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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港雨 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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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暴
“我不想睡濕枕頭。”

宋雨嫵微怔,低眸看著她。

渝汐像是快要睡著了,喃喃道:“要是有小寶寶了,可能會好得多呢,而且小孩子也很可愛,很好玩啊,肉乎乎的,嫂嫂,要是你有小寶寶,我一定抓過來玩。”

心塘也困得犯迷糊:“你家姐不是懷小寶寶了嗎?”

渝汐說:“不一樣啦,我家姐的小孩是我家姐的,家嫂是另一個。”

“傅生肯定不讓,彆想啦。”

渝汐有點不開心:“他怎麼那麼小氣,我就玩一會也不行嗎?大不了……大不了我就把寶寶偷過來,嘿嘿,他肯定發現不了……”

宋雨嫵彎唇,果然還都是小女孩。

她從前也有過這種時候,天真爛漫得不行,總是會說一些幼稚的話,做一些現在看來,隻會感歎的事。

隻是後來婚姻五年,再多心氣,也都被消磨殆儘。

她也隻有二十三歲,然而差不多的年紀,人生境遇卻是那麼不同,渝汐羨慕她懂事,溫柔,其實她不知道,她才更羨慕她自由。

每回聽她唸叨有多麼不想上學,英國總是下雨,天氣有多糟糕,食物還難吃……她都是靜靜微笑著聽。

她多麼羨慕,隻有她自己最清楚。

她書都沒唸完,就像是被迫地,硬生生地抽離出了一段人生。

回首不了。

她將投影關了,給兩個人蓋上毯子:“以後會有小寶寶給你玩的……先睡覺,渝汐。”

最後三個人都東倒西歪睡著了。

*

宋雨嫵到家時,已經是隔日夜晚,因為睡得晚,在渝汐家多睡了會。醒來後,渝汐又央著她一同吃了晚飯,繞著維港散步。

要不是她實在不能再待,渝汐還想拉她去淺水灣,晚上住在那邊的彆墅。

夜裡十一點多香港還是堵車,她直到將近淩晨纔回到半山。

家裡黑暗無聲,沒有一絲燈光,隻有庭院裡,微弱疏疏的月色照進來。

她以為是傭人都去休息了,換了拖鞋,輕手輕腳往樓上走。

隻是推開房門,撲麵而來一陣熟悉的男人氣息。

是股她形容不出來的味道,混雜著檀香,小木白檀,缺了刺鼻凜冽,反而有種淡淡成熟的安心,後調則是**,微甘,不甜膩,卻溫柔。

其實很多男人用檀香,不會這麼用,多了溫和,難免就沒有威儀。

隻有傅同杯不在乎,他本就夠有威懾力。

床上隱隱約約有個人,靠在那裡,仿若靜默的雕塑。

“去哪了?”

宋雨嫵開燈的動作停下,她沉默了會,解釋:“和朋友出去玩了。”

“朋友。”他說,“什麼朋友?”

她本不想說,然而她的情況,他都清楚,她在香港本就沒有朋友,編也編不出來,隻得說:“渝汐。”

“渝汐。”他終於直起身體,哼笑了一聲,低低地,就像是隨意發出的一聲,無情無緒,“渝汐。”

他眼帶幾分深意:“這次又是為什麼出去。”

宋雨嫵抿抿唇。

她糾結要不要和他說,可是這樣說了,是不是算是賣了渝汐?

儘管她不說,他仍有本事知道,可她還是不想出賣朋友。她沒幾個朋友了。

哪怕她撒謊,他會變本加厲發怒。

“就是,約好了……沒有為什麼……”

大概是她這種敷衍的態度觸怒了他。

傅同杯站起來,走到她麵前:“寂寞了兩天,又要開始玩把戲了?”

他低頭,唇角是冷冰冰譏諷的笑意:“這次又是什麼打算,再那麼巧和我碰上?還是準備招娛記過來?或說你決定自己動手,拍點什麼照片,再賣出去?”

他是很高的,她穿高跟鞋都不及他高,現在他赤足,她穿著拖鞋,也不過僅僅隻夠到他肩膀。

他是生而就有壓迫感的人,她卻如無根水澡,如飄萍,如浮木。

她一愣:“我……”

他已然狠狠捉住她手腕:“你那麼喜歡跟蹤我?那麼喜歡惡心我?你不會以為就算你敢賣,那些娛記就敢刊?你不會覺得我在香港沒有一點地位,能任你橫著走?”

她上次沒來得及解釋,這回無論如何也想爭辯:“不是的……我沒想過跟蹤你,真的沒有。”

他最忌諱這個了,她故意跟著他,能被他厭惡死。

傅同杯嗤笑。

她磕磕巴巴:“上次去咖啡店,是因為那是渝汐朋友的店,她說新店開張,才問我要不要一起……昨晚上也是,因為她說要一起吃飯……”

她說得半真半假。

本來他們關係就岌岌可危,她既不想再對他說謊,可又不得不瞞他。

傅同杯凝視她:“渝汐渝汐,又是渝汐,宋三,你沒有自己兄弟姐妹?怎麼對我家人這麼有興趣。”他恍然大悟,“哦,我忘了,你家裡兩個姐姐都不喜歡你。”

她一下子呼吸都停了,隻會愣愣看著他。

他咬牙切齒:“你為什麼非要一而再再而三融進我圈子,為什麼總是要和渝汐走在一起,你就非要和我身邊所有人扯上關係,你才高興?”

她仰著頭努力說:“我沒有那樣想,我和渝汐是朋友才總是一起出去,我沒有想利用她。”

她眼眶有些紅:“你身邊的人,除了渝汐,我也不認識彆人,你也不會讓我去認識他們。”

他哼笑:“那我真該誇我自己有先見之明,不然是不是帶你認識一個,你就扒上一個?”

“我沒有……”

“那是因為我還沒讓你有機會。”

她真的急了,忍不住帶著哭腔:“你明明都知道,你明明知道我身邊沒有彆人了,為什麼總是要這樣羞辱我?”

他惡狠狠皺眉:“那你怎麼不問問你自己,為什麼總是給我氣受,為什麼總是給我惹麻煩!你想如何就如何,想把我周圍攪得一團亂你就走,憑什麼?”

不知道為何,他說這句話時,居然隱隱有一種很難得的,類似憤怒到痛苦的表情。

她忽然安靜下來。

他也安靜,隻是眼底仍然寒氣逼人,宛如匕首般鋒利地看向她。

她動動唇:“我下次會記得。”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突然服軟。他頓了好幾秒,才轉身重新坐在床沿:“去洗澡。”

宋雨嫵放下包,拿衣服進浴室,很快就出來。明知道多嘴,然而看看床邊的他,還是問:“你怎麼回來了。”

“你很不想看見我回來。”

她垂睫:“不是。”

傅同杯閉上眼。

她小心翼翼躺過去,過了會,他從身後抱緊她,伸手解她睡衣紐扣:“頭發濕的。”

宋雨嫵有些發怔:“已經吹得半乾了……”

“頂嘴。”他溫熱的氣息癢絲絲噴在脖頸,“下次吹乾再過來,我不想睡濕枕頭。”

她蜷了蜷身體:“嗯。”

他繼續解她衣釦,咬住她耳垂舔了舔。她側睡的容顏安靜毓秀,輕閉著眼,眼皮微動。

“過來。”他半跪著將她翻身過來,“眼睛不要閉,給我看看。”

那時候漆黑的臥室,鏡子嵌在天花板上,就像是一汪黑色靜謐的漩渦。

無聲無息,將他們吞沒。

*

隔天醒來,房間空蕩蕩隻剩她一個。她有點累,睜開眼時仍是懵懵的,看了窗戶兩眼,又迷糊睡著了。

她再醒來也還很早,還是清晨。

宋雨嫵躺了會,換了身衣服,下樓吃早飯。

吃完了管家卻說:“您幾時出門,我讓司機送您?”

她動作一頓:“送我?”

“是的,您今天不是要去馬場?先生說讓司機送您。他早晨有事先回公司,稍後會在馬場等您。”

宋雨嫵有些發愣。

傅同杯並沒有和她提過,隻是她昨晚實在是很疲憊,一直都暈乎乎的,可能他和她說起過,她也沒注意。

宋雨嫵說:“那我現在過去好了。”

“好的,我替您叫司機。”

那是傢俬家馬場,香港賭馬很多,隻是公賽的馬場並不多。

宋雨嫵到了地方,司機便離開,她一個人靜靜等待。

四周風景奇秀,不遠處樹林掩映著湖泊,遠眺能看見隱隱青山。司機開了挺久的,宋雨嫵都有些懷疑,這是不是還在香港境內。

她頭頂籠著幾株香樟,陰天有風,樟樹葉深碧如翡,被吹得沙沙地響。

馬場侍應生問:“您要去換騎裝嗎?”

宋雨嫵笑了笑,婉言謝絕:“不用,我不會騎這個。”

她隻是來等傅同杯的,隻是站了許久,還不曾見到他。

倒是身後剛來的接駁車上,出來幾個人。

其中有個女人道:“那不是傅太嗎?張太,你三妹在這裡哦?”

宋雨嫵看見了人,一愣:“大姐。”她張張唇,聲音戛然而止憋在了喉嚨裡。

宋凝香拎著手包,慢條斯理看了她一眼,起初並沒有回應。

直到周圍打量的眼神越來越多,她才模糊應一聲:“三妹。”

身邊有個女人說:“傅太,你也來騎馬?我記得你不是不會騎馬嗎?”

“是啊,每次有賽馬會都不見你來。”

“我記得凝香的三妹是不會騎馬哦?以前有次在賽馬會上看到過,好像才學會牽韁繩。”

“啊,是不是五年前那場?那場我也在,我還看到傅生了,他騎馬好勁,好正,可惜後來都沒在賽馬會見過他了。”

“我也記得,當時張太騎得也很好呢,傅生還和張太說話了,哦?”

宋凝香淡淡嗯了聲,沒說話。

宋雨嫵一個人站在她們前麵,滿心尷尬。

這些太太小姐都是人精,慣會拜高踩低,她雖然已經是傅生的太太,但傅同杯和周映菡的緋聞滿天飛,她們背地裡竊竊嘲笑,並不將她放在眼裡。

更何況,這些都是宋凝香的朋友。

當時宋家換嫁的事,雖沒鬨太大,但圈子裡多少都是知道的。

說是本來要嫁給傅生的,是宋家長女宋凝香,不知道為什麼最後娶的,卻是一個二奶生的宋三小姐。

謠言傳得最厲害那陣子,她們說:“我聽說是因為她不要臉,在凝香訂婚前,自己脫光了跑到傅生那裡呢。”

“真的假的,她做得出這種事?”

“大陸妹有什麼做不出來的,要不是早有預謀,乾嘛冒充香港人,還不是想學她媽咪,甘願當二奶也要多撈點錢。”

“真惡心……我都快食不下飯了。”

宋凝香對這種傳言一概不理,不解釋也不澄清,每次看她被嘲笑,被奚落,宋凝香都是靜靜地看。

這次仍是如此。

幾個人嘻嘻笑笑說完,目光落到宋雨嫵身上:“傅太,今日一個人來馬場嗎?”

“上次還在中環看見了傅生,開了輛黑色的跑車,很酷呢。隻是當時看傅太像是卷發,現在燙回來了?”

有人反應過來,掩唇吃吃地笑:“哎呀,上回陪我家二妹去追周小姐線下活動,周小姐也是卷發呢。”

她們都笑起來。

侍應生端上來酒水,女人拿了杯在手中,笑彎了腰,沒注意酒水灑出來,濺在宋雨嫵潔白的裙上。

她望著那張皎潔的臉龐,毫無歉意笑道:“不好意思傅太,我不當心。”

宋雨嫵抿抿唇,垂著眼:“無事,一條裙子。”

“是哦,傅生應該會給你買十條八條?”

再是一陣笑。

宋雨嫵默默蜷了蜷足尖,她不願再在這裡待了,她見不到他,有點想回去了。

這時候風驟然變大,吹得頭頂樟樹葉嘩嘩作響,另個女人提議:“起風了,要不我們先進去打牌……”

遠方隱隱蹄踏的聲音響起,似有幾騎,從樹林中疾馳而來,愈來愈近,愈來愈近,那聲音如此清晰有力,如同石鼓相擊,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轉瞬間就到眼前。

幾匹馬繞著女人們打轉,塵土微微飛揚。

為首的男人翻身下馬,冷著一張臉。

宋雨嫵一愣。

傅同杯走到她麵前,沉著聲音:“在說什麼。”

“哦,我們在和傅太聊天。”女人笑嘻嘻道,“我們說上回在中環,看見傅生你了,和周小姐一同行街呢。”

女人們都笑,在她們眼裡,傅同杯顯然更偏愛周映菡,開這種玩笑,也不打緊。

然而傅同杯卻猛然轉身,牢牢盯住她:“我和誰。”

女人一怔:“啊……我……”

“再說一遍,你看到我和誰?”

他額發被風吹亂了,眼睛卻凜冽得宛如深潭,不泛一絲漣漪。那樣幽暗深邃,寒光四射,直直盯著她。

女人被震懾到了。

傅同杯一向在人前都頗有風度,儘管冷淡,卻不咄咄逼人。她大概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他,一時之間,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看到……看到……”

周圍空氣一片死寂。

宋雨嫵有些受不住,剛想喊他。他眼眸卻銳利轉向她,掃過額頭眉眼,下頜鎖骨,就像在確認什麼一樣。

最後,那冷冰冰的視線落在她裙擺上。

紫紅色洇了一大片,那是葡萄酒,幾乎很難洗淨。

她眼睜睜看他鐵青了臉色,額角青筋驟然暴起:“誰弄的?”

已經再沒人敢回答他。

幾個人的眼神,都驚疑不定落在剛才的女人身上。

女人囁嚅:“我,我不是故意……”

傅同杯一言不發,抄過侍應生手中的酒便潑在了她臉上。

“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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