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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賦 第二百七十三章 鳩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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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殺

建興七年春,金鑾殿外丹墀染霜,周瑛朝會上與六部老臣唇槍舌劍三個時辰。歸至錦司時,簷角銅鈴恰撞響未時三刻。

“那些個老學究捧著笏板說蜀錦奢靡,倒不見他們脫了身上的雲錦官袍。”楊倫遞過一盞雪芽茶。

她忽將茶盞重重一擱,“東吳商路斷得蹊蹺,董眙這隻老狐貍深不可測,還得想想辦法見上一見。”

話未說完,窗外掠過信鴿白影。

周瑛展開密函,燭光裡映出“徐氏有孕,趙直讖語”八字,她唇角勾起冷意。

三更梆子響過,董府西角門悄然洞開。董眙裹著玄色鬥篷鑽進青呢小轎,懷中揣著李嚴親筆信箋。行至朱雀街轉角,被恭候多時的程嬈領著進了府。

他跟隨程嬈一道,左繞右繞終於到了西院李嚴的書房門前,隻是還未見到李嚴本人,就聽見書房內男女調笑的曖昧聲音,隨之而來的便是程嬈暗暗咬牙且吃的模樣。

他心裡暗自猜測應是李嚴新納的姬妾,隻是這般寵溺,旁若無人在書房**,倒也是不怪程嬈會如此窩火。

門前候著的侍從急忙通稟,調笑聲淡去,董眙進屋前,餘光瞥見李府書房內沉香繚繞,那位剛給程嬈行完禮正欲離去的姬妾,確實貌美年輕,那隆起的腹部在月白襦裙下若隱若現,恍若揣著個金光燦燦的祥瑞。

待下人來稟有客,徐淮珍知趣地退下。

程嬈指甲掐進手心,麵上卻笑吟吟看著離開的徐淮珍。

“董公請看。”李嚴展開輿圖,指尖劃過漢水,“諸葛孔明北伐糧草,半數仰仗蜀錦貿易。若將這條命脈”

徐淮珍正在廊下數著更漏,聞言將耳墜上的玉珠悄悄轉了個方向。

那廂董眙得了李嚴的準信和下一步的安排,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回了府。

待送走董眙後,程嬈又回到書房,見李嚴正漫不經心地翻開著手中的書簡,忽然想起一個時辰前,他就是坐在這和那個小丫頭歡愛至深,心中難言的滋味消除不儘,但卻麵上不顯,悠悠走近到李嚴身邊,給他按著肩膀,隨意道:“還有幾個月,淮珍便要生了,若真如趙真人所說是個祥胎吉兆,想來夫君仕途必然更登一步。”

“嗬嗬。”李嚴笑著拍了拍程嬈的手,感歎道:“淮珍還真如趙直所言,是個祥瑞之人,嘖嘖,當初在江州隻是瞧這丫頭可憐,冇想到自從她入了府,情勢是愈發好了。”

想想當初他被諸葛亮勒令回了江州,是何等淒涼,如今他重回京畿,得陛下看重,而諸葛亮接連北伐失敗,若再乘勢澆上一把油,添上一把火,想來諸葛亮的丞相之位便要坐到頭了。

麵上謙和連連說是的程嬈心中卻是鄙夷李嚴心口不一,說什麼瞧著丫頭可憐,不過是男人起了色心,加之她此前做事不利被貶出京畿,才讓李嚴有了底氣不顧她的臉色納了妾。

她雖是不滿,但卻不能顯在麵上,為了兒子李豐的仕途,她隻得忍下,想著待日後使些手段悄無聲息給她做了便是,此前年輕時她也不是冇做過。

隻是這個徐淮珍入府後不久,給太後吳莧相過麵的金真道人趙直出現在江州,與李嚴偶遇,給徐淮珍相麵說其是祥瑞之像,必能福佑闔府上下。

此話讓李嚴頗為受用,原先不過是新鮮勁寵了幾日便忘了,自此便是恩寵有加,讓程嬈也不敢下手,隻看著徐淮珍一天天肚子大了,也是束手無策。

在周瑛收到徐淮珍的密信後,她便直接開道董府,著實讓董眙始料未及,聽聞仆人通傳,到嘴邊的熱茶急忙放下,眼珠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心裡盤算了兩分後,命身旁的小廝快去給夫人衛嬋請來。

未過一刻,便將周瑛恭恭敬敬地迎進正堂,先是油嘴滑舌寒暄一番,言說這些時日各家商號事堆如山,未能前往錦司,告罪告罪。

她想起來。更是囑咐諸葛均這些時日應該會明裡暗裡被拜高踩低的人使絆子,務必沉斂心性,不可隨氣性妄動。

宵禁前宮裡派人送了拜帖說是下月太後設宴,慶賀世子的喜歲,邀各級官眷同慶。雖是諸事纏身,周瑛自是推脫不掉,在那一日清晨便早早起身梳洗打扮入了宮。

隻是未料到本是一場熱鬨的喜宴,會因為伏軒秀的一番話而變得波譎雲詭。

絲竹方起,沉默寡言坐於一角的伏軒秀忽將酒爵擲地,碎片飛濺處,她跪地陳情:“臣婦夫君駙馬都尉諸葛柏鬆乃是被至親鴆殺!”

話音剛落,滿殿珠翠嘩然,周瑛緩緩起身,不可置信看向伏軒秀那雙充滿恨意的眼。

“我夫君過繼丞相為嗣,本當代承爵位。偏生黃夫人意外有孕。”她齒間迸出冷笑,“好巧不巧,我夫君就死在小公子降生後,死在丞相北伐途中前!”

眾人聽罷,前後一聯想諸葛喬這個養子死的時間實在蹊蹺,偏偏死在了諸葛瞻出生後,偏偏死在了諸葛亮北伐安排上。

“荒唐!”林壽倩霍然起身,急地鬢邊的金步搖亂顫,“軒秀,皇家宴席之上不可血口噴人。”

周瑛指節泛白,憤懣不堪,這些汙名生生紮在她身上,讓她不得喘息,她最愛的一個孩子,她怎會痛下殺手。

如今諸葛亮北伐再次失敗,若在背上殺子的罪名,恐怕便真無翻身之日。

“宴席不是公堂,若把傢俬拿出來一一擺落,真是要說不清了。”太後吳莧不願如此,開始出言打發伏軒秀。

議論聲在太後一揮手之下,開始漸漸止住,可這時程嬈撫著翡翠禁步輕笑道:“哎,伏夫人哭得釵橫鬢亂,倒叫人心疼。”

一旁的李榮瑞立即接道:“既涉命案,非同小可,太後,不如暫免黃夫人錦官之職。好調查清楚,也好還諸葛府上下一個公道不是。”

坐在席中靜觀多時的衛嬋冷冷說道:“逝者入土半載不鳴冤,偏挑太後宴飲時發作。真有意思。”

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商賈之妻嗆了聲,李榮瑞心內不快,但礙於程嬈給她使眼色,並未冒尖,出言反駁。

伏軒秀見情形不利,立刻急稟道:“太後若不信,臣妾還有一人證,可來以正公道。”

本就心亂如麻的周瑛萬萬冇想到顧景純出現在大殿之上,如遭雷殛。

她原本不甘受冤屈的心在此刻突然被愧疚包裹,她看到顧景純時慢慢垂下頭去。她不知該如何麵對喪子的顧景純。

她想的是如果顧景純要她一命抵一命,她認了。漸漸地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在等著周瑛的落敗。

“太後容稟。”顧景純素衣荊釵踏入殿中,發間銀簪映著蒼白麪容,“犬子福薄,功業未竟,就意外身隕。”

“意外”二字一出,所有人都開始覺得不對勁,顧景純到底是來致周瑛於死地還是來救她出生天。

“他的棺槨就葬在京畿之所,若我兒真被鳩殺,可著仵作開棺驗”話至此處喉頭哽咽,“往事已塵埃落定,望太後以大局為重。”

本以為局勢大定的伏軒秀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著顧景純,不顧眾人質疑,爬到顧景純腳邊,哀痛道:“母親,您來西蜀前不是這樣說的,你你對得起夫君的在天之靈嗎!你是他的母親啊,他的公道隻有你來討了!”

顧景純從容不迫低垂望去道:“逼亡者不得安息,便是你的夫妻之情?逼迫喬兒的兩個母親,將他的死作為要挾眾人的資本,便是對得起了。”

“天下竟有你這樣做母親的!”伏軒秀指著顧景純歇斯底裡地痛罵起來,一會哭一會笑,猶如犯了瘋病。

吳莧見狀立刻遣人將伏軒秀請了下去。

諸葛喬墳前白幡翻卷如浪,顧景純撫著墓碑上新刻銘文,指尖在“諸葛喬”三字上停留,暮色沉沉,將她的身影拉得極長。她安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尊曆經風霜的石像,無聲地承受著喪子之痛。

祭拜完畢,她轉身看向周瑛,聲音平靜:“軒秀寫信請我來時,我便知道她存了什麼心思。我本不願來,可若放任她們興風作浪,反倒害了你。”

“姐姐,我對不起,我冇能”周瑛哽咽難言,淚水滾落。

“阿瑛,彆說這樣的話。”顧景純擡手,用絹帕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動作溫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喬兒是你拚死帶到這世上的,你對他的心,我怎會不知?如今他若在天有靈,必不願見你我為他肝腸寸斷。”

她說著,目光落回墓碑,唇角竟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彷彿在與墓中人低語:“阿瑛,我想求你件事,把喬兒的棺槨送回東吳吧。生前我這個做孃的冇能好好陪他,待我百年之後,再與他續母子之緣。”

夜風嗚咽,捲起紙灰盤旋而上。

周瑛含淚應下,次日便著手安排遷墳事宜。

白幡撤去時,最後一角幡布掠過碑麵,像是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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