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辭白帝 第四十九章 他絕對不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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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絕對不能出事
遠岫在一片吵鬨聲中醒來,他眼皮痠痛,顫顫抖抖地睜開半隻。
待他看清麵前的景象時,遠岫瞬間清醒了過來。他冇有躺在客棧鋪就了軟褥的木床上,而是整個人潦草地倒在地上,身下隻零稀幾根稻草杆墊在冷硬的地麵。
呼吸間,鼻尖能嗅到潮膩水汽混合著粉塵的味道,遠岫喉頭髮癢,忍不住微微輕咳了一下。
“呦!醒了。”
麵前站著的那幾個人原本背對著遠岫,聽到草垛裡的聲音,他們轉過臉來。遠岫緊盯著他們臉上蒙著的黑色麵具,一排排人俱是遮麵,看不見容貌。
“…。”
“嚇呆了?”為首那人走近了一步,他聲音極為低沉,身量也不太高。
遠岫兩隻手被綁在了一起,雙腳也同樣被捆在了一處,見那人靠近自己,遠岫往後稍稍縮了縮,“你是誰?”
那人腳步一停,遠岫忽然想到了什麼,他大聲喊道,“是不是他派你來的?是不是他讓你來抓我的?!”
“混蛋!混蛋!!”
遠岫說著,不停地用腳去推踹,稻草亂飛,細細的一根掉落在遠岫頭上。
“他怎麼了?”後麵幾人,見遠岫攪得地麪粉塵亂飛,上前幾步,問旁邊的人道。
那人搖搖頭,同樣疑惑。
其中一人性子急躁,他走到遠岫麵前,喊了一聲,“喂!!”
“你就是豐澤來得安撫使吧,要想活著從這裡離開,就讓你的人準備好錢財來贖你。”
“聽到冇?”話畢,他還問了遠岫一句。
“我的人”遠岫喃喃道。
“恢複清醒了?”那人見遠岫終於停下亂踢亂蹬的腿,接著說道,“你身邊的兩個侍衛,已經在來的路途中放回去了,現在他們應該從迷香中醒來,很快客棧裡的人就會發現你不見了。
“你寫一封書信回去,告訴他們,要想你完好無損地回去,就去準備越多越好的錢財。”
話音未落,遠岫麵前就端了來筆與紙,那人見遠岫不動,威脅道,“快寫!不然,現在就剁掉你的一根手指。”
遠岫雙手被綁著,他兩隻手握著筆,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起字。
“彆想著耍滑頭!”那幾個人全都探過臉來,盯著紙看了一會兒,蹦出這句話來。
“……”
“不好了,不好了!!”
有人跑進了屋子內,慌張叫喊道。遠岫同樣束起耳朵聽,下一刻,他們幾人便嘰裡咕嚕地對起話來。
“……”遠岫根本聽不懂。說著說著,他們幾人一同出了屋子。
“哎。”遠岫隻輕喚了一聲。他立時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東張西望,見到了角落處用來壓帳子一角的石頭。
他一點一點地挪動過去,繩子壓在石頭鋒利的棱角上來回拉扯,麻繩脆細,隻稍稍用力摩擦了幾下,“蹦蹦蹦”地都斷開了。
遠岫大喜,他連忙去解開腳上的那股繩子,站起身。外頭人語伴隨著馬蹄聲,一片混亂,冇有人注意自己,遠岫偷偷地從帳子裡溜了出來。
天已全然黑了,頭頂閃爍的星辰比平時更亮些,他現下應當身處某座山林中,隻是周遭都用柵欄高高圍住,遠岫找不到一處地方能逃出去。
就在這時,一覆黑麪具、身騎獵馬之人停在了遠岫麵前。遠岫以為是來抓他的,於是當即就要撒開腿跑,卻是聽到他說道,“阿葛其馬上就要殺進來了,你也趕緊跑吧。”
看著那人騎馬離去的背影,遠岫視線轉而落在了運送物件的一輛輛馬車上。
後背緊緊貼在車廂壁,遠岫呼吸都不敢太大聲,汗從額頭滑落,掉進衣領當中,他極力保持平靜,不發出聲響。
遠岫身前堆滿了物件器具,馬車不知道行駛了多久,他方纔趁人冇注意,推開物件,悄悄躲進了裡麵。
跟著這群人,總比遇上阿其葛和流落於夜晚的荒山野地好。遠岫環抱著車內一個巨大的麻袋,將其擋在自己身前,裡麵是各類的瓶瓶罐罐,硌得遠岫肩膀骨頭生疼。
忽然,馬車停了下來。遠岫的心立時提溜起,緊張地手臂微微顫抖,不由自主地抱緊身前的東西,將頭埋在了後麵。
“趕了一夜,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遠岫正好坐在馬車窗戶邊,這幾人並冇有講異族語,遠岫能清晰聽到他們的對話。似乎是幾個女子,遠岫隔著車廂壁,分辨出女聲來。
“這個阿其葛自己吃了敗仗,就來截我們的住處。”
“明明剛給他們族貢過奇納,可真是個混蛋。”
奇納是指糧食與財物,遠岫曾在書中見過,原來這幾人是西塞邊族人,遠岫手指緊緊揪住麻袋子。
“那個安撫使呢?”有人問道。
“不知道,跑了吧。”一人無所謂地說道。“走之前回去看了眼,帳子裡冇人。”
“真可惜,計劃了那麼久,在客棧底下挖了個地道,又用上特製的迷香,還以為能敲個大的。”
“算了,能活著就行。”有人安慰著。
“先睡一會兒吧,兩個時辰後得在原地方集合,還有一段路要趕。”
外麵再次陷入沉默。
……
遠岫小心翼翼地將身前的麻袋子推開,躡手躡腳地從車廂上爬了下來。
車廂外三人正好背對著他,藉著馬車掩護,遠岫直直地小跑進了附近的樹林中。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該往那裡走,此刻遠岫肚子餓地發昏,隻希望能撿些野果子來填腹。
西北乾旱,長得多是高細的林樹,遠岫走了好久,越走越熱,他將身上外衣全都脫了下去,扔到地上,直到走得腳底板發疼,始終冇有見到能吃的東西,遠岫眼前發黑,就著附近的一株樹坐了下來,想要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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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揚坐在桌前,看著眼前的小木盒。
良久,他伸手按在上麵,手指一勾鎖環,盒蓋緩緩打開。裡麵的東西,逐揚再熟悉不過了,但在看到的那一刻,他還是控製不住地顫抖了下眼睫。
最上麵的一柄小劍,是逐揚當日交在遠岫手裡的那把。逐揚微不可察地嚥了下喉頭,小劍下骨碌碌地躺著一圓塊形狀的玩意兒。
逐揚伸手將其取了出來,是一玉石,摸上去暖呼呼的。他想到了什麼,眼眸一動,取過盒子最底下,折了三折的一副畫像。
嘩啦啦,紙張抖落著攤開——將軍戰馬圖。
那日大婚後,逐揚在遠岫房中見到過的,他當時隻一味評價此畫的粗糙技藝並且暗自奚落遠岫的平庸,全然冇有想到
眼前忽然模糊住了,逐揚反倒是笑了出來,他手指撫過角落處寫著的小小兩個字,墨跡比起畫上的顏色要更深些,是新添上去的。
“逐揚。”逐揚看著字念道,心裡想著的,卻是,“遠岫。”
怎麼會冇有想到這一層呢?這畫上的將軍除了自己,還有誰…
“有訊息了。”逐息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失蹤的那人,正是…。”
“我已經知道了。”逐揚點點頭,再次說道,“我已經知道那人是誰了。”
“大哥,你帶著籌集到的金錢去赴約,我領一隊人跟你後麵。”逐揚已經冷靜了下來,他安排道。
“匪賊名為鐵月,是一群沙族女子。她們心思靈活,擅長藏匿與偷盜,專門打劫過路的富商與官員。”
“想必她們現下還不知那人的真實身份。沙族是邊塞異族之一,若是貿然出手,會不會不妥。”逐息猶豫。
“來不及了,多一分時間,就會多一份危險。他絕對不能出事。”逐揚已經拿起手中的劍,就要走出去。
“將軍!”帳外一人忽然喊道。
“說。”逐息、逐揚一同說道。
“昨夜探員來報,距離帳外西邊五十公裡處的山林中有狀況,隱隱有火光閃動。”
西邊!山林!!
逐揚、逐息兩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立時一同走出帳外。
跟著探員所指的方位,逐揚、逐息帶來一大隊人馬疾馳而去。良駒奔襲,一時辰不到,逐揚已遠遠看到山崖平地上的廢墟。
一場大火席捲過後,留下滿地狼藉的灰燼,斷木殘帳倒在地上,泥坑處窪積著血水。逐揚自小在戰場上長大,他見過血海屍山,沖天的腥氣將人醃入了味,一個月後身上都還夾帶著血氣。
看著眼前地麵散亂的屍體,烏焦分辨不出人樣,像一塊爛掉了的腐木。逐揚手上韁繩一鬆,馬兒緩緩慢下蹄子,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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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子,你醒了。先喝點水吧。”遠岫口乾舌燥,像是從火焰裡滾過了一遭,他嗓子乾得要冒煙了,沙沙沙的喇痛。
“先不要講話了。你暈倒後在太陽下曬了一天。幸好,我今天上山去撿柴火,不然你人都要曬成乾嘍。”
遠岫看見床前那人,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奶奶。她端了碗清澈的白水遞到遠岫麵前,他急忙拿過,咕嚕咕嚕地喝完了。
“肚子餓…。”遠岫摸了摸發疼的腹部,自言自語道。
“隻剩半個白餅了。”老奶奶掀開包著的紙,遠岫嗅了嗅鼻子,雙手接過,狼吞虎嚥起來。
等到吃完喝完,遠岫感覺自己身體逐漸恢複過來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問道,“我在哪裡?”
“酒莊。”老奶奶站起身,走到屋子內的窗戶邊的桌子前,就這照入屋內的日光,開始整理晾曬著的葡萄。
“他醒了冇有呀?”輕快的男聲響起,遠岫看到一位年紀尚小的男子從屋外走來,身著棕褐色麻衣,頭髮用布條圈起圓啾,走起路來,斜挎的布包一抖一抖的。
塗塗見到遠岫已經坐起身來,驚喜道,“你終於醒了?!都睡了一天了。”
“還以為救不回來。”
“彆胡說。”老奶奶衝塗塗說了一聲。
塗塗撇撇嘴,走到遠岫麵前,“你家住在哪裡?怎麼大早上就出現在天齊山上,你是在山上過了一個晚上嗎?”
“居然冇有給野獸吃了,也是神奇。”塗塗在遠岫麵前轉了一圈,自顧自說道。
遠岫冇有說話,他默默地吃著手中的白餅。
“哦!我知道了,你也是無家可歸的人。”
“沒關係,我們這裡多的是無家可歸的人。”塗塗一拍胸脯,拉著遠岫就要他站起身,“醒了就趕緊乾活吧,我們這裡養不起吃乾飯的人。”
“他剛醒,不要讓他太累了。”老奶奶在身後遠遠喊道。
“知道了。”塗塗一揮手,回道。
遠岫走出屋外,放眼望去,地麵空曠處晾曬著成片的黑點點,遠岫低下頭,看清了是密密麻麻的葡萄。
“我叫塗塗,你叫什麼名字?”塗塗問道。
“山小由。”遠岫回道。
“”我就不問你身世了,反正我們這裡都是些可憐人。”塗塗接著說道,“剛剛那個老奶奶,我們都叫她大婆,她可是個大善人,收養了我們好多人。”
“我們…?”遠岫疑惑。
下一刻,“我們”就出現了。遠處隆起的小山坡上,跑來幾個人。年紀最大的看上去比遠岫大一兩歲,小的那個就隻到遠岫膝蓋處那麼高,跑起來也最慢,等他們都到了,還落下一半距離。
“從大到小,是大齊,孟悅,哩哩,小小枯。”
“這是山小由。”塗塗介紹道。
他們幾人都非常熱情,分彆認下了遠岫為二弟與二哥。知道遠岫身上的病還冇完全好,便讓遠岫站在葡萄棚下的陰涼處整理采摘下來的葡萄。看著幾人爬上葡萄架,熟練地一株一株剪斷枝乾,遠岫視線從他們身上轉開,看向遠處。
此處應當是個村莊,路上還能看到往來的人,不過並不繁庶,算是個小地方。遠岫想著,手上的動作停下來。
“快!低頭,彆亂看。”忽然有什麼東西拍到遠岫頭頂上,塗塗從架子上跳了下來,壓下遠岫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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