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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_晉江 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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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召宰執和翰林學士。◎

朱甍碧瓦覆殘雪,瓊枝玉樹綴寒酥。

又是一年冬至時,前朝君臣大朝宴,內廷裡,中宮亦按製宴命婦。

整個內廷忙得不可開交,林尚宮被司檀傳話叫去景和宮,周纓臨時受托到賜宴的嘉福殿,與各尚核對最後的細節。

剛剛忙完一段,稍稍得了喘息的契機,沈思寧不知從哪兒神出鬼沒地冒出來,遞給她一塊油紙包好的梅花酥:“今兒又不知要忙到什麼時辰了,你先墊墊。”

“好。”周纓說著,走到僻靜處,將這糕點吃了,待覺得步子輕緩了些,又去前頭檢視尚儀局的導引情況。

一直忙到午時三刻,鐘鼓禮樂之聲自嘉福殿前層層蕩開,命婦按秩就坐,尚儀局司讚高聲唱讚,章容著褘衣、戴九龍四鳳冠出席,尚宮、尚儀隨侍。

殿中百盞蓮花樹盞宮燈齊燃,鼓笙齊鳴,尚食局精心準備的花炊鵪子、蟹釀橙十二盞菜式被呈至各命婦身前的案幾上。

觥籌交錯,舞樂笙歌,皇後賜織金襖、珍珠冠,直至申時,禮官鳴鞭,眾命婦謝恩,宴飲方畢。

忙忙碌碌大半日,至命婦皆自貞度門離開,眾人才得以鬆口氣。

尚宮局女使同周纓道:“周司記,尚食局給您送的膳怕已涼透了,我們正要去會食廊,幫您領一份回來罷。”

周纓正忙著,便“誒”了聲說好,解下膳牌遞給她:“勞駕。”

“司記客氣。”女史說著話走了。

周纓仍在整理今日席間章容的諭令,待彙總後存檔。

等忙完後,天色已暗,周纓拎著提盒回到住所,身心乏累,簡單吃過幾口,便沒了胃口,將筷擱下,起身將窗開啟。

冷風灌入,令她瞬間倦意全無。

冬至休沐,本來有假,看著崔易離宮,她本也有些想回,但崔述傷才剛好全,又奉命出京,會同兵部巡檢邊防。

年關將近,崔述本還有些猶豫,剛曆生死劫,他私心還想多陪陪她,但她卻力勸他早些去。

她讀到那句“鐵樞鐵楗重束關”時,距她入宮已過去很久。

那時她才明白,崔氏這二小生的名字裡,有他所向之誌,所求之道。

他既不在家,她也沒有出宮的必要,思慮片刻,便歇了這心思,回想起近來的諸多事情。

自綏寧縣回來後,京中起了些變化。

五卷《倦翁筆記》校勘完畢付梓,因著書人籍籍無名,先時銷量平平,後得口耳相傳,在士子中漸有風靡之勢。

徐渙之案,大理寺主審,三司會審,不如緝獄司隻手遮天,其間難免幾多博弈,徐渙最終被判削職監管原籍。

崔述去九裡亭送他,兩相對視,相顧無言,最後徐渙朗笑離去。

政事堂中格局亦有變化,從前尚有徐渙以資曆居首,而今自然以崔述為首,另補兩員高官議事。

齊應大刀闊斧裁撤密探司,永不再置,與此同時,吏考再嚴。

崔述仍舊忙得厲害,國庫充盈,當日慶丹安撫使魏明成所憂所托,終於提上日程,整飭軍備,大興武選,都在一步步往前推進。

即便忙成這樣,周纓每回回到嘉善坊時,仍見他已先一步歸家,倚在燈邊,邊看文書邊等她。

好似令她有了種錯覺,仿若回到了當初尚在明德殿時,無論外間多少紛雜事,隻要一踏入偏殿,總有一盞燈為她燃起,總有一個人在等她。

凜風吹至,將周纓吹得回過神來,她將窗關嚴實,搓了搓已經凍紅的雙手,從櫃中取出那盒年年從不缺席的寒玉脂,抹了些在手上,看著這雙已與少時全然不同的手,不自覺地笑了笑。

吹滅書燈,冷月相照,冬至之夜於睡夢中悄然溜走。

翌日晨起,天色還算敞亮。

章容一時興起,又遣人召幾位股肱之臣的妻母午後入內受賞,晚間在內西門小殿賜常宴。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整日,晚間宮宴剛開始不久,明光殿內侍神色匆匆地來請章容,章容隻道前去更衣,讓諸命婦如常宴飲,林尚宮領六尚主持秩序。

鳳輦疾奔在凜冽的夜風裡,章容臉色煞白,一點血色都無,扶在椅上的手攥得發白。

司檀連連催促,讓再快些。

寒風灌得喉嚨發緊,章容一言不發,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雖失了焦點,卻無端透出幾分狠厲來。

鳳輦落地,不待司檀來引,章容自行下輦,邁大步子往殿內行去。

明光殿內血腥之氣與濃重的藥味夾雜,令她喉間有些發膩,近乎作嘔。

內殿裡已遣散侍從,僅留兩名近侍與孫太醫,章容半跪至榻邊,握住齊應垂在外側的手,平複好心緒,沉聲問道:“陛下如何了?”

“根底本就有欠,連年操勞,近來又受了寒,兼昨日大宴耗費了不少精力,一時不防,激發了舊症,急症來勢洶洶。”孫太醫答得戰戰兢兢。

“有無性命之憂?”章容聲音厲了三分。

孫太醫渾身震顫,正思考如何作答,榻上病得昏昏沉沉的人卻醒了過來,在章容手上輕握了一下。

“陛下。”章容轉頭看他。

齊應麵色烏僵,勉力朝她笑了笑。

隻這一眼,便讓章容的眼淚滾落下來,她硬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又喚了一聲:“陛下。”

孫太醫奉上一盞藥茶,以匙喂之,讓齊應潤了潤喉。

齊應這時才能勉強說出話來,握著章容的手,艱難道:“命數將儘,阿姊當接受現實。”

“胡說!”章容斥道。

“阿姊,速宣翰林學士,並召政事堂官員入宮。”

這是要留遺詔的意思了,章容淚滾滾而下,似珍珠串線,難以止絕。

忽地又想起來什麼,忙轉身吩咐道:“速召太子過來。”

內侍領命,疾奔而去,在景和宮前與沈思寧擦肩而過。

沈思寧被撞了個趔趄,卻無心細瞧是哪個不長眼的,她趕著去永遇門,今日是張津生辰,她特地與其他女史換了班,預備去送準備了好些時日的禮物。

腳步匆匆,到得永遇門後,她藏身在西側的廡房中。

此地隱蔽,又距宮門不遠,他能找藉口來此一趟,她亦能藏身不被發覺,故他們慣常在此見麵,但並不敢長留,隻說上幾句話便走。

今日稍等了一陣,忽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如有所感,躲到立櫃中,緊接著門被推開,一個粗重的腳步聲闖進來,又待了片刻,另一個腳步聲進來。

“怎麼才來?”

那聲音壓得極低:“耽誤了會兒,聖上急病,恐怕命將不存。”

“當真?”

“皇後在宮宴上被急急召走,隨即又夜召宰執和翰林學士,怕是要擬遺詔。”

“當真是天助我也,我速去稟報,將傳訊者截殺在半途。你速把輪戍人員調換完畢,確保今夜此門可通。”

兩人交接完資訊,定好策略,各自離開。

沈思寧死命捂著嘴,藏身在黑暗裡,方將驚恐的呼聲壓抑了下去。

待腳步聲都離遠了,她悄悄將立櫃隙開一條縫,見空無一人,才小心翼翼地從櫃中出來,推開門,循著暗處往宮內疾奔而去。

方跑出去不到半裡地,忽地腳下一絆,將她摔倒在地,她忍住膝上的痛,一聲不吭地準備爬起來,身子剛撐起一寸,脖頸上便被套上了一條絞繩。

恐懼襲來,她死命抓住這條索命的頑繩,奈何背後之人力氣勝她太多,那繩索終是慢慢絞緊。

即將陷入黑暗的時刻,忽見白刃寒光,而後繩上力道一鬆,她被強拉成一張彎弓的脊背鬆懈下來,摔倒在地。

血肉被刺穿的聲音傳來,沈思寧意識慢慢回籠,但卻恐慌至極,不敢回頭去看,那身形卻在她身邊半跪下來,急切喚道:“阿寧,阿寧!”

她劫後餘生地長籲出一口氣。

張津將她攙起,又將那人拖扔至道旁溝裡掩好,帶著她往西走,解釋道:“臨時調班,我去得晚了些,沒瞧見你,但在路上找見了你的耳墜,猜你應是遇上什麼事了,便一路找了過來。這人是我們嘉陽衛的班直,恐怕馬上就有人要追來,咱們得快走。我帶你去嘉福殿藏身,先躲過這一劫再說彆的。”

沈思寧被勒脫了力,腳步虛浮,聞言卻頓住了腳:“不行,得去明光殿稟告皇後,永遇門有內鬼。”

張津頓時反應過來為何臨時換防,為何又有人要殺她滅口,但卻有些猶豫:“咱們能不能不管,若真有事,我帶你趁亂逃出宮去行不行?”

沈思寧抿著唇,望著他擔憂又殷切的目光,半晌,終於道:“皇後平時待我們極好的。”

“遲則生亂,我自己去。你彆暴露,見機行事,保護好自己。”沈思寧甩開他的手,快步轉向北方。

“我同你去。”張津追上她,還未邁開步子,便聽到了一小隊人馬行進的聲音,再往前奔逃出幾步,便聽見了一聲驚呼,而後便是一聲怒喝,“這是禁軍兵刃所致,恐怕有人察覺了,必須馬上把這人搜出來!”

緊握著的手一鬆,沈思寧回頭望去,張津語氣堅定:“你速去,我來斷後。”

沈思寧不肯,張津道:“咱們兩個一起走不遠,我拖一拖還能有指望。切記,宮門既然有內鬼,宮中必然也有,誰也不能信,你要想辦法親自去傳訊。”

說罷轉身便走,他快速竄出,往西疾奔而去,嘉陽衛被這執刀的身形吸引,全數跟了上去。

沈思寧迎著夜風疾奔起來,凜風吹得臉上的淚宛若凍成冰棱,如刀割般的疼,卻來不及擦拭,隻沒命地向前狂奔。

身後,一處僻靜的宮牆下,張津已被圍困在戰圈中。

以一敵多,勉強撐過一刻,長刀帶起一串血線灑向朱紅宮牆,在其上點染出不起眼的幾滴血沫子。

魁梧的身軀轟然倒地,張津左手緊握著方纔拾來的水滴墜,目光定定望向北方,無聲地翕動了下嘴唇。

處理屍體的小兵使儘全力掰了幾下,也沒能將他緊握的拳頭開啟,隻得胡亂拖至一旁暗溝裡,以雜草暫時掩了。

【作者有話說】

“鐵樞鐵楗重束關。”——李賀《公莫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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