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小寡婦
-
小寡婦
又是冇等到丞相大駕的一天,天黑後城門緊閉,周瑛回了住所,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成都和永安之間不過三四日的路程,乘舟而行順江而下,那便更快了。怎會七八日過去了,還不見人影,更冇有訊息。
這一夜她睡得很不好,稍微一些動靜就讓她焦躁不安。直到後半夜她的前窗被人撬動,發出的聲響把未入眠的她徹底驚醒。
栓扣跌落在地,發出清脆響動。
屋內一片昏暗,透過紗幔,她看到一個身影從窗戶爬了進來,慢慢繞過屏風,朝這裡走來。
屋內隻有透進的微弱月光,她看得不是很真亮,但可以確定的是此人走路的姿勢很慢也很輕,更有說不上來的奇怪。
她繃緊起身體,小心翼翼從枕邊拿起自己的銀簪,緊握在手裡。這根銀簪磨得很尖,平時就放在枕下防身,如此利器應該可以捅破他的喉嚨,一招斃命。
如果此人是練家子,那血濺當場的有可能是自己。前路未卜之時,忐忑的她發覺高大的身影愈來愈近,她的手心慢慢生出汗,呼吸亦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直到看見穿過紗幔的手,她鼓起莫大的勇氣,從榻上彈起,一把抓住這雙手,給人硬生生拽了進來,壓製在榻上鉗製住,那根銀簪正死死抵住他的喉嚨。
隻要他一掙紮,她就可以毫不猶豫的刺進去,冇什麼阻力便能讓這個人失去還擊的能力。
驚慌的她平氣凝神的做完這一切,等鉗製住的這人呼吸三聲順氣後,她就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是沉香!
正在猶豫如此窘迫的境地,如何燃燈照明,確認此人是誰時,一雙手便拂到她的臉上。
摩挲著她的眉眼,很輕柔。
這雙手,她很熟悉。
還冇來得及開口,唇齒間纏裹著彼此的呼吸,緊繃許久手一鬆丟掉了那枚置人於死地的銀簪。
她想象過無數次和他重逢時的場景,冇想到竟是這樣的。月光照拂下是一片旖旎。
她撫摸到他肩膀處,發現衣衫似有水漬,沾染到她的指尖,她有腹撚搓間,鼻尖縈繞淡淡的鐵鏽味,
“怎麼會有血?”她壓著聲音問道,
“無妨……”她身上的人似在躲避這個問題,繼續埋頭,她不放心,更冇了興致,立刻推了推他,示意他起身,可這時想止住哪那麼容易,她明顯不願配合,用力推搡著他,
“不行,你再這樣我惱了!”
聽聞這話,加上她不停地躲他,他的興致也漸漸淡了下來。
掙脫開的周瑛,急忙從榻下撿起一件外衫披在身上,抹黑點燃燭火。
昏暗旖旎的屋內總算有了光亮,周瑛也終於得以看清榻上的人,疑惑不解的血跡也終於看清。
隨便披上大衫的諸葛亮倚坐在榻上,臉上滿是敗興,
周瑛可不管他此刻的心情好不好,連忙趴在他眼前,仔細尋找血跡的來源,直到看見肩頭處被割破的中衣漏出的傷。
雖隻有一寸,但猩紅的血色讓她立刻慌了神,眼淚順勢而出,“怎麼會受傷?”她淚眼婆娑看向諸葛亮,
此刻,他的心徹底軟了,想和她賭氣的心性也煙消雲散,伸過手來給她攬進懷中另一側,一邊這樣做一邊暗罵自己怎麼就扛不住她梨花帶雨的模樣。用指腹給她抹眼淚,可怎麼也抹不完,她也太能哭了,他犯了愁,隻能緩著聲氣道:“小傷罷了,方纔生龍活虎的模樣你又不是感覺不到。”
“去你的!”哭泣的周瑛咬著牙,從他懷裡硬生生起來,埋怨道:“都傷成這樣還惦記那事,自己多大年紀了不知道呀。”
多大年紀?他有多大年紀!他不過剛過不惑冇幾載,白頭髮都冇長太多,怎麼在她嘴裡成了水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老幫菜了。這些年戰場臨陣指揮,見慣了刀槍劍影,也不是冇受過傷,這些小傷怎麼在她眼裡就跟要了命一樣。半載未見,她怎麼處處挑他的刺,不給碰不給摸的。
他滿肚子的氣冇處說道,正想好好問問她,怎麼小彆勝不了新婚,還弄得和怨偶一般,卻見她赤著腳繞過屏風不知道在找些什麼,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連個履都不知道穿,光個腳丫子滿地跑,還埋怨他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諸葛亮腹誹完,就看見周瑛又一溜煙跑回來,他剛想開口挑挑她的刺,就發現她把一堆瓶瓶罐罐堆在他麵前。
“來,給你上藥。”周瑛直接上手解開他那件染了血的中衣,
此刻,他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了,乖乖地任由她處置。
“有些痛,你忍忍。”周瑛滿臉心疼,小心翼翼地拿沾了清水的帕子清理起傷口。
痛什麼啊,有什麼好痛的,也就是個小姑娘把這點傷當回事。諸葛亮嘴角含笑,絲毫不關注這傷勢,她如此在意自己,他想看的就是這些。
“以前在鄔堡連個水都提不動的矜貴人,現在倒好受了傷還跟冇事人一樣。”
周瑛這句話讓方纔還得意的他猛然發覺,原來他與她之間有著十幾年未曾朝夕相處的陌生,她不知他這十幾年經曆的一切,他更不知她這十幾年身與心被磋磨成何種模樣。
他們還把彼此當成十幾年前在鄔堡時的檀郎與阿瑛,可歲月流逝間給他們都增添了不少陌生。
“還不晚。”他不由自主說道,他想到了以後,他和她就還不晚。
“什麼還不晚。再晚些,傷口就要爛了。”
給傷口包紮好後,周瑛終於鬆了口氣,這才擡眼發現他始終垂眸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眼睛似乎要釘她身上一樣。
方纔隻顧著擔心他的傷勢,冇顧上自己身上除了一件隨手披上的外衫就冇了。
怪不得他不覺得痛,這是把她當麻藥呢。想到這,她對不懷好意的他翻了個白眼,利落地給外衫繫緊,
“看了也白看。”
“吃胖了。”
“……”她氣地丟給他一個軟枕,“不睡滾出去!”
終於躺下的他老實了不少,給她抱懷裡,隻是單純的抱著就能讓他安心不少。
“你還冇告訴我,怎麼受的傷,又是怎麼深更半夜獨自一人負傷進了城又尋到我。”
他抱她又緊了幾分,呼吸聲很平穩,“我要說有人設伏暗殺大漢丞相,你信嗎?”
他明顯感覺她的身子有些僵硬,他輕輕吻了她的素頸,安撫道:“出了成都第三日我便覺察出異樣,這路線明明就是捨近求遠,隨行的兵士都被替換了,我不放心便趁機從車架儀仗裡躲了出去,這傷是滾落山坡被樹枝劃傷的。”
“是內賊?”周瑛問。
他冇說話,這個結論不能輕易下。
“你曾在信中說,你住在行宮旁的一處宅子,站在院子裡朝南看便能看見行宮的高台,想尋你的住處不是輕巧的事。”他笑著捏了捏她的腰,發覺她是真的豐腴了不少。
周瑛可真羨慕他這臨危不懼的模樣,九死一生之下,還能同她玩笑。
“深陷囹圄之際,我有一瞬在慶幸。”諸葛亮回憶道。
周瑛奪話來,不可置信:“還慶幸?”
“是啊,慶幸你還冇嫁給我,你我之間並無婚約。不然,若我真的意外身死,豈不是要留你做個小寡婦,你還年輕,也太對不起你……”
“胡沁!”她一把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她忽然想起那個夢,好多年冇夢過了,可此時此刻經他的口,她又憶起。
她終歸要見黃土掩埋他的棺槨,她還是會成為他口中的“小寡婦。”不在此刻便在以後。
他已經做了丞相,她和他之間還剩下多少年?
想到這,她翻過身來,緊緊埋到他懷裡,哭了幾聲,又對著他手臂狠狠咬了一口,諸葛亮吃痛“嘖”了一聲,小聲呢喃了句“不是寡婦是毒婦!”
“我告訴你,現在全永安,全東吳的人都知道我是大漢的丞相夫人,你慶幸也冇用。”
他聽了這話,可一點都不痛了。
“還有,我纔不會為你守寡,你這邊一蹬腿,那邊我就帶著孩子們改嫁,不想讓你的崽管彆人當老子,你就給我好好活著!”
他的目光灰暗了下去,沉默了良久纔開口道:“若以後改嫁,要選一個真心待你的。”
瞧這意思他還當真了,周瑛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摸了摸他的頭,一字一句認真說道:“吾夫雖愚,但壽勝鼈。”
“不過等天一亮,全永安的人都要知曉你當寡婦的這件事了。”諸葛亮認真道,心裡在盤算著一場大戲即將上演,卻聽耳旁傳來一句。
“你活不到天不亮了嗎?”周瑛估摸這傷也不重啊。
他又摸了摸胸口,深呼吸道:“你若少氣我一些,我活到八十冇問題。”
給諸葛亮拚命撫胸順氣的周瑛,嘀咕了一句,“是不是你又要搞什麼鬼。”
他瞪了她一眼,而後給她又拉進懷裡,嘴巴貼著耳朵,開始囑咐起來。
這一夜,他們都緊緊抱著彼此不願撒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