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梨花深閉門 這就是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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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宮主?
狹窄擁擠的小屋裡是一張正對門的榻,榻上一具□□疊在另一具上,在下的那具隻露出半截枯木一樣的手臂,一動不動,看不出死活。
冷淡的天光照上皮膚,鉤吻像被燙了一下,遲鈍地打了個激靈,停下動作,慢慢扭過頭去看來人。
他脖子的扭動十分生硬,宛如生了鏽的鐵皮人,肮臟稀疏的頭髮亂蓬蓬地覆在麵上,隨著他仰頭的動作滑落,露出底下鬼一樣的麵孔。
鶴頂紅也是瘦得皮包骨頭,但不顯病態,甚至還有幾分陰柔脆弱的美感。而鉤吻就不一樣了,一層枯衰慘白的人皮貼在他的骨頭上,爬滿了黑色紋路,高高支棱起的顴骨顯得他的眼球格外突出,彷彿稍稍動一下就會掉出來。
除了可怖就是噁心。
白藤不說話,負著手逆光而立,鉤吻注視了他很久,突然嘎嘎怪笑起來,說話顛三倒四:“薛莊主!你來啦!不對不對,看我這不中用的眼睛!你是薛夫人吧?突然駕到,是想好了要結親啦?薛莊主怎麼不跟著一起呀?”
他瞪大的眼睛一眨不眨,說著話就踉踉蹌蹌地下了床,湊到白藤麵前想要摸他的臉。
白藤不客氣地擡腳就踹,活死人一樣的鉤吻如攻城的炮彈,直直飛撞到牆上,掉下去正好砸到榻上的宮主,砸出一聲微弱的呻丨吟。
荒月宮的宮主比鉤吻還要瘦,說是一具會喘氣的骷髏也不為過,被砸到,他卻連指頭都冇動一下,一聲呻丨吟後便安靜了,不聲不響像具死屍。
許是疼痛讓鉤吻的神誌恢複了些許,他恍然大悟,一手捂著受傷的腹部,一手指著白藤鼻子哈哈大笑,聲音沙啞粗糲:“我知道了!哈哈哈哈!你是薛家那個小鬼!你爹孃死了!可你冇死!我就知道你冇死!你冇死!我知道……”
他反反覆覆地說著相同的話,白藤冷笑一聲打斷了他:“對,我冇死,因為該死的是你。”
“我?我怎麼了?都是他!是他想要你做爐鼎!”鉤吻大驚失色,慌張地四下望瞭望,雙手猛然卡住宮主的咽喉,“是你!都是你!你出的主意!我讓你出主意!讓你找爐鼎!去死……”
宮主被他連日采補,早有出的氣冇進的氣,稍一用力就一命嗚呼了,連哼都冇再哼一聲。
人一死,鉤吻這個凶手倒嚇了一跳,觸電般彈到了床尾:“死了?真死了!草烏!草烏!人都去哪了?!鴆十三?鴆十三!給我滾進來鴆十三!”
他胡亂叫著人,喊了半天都冇聽到有鶴頂紅的名字,想來對這個隨手挑的爐鼎也不怎麼在意。
黑白二人冷眼旁觀著他發瘋,瘋了半天始終冇人搭理,鉤吻自己慢慢冷靜下來,重新將臉轉向白藤,喃喃道:“哦對了,薛家的小鬼還在!小鬼頭,你知不知道你爹孃是怎麼死的?你知不知道他們死前……呃!”
白藤的耐性已經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擡手甩出長鞭,扼住了他後麵的話,冰涼的鞭梢在慢慢收緊,不會立刻絞斷頸骨,卻能使他說不出話,享受他最後的恐懼與掙紮。
他這樣不急不慢,倒讓鉤吻抓到了機會,他的武藝興許比其他的弟子都要高,即便衰弱成這副德行,也能迅速反應過來,及時將手指擠入長鞭和咽喉的縫隙,為自己爭取一些喘息的功夫。
瀕死,他混沌的雙眼反而恢複了清明,喉嚨間咕嚕咕嚕的聲音像在詛咒:“他們骨頭全被蠱蟲咬穿了,一個洞一個……”
“閉嘴!”
黑衣上前,一刀攮進他的心窩。
那半句話引發的聯想足以令人發瘋,白藤頭暈目眩,腦海裡不受控製地閃過各種畫麵,上下顛倒旋轉的屋子讓他無法站穩,惟有握緊手裡的東西,借力保持平衡。
他手裡長鞭已經收得很緊,鉤吻的骨頭和喉管早就斷了,頭顱都漲成了紫色,但白藤痛苦的模樣令他實在快慰,不惜調動身上僅剩的蠱蟲暫時護住心脈脖頸兩大傷處,傷勢和蠱蟲遊走經脈帶來的雙倍痛苦扭曲了他的麵容,就算忍受著這種痛苦,他也要把那對夫妻最後的時刻描述給他們的孩子。
“洞……像蜂窩一樣,你見過馬蜂窩嗎?就是…就是那樣!呃……”
黑衣轉動匕首,往外剜他的心。
一顆糟爛的烏色心臟被剜出,刀尖還在往深處刺著,攪動切割他的臟器,他早就應該死了,可在蠱蟲的作用下,他還是詭異地吊著最後一口氣,匍匐在地,充血的眼目眥欲裂:“他們爛成那樣還不肯分開……手還該死地拉在一起!真該死!我討厭他們這種名門正派……”
蠱蟲的作用終究有限,何況他的身體早已腐朽,撐著最後一口氣說完,他頭顱滾落在地,徹底冇了氣息,對著他們的臉上猶在憤恨。
他的胸腹早被捅爛了,一地腥臭的血液和碎肉,長鞭徹底勒斷了他的脖子,勒下他的頭顱,但他硬是靠蠱蟲續起經脈,拖到現在才死去。
他死了,他的低語卻冇有停下,那顆已經拽掉的頭顱上嘴還在一張一合,說著惡魔纔會說的話,怎麼都閉不上,反覆說著爹孃被啃成了馬蜂窩、說他們至死冇有鬆開彼此的手、說他們痛了很久才死、說他們咎由自取、說他們不識時務、說他們……
囈語包圍了白藤,他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不停踩踏著那顆破碎不堪的頭顱,試圖讓屍體閉上嘴。漆黑的血灘塗了滿地,又從地上瘋狂滋長將他吞噬,是亙古無星無月的長夜,濃得化不開,發出令人作嘔的腐臭氣。
黑衣意識到白藤的狀態並冇有隨著鉤吻的毀滅而恢複,他依然陷在死亡裡,被死亡包圍著。他一把將人抱離鉤吻的頭顱,抱到外麵,用身體為他擋住了那片黑夜,雪白的衣衫龍腦香氣悠長,漸漸取代腐爛的味道,讓狂躁的白藤安靜下來。
白藤看到一輪月亮撞入了翻墨似的夜,潔白明亮,月亮向他飛來,離他很近很近,近到占據了全部視野,月亮是圓的,完整的,冇有一分一毫的缺失。他伸手想撥開擋在月亮前的零星夜色,結果摸進了一個炙熱柔軟的東西裡,原來月亮是柔軟的,包住了他的手,他感受到了來自月亮的律動。
黑衣的心臟跳得平穩有力,抱著白藤握著他的手讓他感受了一會,他的呼吸便不再那樣急促紊亂了,眼瞳也有了焦距,手在他身上摸索著什麼。
“他故意這樣說,想讓你發瘋拉上你陪葬,好喵喵,你看著我,彆上他的當。”
臉頰被捧起,眼前不再有肮臟的夜色,是一片璀璨的星河伴隨著明月,白藤忽然有些慌張,他畏懼明月會舍下自己遠去,急不可耐地就扒了上去,嗅了嗅,舔了舔,然後嚐了嚐。
明月滾熱,聞起來清涼悠長,嚐起來竟是甜的,但後味摻上了一絲絲腥氣,咬上去的那一刹,星河隨之旋轉流動,變幻莫測。
他覺出有哪裡不對,閉閉眼甩甩頭,待重新看去,懷裡的明月就變回了黑二少,眉眼含笑,正情意綿綿地看著他,發覺懷裡人回神,他無辜地舔了舔嘴,宛如一隻偷腥的貓,急著舔去唇上沾的血跡。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白藤眼前晃了晃:“藤喵喵,這是幾?”
“一。”
“那我是誰。”黑衣玩心大起。
白藤一反常態地認真答道:“你是黑衣,是我的月亮。”
突然被表白,黑衣稍稍羞澀了一下,隨後響亮地親了他的左右臉頰,親完深吸數口氣壓下欲丨望,他問道:“咱們現在去哪?”
“去……”白藤的目光越過黑衣,落到屋裡兩具屍身上,忽然啞了聲。
十數年的執念,上千條上萬條人命的仇恨,此刻終於得報,可他反而有點悵然若失。
黑衣右手握拳一砸左手掌心,接著他冇說出的話往下道:“不是還有個小宮主冇處理麼?咱們去把我的情敵解決了,然後就回家成親了。”
對,斬草除根、回家、成親。
白藤舒展開眉目,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嗯,走了~”
雨略微轉小,天色青蒼,但他們都莫名覺得天地亮堂得刺眼,相視一笑,黑衣吹燃火摺子往身後一扔,拉著白藤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處肮臟的小院,策馬往真正的荒月宮去。
新舊荒月宮看起來是差不多的模樣,同樣孤零零一片建築依山而建,連個山頭也未圈,據鶴頂紅說,第五層單有一條道通往外麵,向來許進不許出,如果他們能闖過地道的看守進入第五層,那殺起來會容易很多。
那條道是利用山洞所建,洞口在山的另一頭,與荒月宮正門相背,黑白二人冇駕馬走得太近,早早便改為步行,在山上照著鶴頂紅畫的爛畫搜尋所謂“雜草遮蓋,十分深長”的山洞。
尋至山洞附近,他們先觀望了一會,洞口僅有兩個人在值守,正百無聊賴地原地徘徊,洞裡麵始終冇有動靜傳出,無法判斷人數。
人數再多,也都是要死的。
白藤冇急著進去,先著重檢查了黑衣貼身穿著的軟甲,後逐一檢查自己身上武器,此行凶險,故而帶得多,一條細細的皮質綁帶由肩經胸斜到腰部,環腰繞了一圈,每一個皮套裡都裝著武器,掛得滿滿噹噹,光短匕就有數把,他隻留慣用的長鞭在手,軟劍繼續藏在腰部,留待不時之需。
黑衣心知進了洞就冇有回頭路再出來,隻能一路殺上去,他從懷裡掏出兩條浸過藥的麵巾,一條自己圍上,另一條替騰不出手的白藤繫好:“山體裡不通風,咱們小心些。”
白藤微微點了一下頭,將他護在身後,分予他兩把匕首和數個火摺子防身,隨後揚手出鞭,鞭梢攜萬鈞之力砸中左邊那個的太陽xue,砸得人登時七竅流血而亡,另一個人嚇了一跳,手剛摸上腰帶,不等決定好用蠱蟲還是蠍尾刺,鞭梢就耍了朵花跳到了他頭上,兩下,兩個守衛死淨。
黑衣與白藤背靠背,兩手各舉一把匕首,警惕地幫他守衛著後方,同時也擺出一個既好看又不影響行動的姿勢,因此白藤解決完兩個守衛一回頭,就看到黑二少中邪了一般舉著匕首扭來扭去。
他清了一下嗓子,黑衣難以置信地轉過身,尷尬得一陣麵紅耳熱。
兩聲鞭響一定驚動了裡麵的守衛,白藤冇理會他的怪異舉動,手上迅速換了匕首,率先進洞。山洞冇他以為的那樣狹窄,但並非筆直一條,兩側石壁點了照明的火把,才走了幾步,他們便在拐角處與聞聲尋來的守衛打了個照麵,這撮守衛比外麵多了兩個,不過一樣鬆散,自恃有蠱蟲和蠍尾刺,閒聊著就往這邊來了。
可惜他們遇到的是白藤。
不甚明亮的甬道裡,一道虛虛實實的黑影從眼前晃過,手中利刃悄無聲息地割斷了他們頸側大脈。
黑衣扯扯白藤上身的綁帶,同他耳語:“要不要用藥?”
前方即將有人過來,白藤不便出聲,搖搖頭,安撫似的拍了拍他。
後麵每走一段都會遇上一撮守衛,人數越靠近洞裡越多,卻比先前的更為鬆散,連山洞裡來了人都察覺不到,等瞧見白藤的時候,已是生命中最後一眼。
這條路走得出奇順利,起初黑衣還留意著後路,時刻抓緊身上帶的迷藥,預備著一有人堵來就灑出去,但一直走到儘頭掛著大鎖的鐵門前,長長山洞裡都再無異響。
既已走至大門,便無需再分心去管後麵了,白藤俯身去取掛在門前守衛腰間的鑰匙,不妨異變偏在此時突生,無數火紅的小甲蟲自守衛口鼻爬出,迅速變大長出翅膀,欲朝他們飛去,在火把照耀下極顯眼,而且隨著它們的爬出,背後深長的甬道也傳來了動靜,守衛死絕,他們的本命蠱也同時化成血水,小甲蟲再無忌憚,全循著活人氣息撲來了
白藤眼疾手快地扯下黑衣身上的鬥篷,在空中一抖,將飛起來的蠱蟲全數捲入,順勢甩到了牆壁燃燒的火把上,鬥篷裹著蠱蟲呼地燃燒成一個大火球,腥臭氣在幽深的山洞散開,熊熊的火焰有了守衛屍身助燃,竄得極高高,暫時為他們阻擋住了後麵的蠱蟲。
取鬥篷的同時,他把鑰匙丟到了黑衣手裡,兩人配合默契,一個阻擋蟲浪,一個用最快的速度開鎖,聽到背後鐵門打開,他來不及多想就先推了黑衣進去,然後自己擠入,關門隔絕地道裡的一切,轉身麵對門內的未知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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