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港雨[破鏡重圓] 第49章 難卻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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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卻
“為什麼。”
宋雨嫵鼻間還縈繞著潮濕水的氣息。
她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她夢見十八歲常去的公交站台,
那年還冇有翻新,破破的,指示牌也老舊了,被鐵鏽爬滿。
她手裡捧著一個非常精緻的小蛋糕,
是宋鴻秋給她買的,
她上午還在醫院做檢查,
宋鴻秋看她蔫蔫的,
問她生日想怎麼過。
宋雨嫵愣了愣,突然意識到,
原來已經是十八歲了。
她不知道彆的姑娘都是怎麼過的,會不會有成人禮。她的兩個繼姐和她炫耀過,
說她們的成人禮多麼盛大,
耀眼奪目,
有漂亮禮裙,
甚至有舞會,
很多有錢人家公子小姐都參加。
隻是她的成人禮不能這樣。
她生病了,斷斷續續也不見好。
她也不能跳舞,
自從被在水裡救上來後,她反應總是慢吞吞的,
身體也不複從前那樣協調,
儘管腰肢還是柔韌的,
然而許多需要平衡的動作,
她就做不了。
宋鴻秋就說:“今年先簡單過吧,爸爸給你買禮物?”
她低著頭,小聲說好:“可以不要禮物。”
“那小雨想要什麼。”
宋雨嫵想了很久,猶疑地道:“想要……蛋糕。”
不是什麼很高的要求,宋鴻秋說:“蛋糕已經提前定好了,
如果你不喜歡,爸爸再給你買個。”
宋雨嫵說:“小蛋糕就可以。”
於是宋鴻秋帶她去甜品店買了個蛋糕。
蛋糕精緻可愛,上麵還有兔子和星星的圖案,有燈帶,其實佈置得很夢幻。
她捨不得吃,一直捧在手裡看。
下午宋鴻秋有事,護士來給她換藥。宋雨嫵還是抱著蛋糕發呆,窗外樟樹葉子綠蔭蔭,她想香港這個地方,好像永遠都是夏天。護士走後,她就抱著蛋糕出了門。
其實不記得為什麼會出門了,也不知道究竟去哪裡。
她隻是習慣性地沿著街道一直走,上了小巴,坐了很久,在一個站台停下,再轉車,最後再走很長一段時間的路,走到那個廢棄的公交站。
天色陰陰的,在下小雨,她冇有打傘。
幸好公交站可以遮擋,她坐在裡麵,抱著蛋糕,雨水也打不到身上。
就這樣等了很久,冇有等到一個人來。
那個公交站台已經荒廢了,開辟了新的,很久以前,她坐在這裡等時,就有路過釣魚的阿叔提醒過她:“新站台在那邊,車子開不到這裡來了。”
宋雨嫵愣一愣,每次都是小聲說:“好。”
可是等到下次,她還是坐在這裡。
她也不知道在等什麼,也不知道在堅持什麼。
小雨淅淅瀝瀝,終於見到過路的人,然而他們隻是回頭看她一眼,像是在疑惑,怎麼會有姑娘坐在那裡。
宋雨嫵低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她其實覺得有點冷了,又很餓,很想回醫院吃蛋糕,窩在被子裡看書,睡覺,不想在這裡吹風了。
她小臉蒼白,唇瓣顏色很淡。
抿抿唇,正想走,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阿平,你看那邊有個小姑娘。”
宋雨嫵知道是在說自己,說多了,她也覺得被彆人圍觀很難堪,下意識縮了縮腳尖。
然而幾秒沉默後,她聽見另一道清促低沉的聲線:“怎麼一個人坐在這?”
他那時說的是粵語,大概本能覺得她t是香港人,是他又說了兩次,她露出一點畏怯和茫然的眼神,他才一怔,換了語言:“大陸人?”
是普通話。
宋雨嫵點點頭。
他笑:“那彆坐在這裡了,你可能不知道,公車換站台,不經過這裡了。”
宋雨嫵低眸,小聲說:“我……知道。”
她縮著肩膀時,外套身前顯得很空蕩,能看到裡麵露出來的一截衣領,是醫院病人纔會穿的病號服。
男人微張了張唇,後來溫聲說:“是不是不認得回去的路了?”
這句話,就像是陡然間擊中了她。
“回去的路?”她喃喃。
“嗯,是不是不記得回去怎麼走了?需要我幫你聯絡家裡人嗎?”
她默了默,最後搖搖頭:“沒關係,不用。”
“好吧。”他一笑。
畢竟是萍水相逢,也不便強求,男人叮囑了句:“雨下大了,西貢比較偏僻,可能會危險,早點回去吧。”
就走掉了。
宋雨嫵很久才反應過來,想說謝謝時,他背影已經走遠了。
她又坐了片刻,天色越發黑沉,天幕彷彿被暴雨雲團堵塞。宋雨嫵等不到人,呆呆起身,準備回醫院了。
這時候,不遠處突然傳來嘈雜吵鬨,她回頭,看見還是剛纔那幾個男人。
為首的正緊蹙著眉撥打電話,說是溺水了,讓車子趕緊過來。
她認出來,他就是那個“阿平”,剛纔和她說話的男人。
幾個人高聲說著話,很快,車來了,溺水的人被擡上車。男人和司機叮囑了幾句什麼,一扭頭,看見她正愣愣盯著自己。
他抿唇,走過來再次溫聲詢問:“我朋友現在要去醫院,是和你同樣的醫院,需要我送送你嗎?”
宋雨嫵還冇回答,暴雨就劈裡啪啦砸了下來。
她被嚇得肩膀一縮,下意識點頭:“謝謝。”
他彎唇:“沒關係,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和你家裡人說一聲。來上車,你坐後麵。”
天空再暗,她坐在後車廂,他就在旁邊。副駕還有個人,他其他朋友則上了彆的車。
他看了看她手裡的蛋糕:“你今天生日嗎?”
宋雨嫵繼續輕嗯:“十八歲生日。”
“喔。”他笑了一笑,“十八歲了,那很有紀念意義啊。生日快樂。”
十八歲了……
這句話,她就像是在哪裡聽過。
隻是後麵是什麼來著?
宋雨嫵一時也想不起來。
這還是今天第一個對她說“生日快樂”的人,宋雨嫵心裡有些高興,不好意思地小幅度抿抿唇:“謝謝。”
想了想,又打開蛋糕盒蓋子:“你想吃蛋糕嗎……請你吃蛋糕……”
他擡唇笑:“好。”
後來那塊小小的蛋糕,在通往醫院的一路上,被他們一點一點吃完。
宋雨嫵吃得很高興,她來香港之後一直很孤單,冇有朋友,大家都很討厭她,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和她一起吃東西,也不會笑話她吃東西慢吞吞,不講究禮儀。
他把她送到醫院,就跟著醫生離去了。
那時候她隻當是一場萍水相逢,儘管惋惜,可冇有太放在心上。
可後來連著一週,她每天都在醫院見到他。
他朋友在普通病房住著,他來探望。
有時候她在醫院小花圃散步,他從樓道出來看見了,會彎唇和她打招呼。
她攥著衣服下襬,有人會和她說話了。
於是冇過兩天,她大概摸清他來探視的時間,會特地提前跑到小花圃,假裝在那裡一圈圈走,隻為了他走出來,能一眼看見她。
他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宋雨嫵。”
他眼裡蘊著點笑意:“很好聽。”
被人誇了,她心裡有點開心,於是也鼓起勇氣問他叫什麼。
“正平。”他說,“我姓龐。”
轟隆一道雷聲,這個名字就像是將她劈中,宋雨嫵滿臉蒼白,冷汗大顆大顆從額頭滴落,後背也很快浸濕一層。
正平焦急的神情,問她:“你怎麼了?”
她拚命搖頭,說不出話,隻覺得腦袋很痛很痛,痛得要讓她尖叫,嘶吼,她捂著耳朵蜷縮起來,正平大概也嚇住了,將她抱進懷裡:“好了,不怕,冇事了,冇事了……”
她也緊緊抱著他。
隻是不知道為何,他的身影越來越淡,觸感也越來越虛無,很快就要離她而去。
腦袋裡畫麵不斷不斷頻閃,倒退,回到車上,回到公交站台,她好像仍然抱著蛋糕,孤零零坐在那裡,一直一直等,颳風下雨,冇有任何人來。
宋雨嫵猛然睜開眼睛。
她望著天花板,大口大口喘氣。
她夢到正平了。
夢到最初遇見他的時候,香港的天陰陰的要下雨,正平朋友溺水,就總是來醫院。
她努力地磕磕巴巴和他說話,正平總是笑著聽,第一次吃飯,也是她抱著飯盒,很想坐去他旁邊,可是猶豫很久都冇敢。
後來,還是正平心思細膩,覺察出來,喊她過來坐在身邊,一起吃。
那餐她吃的是豬排麵,味道如何她已經記不得,隻能想起來正平身上的氣息,安定溫柔。
屋子裡很昏暗,隻有靠近窗簾處有幾絲亮光。
宋雨嫵望著天花板,很久,都冇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明明已經跳下去了。
可是再醒過來,為什麼還有呼吸。
冇過多久,門被推開,又安靜合上。他靠著床沿旁的椅子坐下,大概冇意識到她醒了,很久冇有說話。
宋雨嫵又看了一會天花板,也不想嚇到他,半張臉掩進被子裡,發出窸窣的聲響。
他聲音微頓:“醒了。”
宋雨嫵並不太想和他說話,背過身,臉蒙在被子裡。
他說:“身體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她還是不說話。
他探手過來,大概是想試試她額頭還發不發燒。
宋雨嫵將臉蒙進被子裡,整個人繃著身體蜷縮起來,額頭碰到他指尖,渾身抖了抖。
那樣明顯抗拒的反應,可能是刺到了他。
傅同杯手頓了頓,移開,沉聲道:“我叫醫生。”
很快就有醫生湧進來,給她做相應檢查。護士將窗簾拉開,大片大片刺目的白光湧入,宋雨嫵下意識閉上眼睛,覺得眼睛被灼得很痛,幾乎是要流淚。
整個過程中,傅同杯始終坐在床邊,安靜看著,讓她一時恍惚,都分不清是不是還在做夢。
她其實不懂他為什麼要救她,明明之前渝汐吵著要去跳維港,他根本無動於衷。
病房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她緊緊地閉著眼,眼尾可能是強光刺激,沁出滴淚。
傅同杯沉默片刻,起身將窗簾重新拉上,屋子裡又是黑漆漆的一片。
宋雨嫵小聲說:“你是不是很想罵我。”
她睜開眼,看見傅同杯正安靜看著她。
她張了張唇,從喉嚨裡發出一點聲音:“你要是想罵,你就罵吧,我無所謂了,隨便你吧。”
傅同杯並冇有罵,他隻是靜靜地坐著,默了將近半分鐘,才問出一句:“為什麼跳下去。”
宋雨嫵是真的無所謂了:“我覺得,冇意思。”
是真的很冇意思。
對她來說,活著挺吃力的。
她不像他心理承受能力那麼好,如他所說,她也冇有錢,冇有權,連離婚都離不成。
這個世界上,她也冇有親人了,也冇有誰能不罵她不打她,像守護神一樣永遠護著她,可以和她說話,也不嫌棄她碎碎念。
冇有人了。
她活著做什麼。
她說完,就垂下眼,不知道他會是什麼反應,是破口大罵,還是像以前一樣譏諷她。她早就習慣了。
然而傅同杯卻站起來,那道鋒銳的視線落到她身上,眸光被昏沉光線遮掩,看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
他站了片刻,坐下在床沿:“先把藥喝了。”
他還是難得,一點脾氣也冇有。
隻是宋雨嫵本能畏懼他,即便是這樣,被他半摟著抱進懷裡,還是止不住身體輕輕顫抖。
他倒了兩粒藥:“吃了。”
水杯遞過來,宋雨嫵用不上力氣,就著他手喝了。
喝得太急,嗆到,他拍了拍她的背。
這個藥吃完,還有彆的,傅同杯再遞過來,她就再吃。就這樣吃到第六片,她看著他掌心複又遞來的藥片,小聲說:“這是什麼藥?”
傅同杯說:“維生素。”
“喔。”她點點頭。
然而他有常用的維生素,好像並不是這個樣子。
她也不再問,喝了口水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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