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賦 第二百五十二章 孟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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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達
李府裡滿院東風,海棠鋪繡,桃花帶喜。一大早,程嬈就打開府門,親迎賓客,闔府上下忙碌非常。各府女眷以及皇親貴胄相繼前來,尤其是皇後張文瑩親自到場,並替太後獻上八寶鍛金首飾三套,琉璃玉屏四扇等一眾賀禮,給李府還有程嬈長了臉麵。
眾人坐定,觥籌交錯。新人執禮畢,並肩而立,有條不紊迎禮謝恩。
喜宴上,周瑛周身圍繞著與她熱絡攀談的官眷,她正疲於應付著竟意外發現李豐身邊嬌美的新婚夫人竟是平璀蘭,周瑛還記得她當年嫁給了何祗,日子過的安穩妥帖。怎麼轉眼間就成了李豐的枕邊人?
抱著這樣的疑惑,讓周瑛不免又多看了兩眼,料定是璀蘭無疑。
一旁隨伏軒秀來的吳嬤嬤總算尋摸個機會離開宴席,在端膳的角門處總算等到封萱,滿臉殷勤。
封萱起初根本不願意搭理吳嬤嬤,源於這些時日,這個滑頭的老婆子連一條可用的訊息都不曾傳來,每次都是些皮癢肉不疼的事物,不過是趁機騙些銀兩,漸漸地她也覺出味來,便不願去理睬這老婆子。眼下被硬生生堵上,封萱滿臉的不耐煩,“嬤嬤今兒全府上下事忙,可冇空聽您編故事。”說著甩起手帕就要走。
卻被吳嬤嬤攔住,“女郎,老身今兒可是拿身家性命發誓,這訊息足以”
封萱直接打斷,輕蔑道:“您的身家性命值不了幾個錢。”轉身便走。
“難道丞相夫人是江東人的訊息不值錢?”
封萱猛然回頭,警惕地看向吳嬤嬤,又覺察出周遭人多眼雜,給吳嬤嬤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前一後出了角門,到一處僻靜地,躲在芭蕉葉後,吳嬤嬤詳細將那晚於淨房外聽到的所有,都白於封萱。
“吳嬤嬤,此事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是誆了我家夫人,您這老身子骨可是有苦頭吃。”
“可不敢欺夫人。這訊息真是從我家大爺口中吐露出的。”瞧見封萱似信了幾分,吳嬤嬤急忙說道:“整個成都都知曉皇後殿下恨極了江東人,若老身傳出的這個訊息有用,還望夫人能將我從諸葛府救出。老身如今在那可是不得舒坦日子過。”
想到自從芥桃接手掌管川寧院後,她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不能近前伺候主子不說,還落得砍柴挑水的雜活做,若不是昨兒見到伏軒秀帶著孩子在後苑賞花,她得個機會求了伏軒秀,今兒還不得跟來李府,將訊息傳出。
封萱約莫這老婆子也冇膽量扯這個謊,嘴上答應後,趕緊去尋程嬈,等了許久纔等到招呼賓客的程嬈得空,將此事立即稟報。程嬈聽後,死死按住心底的震驚,隨後便是止不住的暢快。
卻未曾料到剛出外間,就遇見堵住她去路的周瑛,見她手中拿著文殊蘭,一臉意味深長的盯著自己。
“我聽府裡的下人說夫人愛養文殊蘭?”
程嬈讀出了周瑛的弦外之音,還有不時透出的殺意。可程嬈也不懼了,她直直迎上週瑛的眼神,“是,又如何?”
兩人之間的仇怨算是擺在了明麵上。
回程的路上,竇彩不解,“程夫人這是為了什麼呢?您與她無冤無仇的。”
“有時人作惡的理由也是他們的藉口。”
周瑛著實煩悶地很,冇料到伏巧玉與之勾結的人竟是程嬈,這個女人整日裡笑嗬嗬的,溫婉賢惠,待人接物張弛有度,從不與人交惡。成都的官眷們對她都是交口稱讚,連太後都對她看中不已。就是這樣一個好人物,卻有置自己於死地的心思與手段,更能收買人心,不著痕跡利用伏巧玉使出陰招來,還能全身而退。
若不是周瑛到了李府今日有意觀察,又在後苑看到此物,想來還不知要被矇在鼓裏多久,又要受這個女人多少毒手。
可礙於諸葛亮與李嚴的關係,讓周瑛不敢輕舉妄動。
車架行徑到平家門前,周瑛見到素娘,將自己今日參加喜宴見到璀蘭的事說給素娘聽。
卻從素娘這裡知曉璀蘭嫁給何祗後,因為一直未能有孕,何祗的母親百般苛待,何祗雖疼愛璀蘭,可到底是顧念寡母多年養育艱辛,隻讓璀蘭一味忍讓。一日爭吵中,何母當街打了璀蘭,被路過的李豐瞧見出言製止。何母指責二人有染,璀蘭氣憤不過,便拔簪自儘,生死間被李豐救下。
李豐麵見何祗,請他休書一份,這才還了璀蘭自由。
璀蘭屬多年無子,被休再嫁,程嬈十分不快,她本想與本地士族聯姻,可李豐執意要娶璀蘭。李嚴程嬈夫婦二人拗不過,便同意了。隻是並冇有看重璀蘭一家,連喜宴都未邀請平氏一家,生怕素娘他們要巴上李氏似的。
素娘說完唉聲歎氣,言說公公婆婆過世,隻有平丘這個哥哥在,無權無勢,哪裡能幫襯上璀蘭。隻盼新夫君對她好些,能在李府少受些氣。
周瑛勸了幾句,安撫素娘道日後若是有事隻管來尋她就是。
回到家中,她剛想將程嬈的事說於諸葛亮聽,等了一整夜冇等到他從書房處理公務出來,待天明大亮,她伺候他洗漱吃早膳,見他眼下疲憊之色滿溢,心疼不已,湧在嘴邊的話也就不想再煩憂他。
春望山楹,石暖苔生。剛至五月不久,魏文帝曹丕的死訊傳至成都,幼子曹叡繼承大統。時局即將大動,這是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
送離顧景純的這一日,黑雲壓城,烏雲密佈。顧景純緊握周瑛的手,感歎道:“風雲變幻莫測,阿瑛,希望我們還有相聚的時日。”
分屬不同陣營,註定團聚不易。
顧景純轉向諸葛喬,看著親子的麵龐,抖著手撫摸上去,仔仔細細似要將這張不常得見的麵容牢刻在心中,自有一番話要好生囑托,可湧到嘴邊不知從何處說起。
“兒會好好的,待攀兒大些了,便回江東去看您和父親。”
“好,娘等你。”
是夜,酷熱難耐,皇宮寶奉殿裡的冰鑒冒出絲絲涼氣。
劉禪身邊圍攏著一眾肱股之臣,諸葛亮搖著羽扇,吹拂發須,平添一分涼意。
適逢曹魏新喪,政局不定,曹叡年幼,缺乏政治經驗,正是北伐的良機。而此前諸葛亮已秘密讓李嚴書信孟達進行策反,為北伐大業開啟第一步。
如今的孟達在曹魏的日子並不好過,當年帶著四千部曲叛漢投魏,獲曹丕禮遇,封侯拜將,風光無限。可終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曹叡登臨大寶,對孟達極為冷淡,加之司馬懿等人成掌權新貴,處境艱難,孟達倍感不安。
接到李嚴書信的那一刻,像昏暗的內室裡亮起來一盞燈。可這盞燈幽幽燭火,閃耀跳躍,讓孟達不敢輕易回頭。畢竟當年關羽身陷囹圄時,他隻做壁上觀。
直到諸葛亮將李嚴從永安調任至江州,由陳到接手李嚴職務的調令傳到孟達耳中。孟達纔開始篤信李嚴的話。李嚴果真頗受諸葛亮重視,而隻要孟達願意回到大漢,丞相必定不計前嫌,加以厚待。
李嚴此前與孟達關係親厚,如此,寫給孟達的招降書纔能有說服力。
此刻,孟達回信正擺在眾臣麵前。孟達信中字字泣血,言明自己日日夜夜思為漢臣,願投誠助漢室複興。並詳述手中的東三郡物資優渥以及詳細地形。
諸葛亮很滿意眼下這個局勢,隻等將東三郡收入麾下,北伐成功的第一步就會勝券在握。
君臣齊心,同心戮力,共扶社稷,北伐大業的宏圖正徐徐展開。漢室複興不再是紙上談兵。
如此氛圍下,策反孟達立了頭功的李嚴,得了劉禪和諸葛亮的盛讚,可他隻是臉上掛著笑容,心底卻很躊躇。回到府中,他一屁股坐下,像全身泄完了氣,冇有一點點的力氣。
程嬈知趣,急忙上前給李嚴按起頸肩鬆乏。李嚴闔目幽幽道:“諸葛亮啊諸葛亮,我難道一輩子都要被你死死踩在腳下。”
他回憶起朝堂上,諸葛亮挺拔於眾人之前的身姿,搖著羽扇,不疾不徐說著他籌劃的北伐大業,一步一步,為眾人描繪了摸得見觸得到的漢室複興。
那一刻,所有人看待這位諸葛丞相,增添許多如朝聖般的虔誠。他們的丞相親征南中獲勝,堅信接下來的北伐也會勝券在握。
而李嚴呢,當年一同的托孤之臣,早已落入同眾人一同仰望諸葛亮的境地。他無法與諸葛亮比肩,更無法在劉禪那裡獲得與諸葛亮同樣的重視。
蹉跎著這幾年,世人早已忘了他李方正曾與諸葛亮一齊受詔輔佐陛下。
一刹那間,斜靠在憑幾上的李嚴心灰意冷,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疲倦。
橫生的白髮是那麼刺眼,留給他的時間還有多少?
想到這,蜷曲身子的李嚴突然發了瘋似地,一把將案上的茶器甩落,摔得伶仃作響,一片紛亂。
憤怒、茫然、愁苦慢慢鬱結在這張臉上。
“夫君”
程嬈被眼前的一幕驚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夫君,嘴巴動了動,還想勸慰幾句,可目光觸碰到李嚴那張陰沉的臉,她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氣。
“宿嫻,我該怎麼辦。”李嚴喚起了程嬈的小字,如同受傷孩子般蜷縮在她的懷中,垂著眼睛,喃喃自語,“我被諸葛氏踩在腳下不得喘息,難道我們的豐兒也要如此嗎?”
提及到獨子李豐,程嬈無比心疼,來不及拭乾淨眼角溢位的淚,一股氣直衝上腦門,陰惻惻地說道:“若是諸葛亮死了,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困局。”
“不不諸葛亮他是個能才,對大漢有益。”李嚴猛然起身,眉宇間聚集悚然之色,呼吸急促,畏怯地擡了眼睛,“隻是,他不能去北伐!他的功勞一天比一天大,而我根本冇有他的通天之才,餘生隻會被他踩得死死的。”越說他越害怕起來,整個人顯得那麼狼狽。
程嬈那雙長長的眼睛深深凝視著丈夫,目光忽然閃動,“夫君,明日我去拜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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