綿裡藏針,既然小澄說有誤會,我願意信她,一直以來她把你當做兄長,也請你擺出兄長的態度來,不要與她拉拉扯扯!”

聞得此話,率先感到詫異的是溫澄,她難堪地瞧了一眼晏方亭。

他們之間清清白白,從無逾越,怎麼落在杭湛眼中算是拉拉扯扯呢。

“阿湛,我想你是氣糊塗了——”

“不要打斷我。”杭湛繼續朝著晏方亭,憤然啟唇:“我不知道爹孃同你說了什麼,但我纔是小澄的丈夫,她的去留我說了算,現在我要帶小澄走,相信你冇有意見吧?”

晏方亭唇角牽起一抹嘲弄,“我請人把你帶到溫澄麵前,是念在她思念你,而你似乎腦子不靈光,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楓橋書院蔣尤儉,是你在京期間的師長,意圖借你的手潑我臟水,而他美美隱在人後,此事可曾說錯?”

“滿口胡沁!”杭湛想也不想就痛罵道。

“反正在你嘴裡,什麼壞事都是彆人做,嗬,我算是弄懂你們這些奸臣閹賊的邏輯了。”杭湛不欲與之廢話,“我隻問你,我要帶小澄走,你放是不放?”

晏方亭道:“從頭到尾你都冇問溫澄的意願,也不知道你今日來發作這麼一通,究竟是為了她,還是…隻為了自己泄憤?”

言畢,晏方亭的視線落在溫澄臉上。如他所預料,她早已失了血色,咬著唇看似要哭了。

杭湛有一瞬間的恍然,趕緊回頭摟住溫澄,卻被她輕輕揮開。

“小澄?你怎麼了?”

“我覺得你好陌生。阿湛,為何你聽不進我的話?方亭哥哥冇有你想的那麼壞,他已經被很多人誤解,我們作為他的家人,難道要站到他的對立麵去嗎?”

“誰要同他做一家人!”

杭湛衝口而出的話語,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溫澄彆過臉去暗自垂淚。

“小澄,你可還記得賈家舅公?那樣友善隨和的一個人,也不知哪裡得罪了東廠,被殘忍斷肢,就那麼孤零零死在亂葬崗!舅公纔是我們的家人,我們不說為舅公伸張正義,那也應該和東廠,以及這個東廠督主劃清界限纔是!”

溫澄難以置信地轉身盯著杭湛,“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狀告方亭哥哥強搶民女是假,而賈大人欺侮民女是真!我看他是罪有應得!”

“不,小澄,你是不是聽晏方亭說了什麼,這人嘴裡能有句真話麼?舅公怎會欺侮民女?”

溫澄愣愣聽著,任由淚水滑落,“我明白了,你的親友永遠都是好的,不會出錯的,你寧肯信他們也不信我。”

“這怎麼演變成你的親友我的親友之爭了?小澄,哎,你去哪兒?”

杭湛見溫澄跑走,拔足要追,卻被身挎腰刀的護衛攔住。

晏方亭扯出一聲冷笑,事情如他所想,進展順利,隻是冇料到杭湛如此之蠢,都不用費他多少唇舌,自己就能讓溫澄厭棄。

“滾吧。”

【作者有話說】

荀子的話是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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