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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台賦 第二百七十六章 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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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滅

窗外,春雷隱隱。燭影搖紅,漏斷三更。

諸葛恪指尖轉著青瓷茶盞,盞底殘茶映出三人各異的麵容。窗外細雨輕敲窗欞,更顯得室內一片沉寂。

“看今日情形,叔父斷不會允這樁婚事。”諸葛恪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無奈。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杯沿,目光在諸葛果和孫登之間遊移。

諸葛果低垂著眼睫,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掩不住眼底的黯然。

孫登忽然握住她手腕,掌心溫度透過衣袖,“我娶你之心,縱千軍萬馬不能改。”

諸葛恪輕笑一聲,茶盞在案上輕輕一擱,發出清脆的聲響:“你的心意?在諸葛氏眼裡,不過江東小兒妄言。”

他擡眸見孫登不悅,眼底閃過一絲銳利,“我姓諸葛自是向著堂妹,若你真有心,可敢棄了太子之位?從此隱姓埋名,做一對尋常夫妻?”

室內霎時死寂,唯聞更漏滴答。

“願。”

孫登這字擲地有聲,驚得窗外宿鳥撲棱棱飛起。

諸葛果倏然擡首,不可置信。

諸葛恪撫掌大笑,“好!那我便教你們個法子”他蘸著茶水在案上畫了道蜿蜒路線,“經陰平,過南中,直抵交趾”水痕這條路上洇開。

子夜風急,叩門聲驚碎寂靜。

周瑛立在女兒房外,指尖輕釦門扉,足足候了半盞茶功夫才見門開。

諸葛果有些慌張地將周瑛請進屋內。

“果兒。”周瑛指尖撫過女兒滾燙的麵頰,不知不覺曾經懷中那個小粉團如今長得亭亭玉立,也有了心悅之人。

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威嚴,問向女兒,“你當真心許登兒?”

繡榻邊並蒂蓮紋的銀燭台爆了個燈花。

見諸葛果點了點頭。周瑛麵露疑惑,“我想起上次登兒來蜀時,你問我的那番話,我也告訴過你,東吳宮內如龍潭虎xue般危機四伏,想來那時你懂我的意思。可如今怎會又選了登兒,究竟有什麼理由?”

諸葛果忽然跪地,青絲鋪了滿榻:“女兒不知何為理由。您當初義無反顧選擇了父親,有理由嗎?我阿孃當年心悅胡伯父有理由嗎?”

周瑛呼吸一滯。二十年前塢堡城中。那時的她,何嘗不是這般義無反顧?想起阿姐黃媛當年何嘗不是義無反顧要與胡綜相守。

她那番要把這盤棋局剖析乾淨的話停留在嘴邊怎麼都說不出口。

“傻孩子”她顧不了那些大業,隻想將諸葛果扶起摟進懷中。

諸葛果見周瑛麵露憂思,欲言又止的模樣,不解地問道,“小阿孃,您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周瑛擦過眼角的淚,“無事,你母親在天上看到你有了心悅之人,一定會很開心。”

隻是寅時三刻的丞相府並不太平,竹喜跌跌撞撞闖進內院,手中攥著的信箋被晨露浸濕了一角。

“夫人!女郎女郎的床榻整夜未動,隻留下這個”

周瑛披衣起身,指尖剛觸及信箋,忽聽院外一陣急促腳步聲。諸葛恪衣冠不整地衝進來,腰間代表東吳使節身份的魚符叮噹亂響:“二叔母,太子殿下他”

廊簷下燈籠內的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諸葛亮接過女兒留下的素箋,“兒不孝”三個字力透紙背。

“定安!”周瑛厲聲喚來府衛,“立刻”

“去哪裡尋?”諸葛亮的聲音突然沙啞得可怕,目光如刀刮向諸葛恪。

花廳內,冰裂紋梅瓶裡斜插的殘梅將萎未萎。諸葛恪跪在青石磚上。

“好個不知道!”諸葛亮一掌拍在茶案上,震得茶盞叮噹。“長兄長嫂敦厚,竟養出你這樣一個花心肝的孩子來。”

少年忽然擡頭,眼中竟含著淚:“叔父明鑒,侄兒若真有心隱瞞,何苦留在府裡等您責罰?昨夜太子隻說帶果妹賞月”

諸葛亮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就這麼耗到了晚膳間,周瑛帶著竇彩前來送晚膳,諸葛亮看向自己那個滑頭的侄兒,“吃什麼吃,你若想耗著,咱們一塊耗。”

諸葛恪舔著臉笑道:“餓死我事小,餓傷了您的身體,父親母親絕不會放過我。”

周瑛剛想詢問,就被急促的腳步聲打斷。定安倉皇來報:“先生!先生!外麵來了東吳的車馬”

花廳內三人不約而同看向院牆外嘈雜卻井然有序的腳步聲。

諸葛亮心裡盤算時間,即便是諸葛恪一大早派信送去了東吳,孫權遣人前來問罪,一來一去也得三四日,怎得短短一日便趕來。除非,東吳人馬早已準備好。

諸葛亮又一次看向諸葛恪,明白孫登諸葛果私奔這是落入了諸葛恪設的局,他道:“一會我不問你,你自然會說他二人去了何處。”

府門外火把如龍,映亮鬥篷內裡孫權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他腰間玉帶鉤上蟠螭紋在火光中忽明忽暗,恰似吐信的毒蛇。

諸葛亮未曾料到他在一眾浩蕩人群中看到了孫權。

“諸葛丞相。”孫權撫著玉鉤輕笑,“孤的太子被令嬡拐跑,這筆賬”

周瑛迅速擋在諸葛亮身前,見眼前自己深愛的女子護在那個男人麵前,還如此維護,孫權瞳孔驟然收縮,對諸葛亮的恨意又多了幾分。

他問向周瑛,“兒子丟了你就不擔心?”

周瑛冇好氣道,“丟?吳主既知去向,何必演這齣戲?”她突然指向諸葛恪,“這孩子給你遞訊息時,冇提他們藏在了哪?”

孫權在周瑛這裡討不到便宜,索性不費口舌,指揮道:“開路。”

成都城郊殘垣間,山風捲起諸葛果的裙角。

孫登垂著頭站在一處,而諸葛果則被周瑛護在身後。

孫權率先揮舞著馬鞭叱罵孫登:“讓你隨你姑父讀書修心,都讀到哪裡去了。做出如此不合法禮之舉。三書六禮,姻緣媒定,怎能做這為情私奔之事。”

這話罵了孫登也指了諸葛果。

王幼清向孫權行禮後,走過去他二人走去,她是孫權才納不久正得恩寵的新夫人,與諸葛果差不多的年歲,麵容姣好,身姿嬌媚。

諸葛亮透過火光看向這位王夫人,恍惚間覺得此女子的側臉有幾分與周瑛相似。心中不免想起去歲大哥諸葛瑾同他信中說過,孫權新納的幾位夫人裡,有的人眼睛像周瑛,有的人嘴巴像她。

王幼清先向周瑛行了禮後,見眼前這個女人總覺得有幾分相似,但一時之間說不上來,隻親熱道:“妾身見過丞相夫人,太子十分心悅於果女郎,這事是喜事,若女郎能嫁來東吳。三書六禮,該有的禮數自然是不會少的。”她那笑容又多了幾分,看向周瑛繼續道:“隻是還有一事,需要提前言明,太子早已娶了公瑾將軍之女周瑢為妃。”

諸葛果微愣,耳邊傳來王幼清的聲音,“按禮法自然是要尊周氏為太子妃,若女郎嫁來東吳,想來太子定然不會虧待。”

“夫人慎言!”孫登厲聲打斷。

孫登已然有妻,那位女子與他青梅竹馬,更是周瑛的侄女。

諸葛果如五雷轟頂般愣在原地。

諸葛亮見女兒被羞辱至此,立刻回道:“吳主究竟是真心求娶吾女,還是想讓大漢承認您的承繼之位?”

“果女郎是個女子,與人私奔,終究有礙名聲。嫁來東吳後,孤定然不會虧待她。屆時修得秦晉之好,也是兩國之幸。”孫權道。

諸葛果自小聰慧,隻聽這一句便猛然驚醒這一切的佈局。

孫登的求娶是不過是個由頭,無論父親同意她嫁與不嫁終究都落吳人口實,最後逼迫父親不得不承認東吳稱帝。

難怪他們不過逃出來一日,便立馬被追查到。也難怪那晚周瑛欲言又止,父親母親早已看透棋局,可依舊冇告訴她真相。讓她依舊沉浸在一場夢中。

諸葛果笑自己怎麼那麼傻,一時衝動,害了父親。

她沉默片刻開口道:“吳主與夫人多慮了,我二人並無私情,此番來此是為替太子殿下超度故友亦是吾兄諸葛柏鬆,不想驚動他人,惹得父親母親垂淚。”

孫登有些不可置信。

她轉身對孫權盈盈行禮,“我及笄幾載始終未許婚事,是成都人儘皆知之事。隻是源於早年間便修行入道,向老祖許諾終身不嫁,隻為潛心問道。所以,婚事一事更是無稽之談。吳主若不信,可問家父建興二年重陽,可是家父親自為我舉行的冠巾禮?”

諸葛亮頓時明白過來,心疼地看向女兒,喉頭滾動:“是。”

父女二人間配合無間,孫權籌謀再多終究冇料到諸葛果能破釜沉舟,自斷後路。

此間,竟然在諸葛果的身上看到了黃媛,諸葛果那位早已故去的生母,當年也是這般看似柔弱讓人不會注意,可卻有石破天驚的舉動讓人無可奈何。

離彆那日,孫登跪在道觀石階前,玄色王服沾滿晨露。

“果兒”他嗓音破碎,他知道是自己的天真害了她終身不得不與青燈做伴,“我不知父親設此局。”

朱漆大門“吱呀”開啟,露出半張蒼白如紙的臉,諸葛果道冠下的青絲已束。

“殿下請回吧。”她聲音輕得像霧,“好好待周夫人,望自珍重。”

觀門輕合,簷角銅鈴叮咚,孫登突然想起昨夜她私奔時說的話:“若得自由身,當效文君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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