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漢庖廚養娃 005
第
7
章
粔籹。
因著大清洗一遍,隔壁草屋的三姊妹這晚睡得清爽香甜。
季胥聽著雞鳴醒來,她單穿著抱腹睡的,如今借著窗子微光,蹬上草鞋,輕手輕腳出了門。
摸了摸攀在簷下一根麻繩上曬的襦衣,這會已經乾透了。
她就一身麻布衣裳,好在兩個妹妹有兩身補丁衣裳換著穿,是從前田氏在時給她們做的。
昨個在浴間順手搓完三人的衣裳,還是季鳳去屋前曬的,她就穿著抱腹和一條褲暫且躲進屋子,壇口窗子沒糊,不過那時天也暗下來,外頭不再有過路人。
如今她一把扯下衣裳,抱進屋子穿好。
嚼完柳枝,便去灶屋看她發的餅酵。
仔細淨過手,方將麻布一掀。
隻見陶盆內麵團膨脹,緊貼著陶盆邊緣不留縫隙,表麵有些坑窪不平,撕開後裡麵還有些蜂窩狀的氣孔。
“阿姊,咦,不行,這溲麵放壞了。
聞著發酸,吃了該拉痢疾。”
季鳳頂著彆家的雞鳴也醒得早,揉著眼睛來灶屋,聞到那麵團的酸味,皺著鼻頭說。
“聞著酸味就說明這餅酵做成功了,要是聞著發臭就是漚壞了。”
這餅酵可以發揮酵母的作用,拿來發麵,也就是後世常說的老麵引子,不少人會存老麵引子,做麵食拿來用。季胥她奶奶作為廚師本就愛探索各種吃法也不例外,影響著季胥自小也愛嘗試做各種美食。
北魏崔浩所著的《食經》裡有記載用酸漿做餅酵法:
“酸漿一升,煎取七升;用粳米一升著漿,遲下火,如做粥。”
不過即使到了北魏,發酵技術也僅掌握在少數士族手中,且發酵技術也不穩定。
但此時的漢朝,尚未出現發酵技術,像蒸餅、水引餅,之類的麵食都是用的死麵,不易消化,過量食用容易腸胃生病。
“這真能吃嗎?不會得腹痛病嗎?”
季鳳不敢置信,在她的認知裡,發酸的食物那是天氣熱放壞了。
“能吃的,做成蒸餅來吃,保管吃著鬆軟香甜。”
季胥這就開始動手,她先將一半餅酵分開,放在一節乾燥的竹筒裡。
裡頭已經事先撒好麵粉,這一半餅酵就放裡麵任其自然風乾,日後用時拿溫水衝泡開就行。
而盆裡這半,她要用來和麵。
和麵之前,她先在灶膛裡鏟了點草木灰,添水在碗裡兌化開,再拿麻布過濾一遍,盛在另個潔淨的碗裡備用。
季鳳看得納悶,那灰拿來做甚?這隻能漚肥的草木灰又不能吃?
可想到昨個才吃過的,見所未見的紅煨肉,期待暫時蓋過疑惑。
她定要看看,這酸壞的溲麵,加一碗草木灰水,怎麼能做出蒸餅?還是鬆軟香甜的?
“阿姊,我能幫著做些什麼?”
季鳳是眼裡有活的,奈何她實在悟不透季胥的下一步,便問道。
“幫我把灶膛裡的火生起來吧,溲麵要用溫水。”
家裡木桶老舊易滲漏,存不住水,因此要過夜的水都是直接存在陶釜裡的,如今直接生火就行。
生火簡單,季鳳麻利照做。
火光映著她聞到那酸味皺著的臉蛋,同時又帶著好奇。
隻見季胥一雙胳膊利索在和麵,原本滿是氣孔的酸溲麵,被她加入麵粉後,揉得光滑雪白。
重點是,在加入草木灰水之後,那股酸味竟然消失了?
季鳳難以置信的再在空氣裡嗅了好幾下,真的沒有酸味了!
“阿姊,這可真怪。”
季胥解釋道:“草木灰水正好調和了那股酸味。”
想了想,她又補了句,“這些膳食還是宮裡一個老膳婦教我的。”
灶邊添柴的季鳳感懷道,
“那膳婦可真是個大好人,等臘八祭祀,我定要求先炊婆婆保佑她灶火興旺,一生福運。”
“對了,阿姊,她姓甚名為何?”
這求先炊婆婆保佑要有名字,不然福運朝哪落去?
季胥默了默,“季蘊。”
這是前世她奶奶的名字,她是個孤兒,是奶奶收養帶大的,各自是彼此唯一的親人,在辦完奶奶葬禮後,她孤身一人,一度很恍惚,直到葬禮半個月後穿來這裡,忙著填飽肚子、活下去。
不過,老太太無病無痛,壽終正寢,也算是一種福運圓滿吧。
“同一姓?真是天大的緣分,五百年前許是一家呢。”季鳳又複念幾遍,記在心裡。
說著話,季胥已經將麵團分揉出好些胖劑子,碼在兩層竹甑裡頭,蓋好做二次醒發。
揉麵排氣是個力氣活,做完這些,她額頭掛著薄汗。
不過蒸起來就輕鬆了,把雙層的竹甑往陶釜上一架,底下大火,水汽帶上來一股麥子的香氣。
掐著點,蓋子一揭,熱霧散開,那白胖胖、圓鼓鼓的蒸餅便顯現出來。
“我的姑舅大母……這哪是蒸餅?”
季鳳乾瞪著眼,蒸餅蒸出來不都是坑坑窪窪,皺皺巴巴?
“嘗嘗,”季胥被惹出笑意,趁熱夾一個放碗裡與她,“小心燙。”
一麵繼續把剩下的蒸餅往昨晚編好的挎籃裡頭揀去,竹甑不夠,她把竹甑空出來還需再蒸兩籠。
季鳳捧著碗,新奇到也不用筷子,就拿手指戳了戳那胖嘟嘟的蒸餅,
“真是軟的!”
她也不怕燙,嘴裡被燙到哈出熱氣,眼睛卻一亮,鬆軟!
細嚼嚼還甜滋滋的!
這和她以前吃的那口感紮實的蒸餅可不一樣。
季胥笑起來,怕她又要頂著滾燙咬上一口,便說:
“放放涼,去把小珠叫起來,我們朝食就吃蒸餅。”
季鳳這就去搖醒季珠,一麵迅速給她紮小揪兒,一麵道:
“我同你說,阿姊做的那蒸餅,就像那……像那脂油一樣光滑。
咬上一口,保管把你舌頭都軟化。”
季珠立時聚神,瞌睡全無,
“像紅煨肉一樣好吃嗎?”
季鳳氣力足,把她頭發紮得緊緊貼頭皮,她也顧不上哎喲。
隻是腦袋隨著一晃一晃,齜牙咧嘴的。
“那是不一樣的好吃。”就這小會兒,季鳳已經回味無數遍了。
朝食她們仨就圍坐著陶灶吃蒸餅,旁邊兩個挎籃裡裝著要拿去賣的,上頭覆著麻布。
“阿姊,這蒸餅比粔籹還好吃,定能好賣!”
和昨個令季鳳心裡直打鼓的竹甑不同,她打心底覺得這東西會受歡迎。
“小珠也覺得!”
然而,初到鄉市上,卻是不容樂觀。
季胥因做蒸餅費時,來得比昨個晚些,因此鄉市路旁已經沒有散戶的位置了。
這倒不打緊,她這兩籃蒸餅輕便,挎在臂彎,沿街叫賣就行。
同樣行走叫賣的還有那賣菹菜的小郎,
“哎——菹菜來欸,瓠菹,菘菹……”
“賣蒸餅……”
隻是一聽是蒸餅,都沒有願意上前詢價的。
俱是擺手,“不要不要,蒸餅有甚好吃的!”
街邊有支起小攤賣粔籹的婦人,生意倒是好。
“噢——粔籹,香甜酥脆的粔籹喂!”
她熱火朝天吆喝,一麵麻利的把秫米粉團搓成有禾草那麼細,稍微一卷一擰。
再放進那加了些許豬油的釜底去煎,油煎到細縷金黃時,那酥香味吸引不少人駐足,買來打牙祭。
“甜吧?我家粔籹用的可是隴西天水的白蜜。”
馬氏眉開眼笑誇耀,現在但凡加一丁點蜜的吃食都要誇自家用的是隴西天水的白蜜,誰讓那產的蜜最名貴。
不過就算是普通的蜜,那也是稀罕物。
馬氏心想,那蒸餅又沒甚甜滋味,也就剛出甑子趁熱能吃些果腹,涼了硬邦邦的,又是家家戶戶都會的手藝,誰會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