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一百九十九章 人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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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瑛輕咳一聲,便拉開駢車的簾曼,靜靜看向沿街的蜀錦鋪子,不一會心有所想,便忍不住感歎道:“現如今整個織錦業中各坊有各坊的優勢,隻是大家都藏著掖著,不肯顯露出來。”
“藏著掖著?玉先生是在說在下和官家錦坊嗎?”諸葛亮的語氣中含有淡淡笑意。
周瑛很無奈地看了一眼諸葛亮,在心裡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腹誹道,就你和你的官家錦司,賣蜀錦賣不過我玉玲坊,有什麼取巧的東西好藏著掖著。
哦,對了,他有那些織錦效率奇高的機子,這也就這一個能出來手的優勢了。
她有些挑釁地問道:“敢問將軍,官家錦司即便有百十台織錦機,可招不到熟練的機工,畫不出時興的花樣,冇有生意,那這些織錦機是不是隻得蒙塵?”
確實是這個道理,就是從周瑛口中說出,尤其是她自信而談模樣,更讓人喜歡。
“叫先生。”諸葛亮提醒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本來還沉浸在分析局勢的周瑛,被這莫名其妙的話震得一愣,又讓她在心裡繼續琢磨這個奇怪的人。
她接著說道,“這樣下去的後果,便是蜀錦隻能留困蜀地。諸葛將軍……”她小心翼翼瞅了眼諸葛亮,頓了頓改口道:“諸葛先生,這些問題或多或少都是其他錦坊的問題。散開的繁星,各自為陣,如何能照亮錦江?”
如何聚成一團火。諸葛亮也在想這個問題,自他來到蜀地,組辦錦司,亦看出單看一家之力,是不可能將蜀錦發展起來。今日,周瑛同他想到一處。
周瑛叫停了馬車,“我到了。”然後掀開簾曼。
“玉玲坊”
三個大字橫在諸葛亮麵前。他看了眼周瑛,一瞬間便清楚明瞭,也解開了心中疑惑。
攪弄成都錦坊風雲的玉玲坊,其背後主事之人便是周瑛。
她不再隱藏,暢然笑道:“官家錦司那些東西怎抵得過我玉玲坊,諸葛先生,有冇有興趣與我合作?”
諸葛亮不去糾結深思如何合作,而是立刻給了答案,
“悉聽尊便。”
周瑛粲然一笑,旋即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傷痕,麵露歉意,“還是要說句對不起。”遲了許久的抱歉終於說出口,她未等他迴應,便匆匆進坊。
“無妨。”他自顧自笑了起來。
這時天空又飄起雨滴,他的心裡已雨過天晴。
成都總是這樣,連綿的雨一下便是連續好幾日,雨夜的錦司已不再向白天那般忙碌。
諸葛亮剛把傘落下,便被織錦坊的主事郎承接過。他撣了身上這件寶藍纏枝蓮紋錦直裰上的雨漬。進錦坊第一句便是詢問郎承,玉先生今日來錦坊了嗎?
還冇等郎承回答,諸葛亮又急急朝著書房看去。
郎承緊趕慢趕跟在諸葛亮身後,提示道,玉先生不在此處。
這時諸葛亮的腳步慢了下來。
郎承見狀連忙解釋道:“玉先生晌午過了便來了,查驗了坊中的機子”
“問起我了嗎?”
“嗯?”郎承下意識地愣住了。
看到一直在等答案的諸葛亮,郎承結巴了一下,嚥了唾沫回道:“一直在等將軍您,未曾等到”
諸葛亮聽到這兒,月色下又恢複方才嚴肅的神情。
耽擱了。
“還有一個物件,是玉先生給您的。”
郎承連忙從攏袖裡掏出一個瓷瓶,“玉先生說這是祛痕露,她家阿爺製的,極好用,給您賠罪。”
“阿爺?”諸葛亮捏著手中的瓷瓶,眉間的困惑慢慢明朗,緩緩看向身旁默不作聲的拂霖。
郎承見諸葛亮神情蕭疏,又說道,“玉先生此刻正在後麵的倉房。”
“下次儘早說。”諸葛亮埋怨完,又急忙提步往倉房走去。
倉房裡聽到聲響的周瑛回身看到是諸葛亮,麵露欣喜立刻將自己的發現說了,“倉房裡所有的絲都是不染香料,那些織工也熏不起香。但這些絲都有淡淡的黴味,你聞。”
她把手心裡染了黴味的絲遞到諸葛亮鼻下,想進一步證明自己的話。
隻是他兩身高懸殊,這個舉動,讓周瑛微微墊腳才能做到。
諸葛亮順勢托舉她的手湊近細問。
這下著實嚇了周瑛一跳,她的身體明顯僵住了,但不能露出小女兒態,隻能將男人之間肌膚之觸的舉動當成習以為常,儘量讓自己神色自然些。
他的手溫涼,牢牢包裹覆蓋住她的手。隻是她自然不了太久,便功力不厚的敗下陣來。
“我手累了。”她小聲說完,從他的掌心,抽回自己的手,耳根微微發紅。
諸葛亮倒是神色正常,像是冇看見一般,隻顧說道:“成都長年有雨,這些絲上有黴味也屬正常,隻是若是有心之人,正好乘機以熏香。”
他說出了周瑛的心中所想。
白鶴襲人案,是**。
當晚,諸葛亮便嚴查了東府負責熏香的侍婢,還有她們從宜蘭司領回的香料名冊。
查了一卷又一卷名冊,皆無異樣。
難道錯了,這隻是一次意外?
負責送來香料名冊的東府舍人弓榮始終垂手站在一旁,靜候吩咐,即便上了年紀,可至深夜,依舊不見疲態。
一連打哈氣的周瑛心裡佩服,不虧是東府的侍從,進退有度,訓練有素。
“東府這一年領取香料的登記,都在此處?”諸葛亮不死心地問了最後一次。
弓榮頷首,對麵兩人漸漸麵露失望之態。
“奴才方想起,前些時日,東府侍婢褚玥拿回一罐香料來,說是祛黴味尚佳。”他說到這不好意思笑笑,聲音也低了些,如說密辛般,“像這種不是從宜蘭司領回的香料,若是登記在冊,恐怕兩頭對不上賬,便冇添上。”
趴在竹簡堆裡的周瑛興奮地看向諸葛亮,卻看他沉思不語,皺起眉頭,眯著眼睛,轉而望向弓榮。
不需問,弓榮見狀立刻回稟道,“褚玥是從她姐姐焦珠處得來的,焦珠在齊夫人處當差,想來是得了什麼稀罕賞賜便給了妹妹。”
後麵的話自不必說,諸葛亮瞭然於心。
齊蔚玉的兄長齊林是蜀地大商,平時有什麼稀罕物都給送進王府給自家妹子,齊蔚玉平時打賞下人又闊綽,在齊夫人的青寶殿當差,能得賞不少平日見不到的好寶貝。
屋內的氣氛漸漸凝固,琢磨出一絲絲不對勁的周瑛也不太敢吱聲。
“剩餘的香料明日派專人送來,不要驚動他人。”諸葛亮鄭重囑咐道。
應下來的弓榮當夜回到東府便去拜見劉禪。
偌大的東府內室裡,劉禪赤腳寬袍站在九支蓮燈旁,拿著銀簪撥動燈油,也許是病了一場的原因,麵容顯得異常蒼白,溫暖的燭火映照之下,眼神卻有些陰鷙。
油花炸的劈裡啪啦,但弓榮見自己的主君並不懼怕。
“都說了?”劉禪漫不經心地問。
“將軍問的,奴才說了。冇問的,奴才也說了。”
劉禪嘴角劃過一絲不得窺見的笑意,想必明日這把火就要燒到齊蔚玉那裡。
見劉禪心情似乎有些好轉,弓榮緊張的心也平複些,有眼力見的拿來緞鞋給劉禪穿上。
“您說您是何苦呢,明知齊夫人送來的熏香有異,您還讓人熏上那件袍子,受這麼大場罪。”
弓榮有些心疼,明明這場白鶴襲人的災禍可以躲過去,可偏偏自己的主子還硬往自己身上攬。
“阿翁,你還記得我母親嗎?”
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彷彿還在顫抖,十三歲的劉禪提及了生母甘夫人,眼睛裡隻剩悲涼。
幾不可聞的歎息聲讓弓榮又回憶起那些年戰亂逃難的時光。
那時他還是甘氏一族的管事,是看著甘夫人長大的人,再看著她嫁給劉備,他被不放心的甘父指派,留在甘夫人身邊,從此也跟著這位劉豫州過上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等到了劉禪出生,都冇等到安穩的生活,而是等來瞭如明珠般的甘夫人病故在異鄉。
臨終前,甘夫人身邊隻有弓榮在,她用最後一絲力氣囑托他,務必護阿鬥周全。
將死之時應下的承諾,一輩子都要踐行。
弓榮不敢忘,更不會忘。
“可阿父似乎快忘了我母親。她在南郡應該很孤單。”
這話裡的埋怨不肖多問。
如今入主蜀地,王宮裡被各地大族塞滿了絕色姬妾。
吳莧那個陌生的女人已成他名義上的母親,他一聲一句的“母親”快把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快戳爛了。
還有齊蔚玉肚子裡即將誕生的弟弟,即便有著血緣,可他依舊恨意滿懷。
他的母親陪父親顛沛流離,吃儘苦頭,最後隻得長眠異鄉,無香火祭拜。
可這些女人卻能儘享恩榮,還要的更多。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啊,他為他的母親不值。
想必這幾日,他的老師諸葛亮便能查清原由。為了腹中麟兒謀害王太子,這個理由足以致人死地。想到這,劉禪肆無忌憚笑出了聲,很滿意自己的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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