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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纓_晉江 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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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取道開陽縣,越函關,直奔賊營。◎

斥候快馬剛至縣衙,周纓已整好衣冠,換好皮靴,候了多時。

縣衙中人無敢攔她者,她便光明正大地在門口聽完全部彙報,而後返身進內院,敲響了束關的門。

束關開門瞧見是她,愣了下才問:“周姑娘找我有事?”

“你那裡有稍輕些的弓麼?”周纓不答反問。

“周姑娘要弓何用?”

“他給你安排的什麼差使?”周纓微微垂目,掩下藏不住的心緒。

束關躊躇一陣,老實道:“護您周全。”

“隻這一樣?”

束關點頭。

淚珠倏然滑落,周纓隨手擦乾,說話還含著絲鼻音:“不必了。堤壩更重要,你去幫二郎。”

束關想也不想便拒道:“不可。”

“一城百姓,天災麵前,人如草芥。”周纓向他攤手,“拿把弓予我,我會帶些龍驤衛行事。”

“周姑娘要做什麼?”束關猜到幾分,猶疑不定。

兩人交談得有些久,崔則路過中庭,往這邊走來,便聽得她沒有一絲遲疑的聲音:“取道開陽縣,越函關,直奔賊營。”

“休得胡鬨!斥候隔得遠,隻探出大概方位,不知賊人虛實,倉促前去,無異於送死。況函關雖建製後就已廢棄,但當年之所以設關,便是因地勢險要,寸步難行,更兼廢棄已久,棧道年久失修,你有幾分把握能在暴雨中闖關而過?”

“賊人懼怕提前被察覺,早先將營地紮在宜令河北岸,但如果要潰堤淹城,大部分力量必然要調整佈置到河岸南側。咱們人少,從綏寧城外取道渡河絕無可能,但從上遊開陽縣渡河,翻越函關,直搗老巢則有可能。”

“上遊已在下雨,此刻奔開陽縣,恐怕也難以渡河。況雨疾,穿越山林,路多險阻,怎麼可能讓你去?”崔則斷然駁斥。

“他定然下了棄他之令,但二郎定然不會棄他於不顧。二郎先時沒有執意阻他,此刻便也不會阻我。”周纓肯定道,“你們崔家人的脾性,我算摸透了。”

“束關,給我弓。”周纓聲音厲了三分。

“難道無他,你便不能獨活?值得如此涉險。”崔則心口無端一陣絞痛。

“他若橫死,我不會殉他,仍會儘力保全自己,二郎放心。”

“以少敵多,敵方準備充足,我們已失先機,勝算微乎其微。”周纓麵目沉靜,眼神中的毅然卻越盛,“但我不能坐視他這樣赴死,我有私心,還想搏上一搏。”

麵對這樣的坦蕩與剖白,崔則長歎一聲:“你二人真是……”

見他仍不表態,周纓又補道:“我會至開陽縣再調當地巡檢司官兵,還望二郎應允,予我印信,方便行事,並幫我找一個精通越山族土語且身手不錯的百姓隨行。”

“三弟昨夜連夜請來了一個。”崔則到底沒有阻她,傳訊王舉率五十龍驤衛相隨。

束關亦返身回房,取出一張鐵胎弓並一架弩機,鄭重交至她手上:“周姑娘當心。”

最精銳的馬隊揚長而去,崔則站在縣衙門口,目光追隨著馬隊,慨歎道:“得她乃三弟之幸,望上天垂憐。”

馬蹄聲馳遠,崔則迅疾傳令龍驤衛與廂軍,即刻前往宜令河,趕至洪水來前,阻截賊人,排除火藥。

兩隊一行往北,一行往東出城,賓士在曠野裡。

半個時辰後,往東那隊已至斥候探回之地的南岸,分成兩隊沿河堤往上下遊分彆排查。

一個半時辰後,周纓與王舉馳至開陽縣,執印信命縣衙換馬備船,並調集精通當地地形的巡檢司差役同行。

開陽縣山區暴雨已降,山洪彙至宜令河,水位已在迅速上漲,王舉率眾搶在水位大漲之前棄馬渡河。

木船簡陋,在濁浪裡搖搖欲墜,周纓麵色煞白,手捂胸口,強自壓下胃裡的惡心,心緒卻無端飄遠,思及他搶時間來綏寧縣時,渡通寧河之場景,應當比此時還要驚險,於是稍稍安下心來。

待船驚險靠岸,王舉命眾跟隨當地差役一並冒雨穿越密林,翻越函關,從山林裡疾衝而下,迅疾逼近賊人營地。

與此同時,綏寧縣境內,宜令河邊上,束關率眾尋到埋藏火藥之地,正準備拆除引線,便遇藏身河畔密林的山匪伏擊,雙方真刀白刃拚殺起來。

雖勢力懸殊,但堤壩後便是數萬百姓的性命與生計,數百官兵無一人敢退,皆奮力死戰,竟然堪堪能打成平手。

鄭守謙盤踞在崖間,觀戰許久,召來匪首,吩咐其再調一半人手下山渡河支援。

待援軍下山,鄭守謙慢悠悠走回營帳內,目視昏昏欲睡的崔述,冷嗤道:“你放得下心麼?這般便能睡著?”

崔述勉力掀開眼皮,勉強透過深色營帳辨了眼天色,知已近薄暮,然而還無噩耗傳來,想來眼前之人還未得手。

昨夜倉促與崔則商議之計,不知能否抵過此災,但能多拖延一刻,城內的轉移勝算便會大上一分,已近一日,若入夜後,此事再不成,傷亡應會降低不少。

隻是縣城地勢低矮,若水漲太急,恐怕還是避無可避,傷亡必然極重。

而聽這連綿不斷的雨聲便知,恐怕宜令河中水位已然不低了,若遇決堤,恐將民不聊生。

他想得深遠,並不曾看鄭守謙一眼。

鄭守謙冷笑道:“你打的什麼主意我清楚,但時間倉促,綏寧縣地界不小,崔則不可能將百姓完全轉移完。隻要決堤,傷亡至少過半,你為主事者,定逃不脫口誅筆伐。你雖出族,株連不得崔家人,但崔則也在城內,一樣死罪難逃。”

腰腹間的傷實是極深,雖慢慢止了血,但先前失血過多,崔述失了大半力氣,隻能勉強維持著清醒,再無力應聲。

鄭守謙也不再管他,複又回到外間,站在崖邊繼續遠遠觀望戰勢。

將近入夜,雨勢越大,岸邊仍未傳來爆炸聲,鄭守謙心下漸生焦躁,然而河水已然高漲,此時要再點人渡河支援已是不可能。

正思量間,上方山林裡忽然傳來一聲詭異的嚎叫。

彷彿大型野獸正張著血盆大口怒吼,伴著急雨與雷電,令整座山林都為之震顫。

一道青白色的閃電劈開天幕,照亮被雨水衝刷得發亮的山岩。

營地中正在休憩的眾人精神為之一振,紛紛起身,探出營帳四下觀望。

然而那野獸的怒吼隨著雨勢增大變得愈發清晰,穿透密林傳來,似立刻就要伸出利爪將林間獵物撕碎。

營地邊緣的越山族人繃直脊背,往後退了兩步。

鄭守謙喝止道:“必是有人故弄玄虛,不要怕!”

然而越山族人信奉山魈,認定山中有山神,此乃山神發怒,又聽不懂漢話,頃刻間便往反方向退開三尺有餘。

鄭守謙換越山族土語喝道:“站住!不想報仇了麼?山神祠都被毀了,你們還怕什麼?不殺了這些不敬山神的惡徒,山神才會真正降怒!”

越山族人顯然被說動了幾分,細碎的腳步聲紛紛頓止,可就在此時,那詭異的嚎叫聲又響起來,雨勢愈大,桐油火把被澆得忽明忽滅,襯得林中愈發詭異。

在雷聲暫歇的刹那,悠遠的鹿鳴聲自山林間傳來,無端透出幾分詭譎。

眾人不自覺地嚥了咽口水,越山族人心惶惶,但顧忌著鄭守謙的話,暫且還無人生出退意。

雙方正僵持間,營帳被掀開一條縫隙,崔述望過來,對上一雙清亮的瞳孔。

進來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童,為巨獸之怒吼所恐嚇,躲進帳中,卻不期裡間有個渾身是血的生人,愣在原地。

崔述強撐起精神喚他:“彆怕,過來。”

那小孩沒有應聲,但卻鼓起勇氣往裡走來,停在距崔述三尺開外的地方。

營帳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崔述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能試探道:“你會不會說漢話?”

那小孩不知聽沒聽懂,總之沒有應聲。

兩相對峙間,外間幽遠的鹿鳴聲再起,幽綠的鬼火懸浮在空中,林間愈發詭異起來。

越山族人猶豫再三,終於往後退開,氣得鄭守謙大罵:“一群廢物!”

山匪頭子吐掉嚼爛的野草,嘲笑道:“閣下看重這幫蠻子,認為其身份能使官府避退,戰力上也能幫上大忙,誰料這幫蠻子怕山鬼,見了鬼連刀也提不起來!”

山匪附和而笑,一時山林中回蕩著詭異的笑聲。

正當此時,閃電驟亮,一支弩箭隨即破空而來,直接釘穿了一名山匪的喉嚨。

笑聲戛然而止,山匪怒目拔刀,卻被黑暗阻了視線,盲目張望間,閃電再起,箭雨隨光急射而來,血肉被紮中的“噗噗”之聲不絕於耳,哀嚎聲四起。

“這群王八羔子,背後傷人!”山匪頭子命人點燃火把照亮,拔刀迎上,“有種出來,正麵較量!”

林間光線驟亮,更為密集的箭雨鋪天蓋地而來,中箭者不過一息間便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箭上有毒,大家小心!”鄭守謙邊提醒山匪,邊往營帳中趕。

腳步聲逼近,崔述再喚了那小孩一聲,用稍顯生硬的越山族語同他道:“告訴你的族人,官府並非有意損毀越神祠,真正毀祠之人就在你們之中。止戰退走,官府會在明年越神祀之前為你們重新修好越神祠。”

昨夜猜出敵人毀越神祠的因由,找來懂越山族語的百姓,倉促間習得這一句,不知有無作用,崔述衝他微微擺頭,示意他快走。

腳步聲越發近,那小孩掉頭就跑,將剛進營帳的鄭守謙撞得一趔趄,鄭守謙正要將其一把揪起,餘光瞥見崔述正勉強坐直身子,不知在圖謀些什麼,當即也來不及管那小孩,大踏步往前,剛一拔出匕首,未及動手,營帳頂端突然坍塌,將二人壓在其下。

跛腿被砸,鄭守謙痛得倒吸涼氣,正欲站起身來,石塊自林間滾落之聲、山匪被砸中之聲、吃痛哀嚎聲以及方纔那小孩驚恐的呼喊聲紛至遝來,闖進耳膜。

越山族頭人穿過混亂的人群,將小孩抱起,問他訊息從何而來,小孩邊比劃邊解釋,族人圍在周圍,等著頭人的號令。

半晌,頭人命令道:“撤開三丈,不參戰。”

越山族常年生活在山林間,山間行動速度並不比這幫山匪慢,此時山匪陷於惡戰,也無心再攔他們,隻怒目而視上方,搜尋隱藏在密林中暫且遁形的敵人。

上方,箭矢已儘,王舉率眾人以石塊攻擊敵人,不期然見對方一半人馬忽然撤退,登時愣住,然後纔看向伏在一枝懸空的榕樹枝乾上的周纓,歎道:“分析得還真沒錯,果真是兩方勢力,並不牢靠。還好將這越山族分化驅逐開了,不然顧忌著安撫之訓,動起手來多有掣肘,來日也易因此被追責。”

來時路上週纓才同他解釋,之所以帶一個精通越山族土語的百姓過來,便是為著拆散兩方勢力,既減難度,又減束縛。隻是沒想到,他們的分化之策才實施到一半,越山族竟當真退了。

匪首實在受不了這樣裝神弄鬼的暗中攻擊,命人迎著石塊強行往上衝,要將敵人斬殺刀下。

然而甫一衝上斜坡,便有更急的石塊陣等著他們。

匪首怒不可遏,忽地想起營中還有個人質,往這早被壓塌的營帳走來,長刀在營帳上方捶打拍擊,試圖尋找活物,猛地拍在鄭守謙的傷腿上,痛得鄭守謙吃痛怒罵:“混賬東西!”

到底是財神爺,匪首不敢得罪,忙兩下將帳頂劃破,將他扶起。

鄭守謙指了指東邊:“在那。”

匪首慢慢往東挪移,腳下被絆了一下,當即俯身將崔述自帳下拖出,正當此時,一支弩箭急射而至,卻偏了半寸,正中鄭守謙腳邊空地。

山匪頭子愣了須臾,看向弩箭射來的方向,暴喝而起,一刀便要割下崔述腦袋。

霎時,可貫山海的又一箭淩空而至,貫穿了他的頭顱。

山匪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斜上方那枝枝乾粗壯的古木,而後轟然倒地。

周纓看向王舉,向他做了個多謝的手勢。

若非方纔他急中生智放出的那一支掩護之箭,以她所在的角度,並不能如此精準地射中此人。

雙方已酣戰了有一陣,龍驤衛秉持著能使詭計便絕不蠻鬥的策略,引誘匪徒分散,而後再近身格殺或推至崖下,勉強能支撐著不敗之勢。

山匪傷亡不小,此刻頭目被殺,群龍無首,越山族人又退避三舍,戰陣頓時混亂起來,王舉一躍而下,指揮龍驤衛近身鏖戰起來。

方位已暴露,笨重的弩機不再適用,周纓換鐵胎弓,搭箭上弦,直指鄭守謙。

鄭守謙昂頭看來,閃電照亮林間,周纓看清他唇邊詭異的笑容,登時頭皮發麻。

冷箭離弦,卻射偏了半寸。

鄭守謙大步上前,抄起山匪跌落在地的長刀,揮刀欲砍。

弩箭再次射至,直取其要害,卻在離弦的最後一刻故意射偏了兩分。

“噗”的一聲,鄭守謙胸腔間正中一箭,手中長刀轟然墜落。

周纓將要跳出胸口的心重重落回胸膛之中,她能模糊辨出樹下便是崔述,但來不及去探查他的情況,便連忙變換方位,取箭搭弦,再幫激戰中的龍驤衛殺敵。

持續將近半個時辰,這場廝殺才終於結束,剩餘的山匪眼見不敵,倉促敗退而走。

周纓顧不得滿手的傷口,手腳並用地從泥濘不堪的林地裡摸爬下來,趕至崔述身旁。

泥濘的地麵上橫七豎八地躺滿屍體,大雨滂沱,澆得滿地染紅。

崔述臉色慘白,顯然傷勢不輕,但還勉強保持著最後一絲神智,直到看見她安然出現,勉力微微揚起唇角。

“沒事了,堤壩那頭應當也安全了,放心。”周纓嗓音沙啞得厲害。

崔述終於闔上沉重的眼皮,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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