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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驚馬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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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馬變

秋陽為西苑獵場的草坡鍍了層碎金,馬蹄踏過枯草,發出乾燥的窸窣聲。

沈昭端坐於馬背,腰背挺得筆直,指尖卻死死摳著鞍前冰冷的鐵環。昨日被裴珩強逼著在寒夜中策馬狂奔的驚悸尚未散去,五臟六腑彷彿還殘留著被顛簸揉搓的鈍痛。晨起時,裴珩那句冷冰冰的“今日自行練習,若再墜馬,後果自負”言猶在耳,如同無形的利劍懸在頭頂。他並未親臨,隻遣了兩名玄甲衛遠遠綴在坡下。

她不敢快,隻控著韁繩,讓馬在平緩的草坡上小步溜達。風拂過臉頰,帶著草籽和塵土的氣息,視野開闊,遠處層林儘染,本該令人心胸一暢。可沈昭隻覺得身下的馬鞍如同烙鐵,每一次輕微的起伏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

她強迫自己鬆開些鐵環,學著裴珩昨夜所言,嘗試用小腿肚輕貼馬腹,感受那溫順生靈的律動。然而,指骨被碾碎過的舊傷在韁繩粗糙的摩擦下隱隱作痛,每一次馬打個響鼻或踏歪一步,都讓她心尖驟然縮緊,眼前閃過昨日天旋地轉、墜向大地的恐懼。

她恨這強加於身的騎術,更恨那將她視為玩物、隨意擺弄的裴珩。怨毒無聲地在胸腔裡沸騰,又被她死死壓回眼底,隻餘下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出的青白。

就在她全神貫注對抗著內心翻湧的懼意與恨意,試圖讓身體放鬆些許時

“咻!”

一聲尖銳的破空厲嘯,撕裂了草坡的寧靜。

一支漆黑的弩箭,裹挾著冰冷的殺意,如同毒蛇出洞,自側後方一片濃密的矮樹叢中激射而出!它的目標,赫然是遠處另一道剛策馬轉過山坳的玄色身影——裴珩!

箭簇的寒光在秋陽下閃過一點刺眼的光斑。

沈昭□□的馬雖溫順,驟聞此等裂帛般的銳響,驚得魂飛魄散!它猛地發出一聲淒厲長嘶,前蹄高高揚起,整個身軀近乎人立!巨大的力量瞬間將沈昭緊攥韁繩的手狠狠甩脫!

“啊——!”

驚呼卡在喉嚨,沈昭隻覺身體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拋起,視野瞬間顛倒旋轉!天與地、枯草與藍天瘋狂攪動!風聲在耳邊淒厲呼嘯,死亡的冰冷氣息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她徒勞地伸出手,指尖卻隻抓到冰冷的空氣。

坡下遠遠跟隨的玄甲衛駭然變色:“夫人——!”

那支射向裴珩的弩箭,因沈昭的坐騎受驚人立的龐大身軀驟然闖入軌跡,竟險之又險地擦著裴珩的玄色披風邊緣掠過,“砰”地一聲深深釘入他前方一棵老樹的樹乾,箭尾兀自劇烈震顫!

變故隻在電光火石間!

裴珩勒馬回身,他看到了那支險險擦過的毒箭,更看到了山坡上那匹驚馬人立而起,以及馬背上那道被無情拋飛、正急速墜向堅硬地麵的素色身影!

“找死!”

一聲低沉的怒喝。裴珩猛地一夾馬腹,□□坐騎長嘶一聲,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黑色閃電,直撲沈昭墜落的方向!

就在沈昭後背即將狠狠撞上佈滿碎石的地麵刹那——

一隻戴著墨玉扳指的手,如同鐵鉗般破空探至!玄色的錦袖翻卷,帶著千鈞之力,精準無比地一把撈住了她下墜的腰肢!

“呃!”

一股強大到近乎蠻橫的力量瞬間將沈昭包裹,硬生生止住了她下墜的勢頭。五臟六腑被這股巨力擠壓得生疼,天旋地轉間,她隻覺腰間一緊,整個人已被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淩空提起。

裴珩竟單臂將她從半空撈起,猛地拽向自己!巨大的衝力讓他的坐騎也發出一聲沉悶的嘶鳴,前蹄重重踏地,刨起大塊草皮。為了抵消這衝力,護住懷中人,裴珩身體在鞍上強行擰轉,左臂為軸,硬生生將沈昭甩向自己身側馬鞍的同時,右肩臂外側不可避免地狠狠撞向旁邊一塊突出地麵、棱角猙獰的灰黑色巨石!

“嗤啦——!”

錦帛撕裂的刺耳聲響!

“砰!”

沉重的悶響!

沈昭被重重按落在裴珩身前馬鞍,震得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她驚魂未定,劇烈喘息,雙手下意識死死抓住了裴珩橫亙在她腰間、如同鐵鑄般的手臂。隔著衣料,那賁張的肌肉線條清晰可感。

而裴珩,撞上巨石的右臂處,玄色錦袍已被尖銳的岩石棱角撕裂開一道長長的豁口。深色的布料迅速被洇濕、浸透,轉瞬便蔓延開一片刺目的、不斷擴大的暗紅!血腥氣瞬間瀰漫開來。

坡下數名玄甲衛已撲向箭矢來處的樹叢,刀光閃動,傳來激烈的金鐵交鳴。顯然,刺客不止一人。

裴珩卻恍若未聞。他低頭,視線掃過懷中人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眼底翻湧著暴戾的寒芒,聲音壓得極低,字字刺入沈昭耳中:“夫人當真好本事!連匹溫順母馬都駕馭不住,倒引來一群索命的豺狼!這傷——”

他微微擡起染血的右臂,那猙獰的傷口和刺目的血色直逼沈昭眼底,語氣森然,帶著刻骨的嘲諷與不容置疑的宣判:“——算在你頭上!”

沈昭被他眼底的戾氣和臂上那不斷湧出的鮮血駭得心頭劇震,指尖冰涼。恐懼之外,一股被當作替罪羔羊的屈辱感瞬間湧上。她張了張嘴,想辯解那冷箭並非因她而起,卻在對上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眸子時,所有聲音都凍結在喉間。她明白,此刻任何辯解都是徒勞,隻會引來更殘酷的對待。

坡下的廝殺聲很快平息。一名玄甲衛疾步奔回,單膝跪地,聲音帶著血腥氣:“大人,刺客七人,斃二擒五!活口已押下,聽候發落!”

裴珩的目光依舊鎖在沈昭臉上,彷彿在欣賞她驚懼交加的表情。他隨意地揮了揮未受傷的左手:“帶下去,撬開嘴。”

“是!”玄甲衛領命退下。

現場隻剩下風聲,濃重的血腥味,以及兩人之間令人窒息的死寂。沈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感受到腰間那隻手臂傳來的、因疼痛而微微繃緊的力量。裴珩臂上的傷口很深,暗紅的血順著撕裂的錦袍布料,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枯黃的草葉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暗色。

她看著那不斷滴落的血,指尖在袖中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醫者的本能,對血的敏感,讓她胃裡一陣翻攪。然而,更深的是“裴夫人”這個身份帶來的的生存法則。眾目睽睽之下,若對受傷的丈夫袖手旁觀,便是授人以柄,是足以將她打入更可怕深淵的重罪。裴珩那句“算在你頭上”的宣判,更如同枷鎖,讓她彆無選擇。

沈昭深吸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冷冽空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恨意與屈辱。她垂著眼睫,掩去所有情緒,聲音因緊繃而顯得異常平板,帶著一種麻木的順從:“大人……傷勢需儘快處理。”

裴珩冇有迴應,隻是冷冷地看著她,那目光如同無形的冰刃,一寸寸刮過她低垂的眉眼、緊抿的唇線,審視著她強裝的平靜下每一絲細微的顫抖。

沈昭不再多言,默默從腰間懸掛的錦囊中取出一個扁平的青瓷小盒。這是她隨身攜帶的金瘡藥,橘井坊的方子,林清親手調配。指尖觸到冰涼的瓷盒,心頭又是一陣尖銳的刺痛。她拔開盒塞,一股清苦的藥香逸散出來。

她擡起微顫的手,伸向裴珩受傷的右臂。指尖即將觸碰到那猙獰翻卷、血肉模糊的傷口邊緣時。

一隻的手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

沈昭痛得悶哼一聲,被迫擡起頭,猝不及防地撞進裴珩深不見底的眸子裡。那裡麵翻湧著毫不掩飾的審視、玩味,以及探究。

他俯身逼近,薄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廓,冰冷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肌膚,聲音低沉如毒蛇吐信:“抖什麼?怕了?還是……”他刻意停頓,目光銳利如鉤,死死鎖住她瞬間收縮的瞳孔,“恨得想趁機把這藥……換成見血封喉的毒?”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昭最隱秘的神經上!她渾身血液彷彿瞬間凝固,臉色由慘白轉為死灰,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袖中緊攥的手指,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才勉強維持住最後一絲搖搖欲墜的鎮定。

她強迫自己迎上那雙能洞穿靈魂的寒眸,聲音竭力平穩,卻依舊泄露出難以抑製的緊繃:“大人說笑了。妾身……不敢。”

“不敢?”裴珩嗤笑一聲,那笑聲裡冇有絲毫溫度。他盯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強作鎮定的眼,彷彿要從中榨取出最深藏的恐懼與恨意。

片刻,他才緩緩鬆開了鉗製她手腕的手,白皙的腕骨上留下幾道清晰的青紫指痕。“諒你也冇這個膽子。”他收回目光,語氣恢複了一貫的冰冷命令,“動作快些。”

沈昭如蒙大赦,後背已驚出一層冷汗。她不敢再有絲毫遲疑,也竭力忽略手腕的劇痛和心頭的滔天巨浪。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清理傷口周圍的碎石草屑和破碎的布料。每一次觸碰,都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間的繃緊。她蘸取冰涼的藥膏,動作儘可能迅捷而精準地塗抹在翻卷的皮肉上。藥粉的刺激讓裴珩蹙了下眉,卻未發一言。

空氣死寂,隻剩下藥膏塗抹時細微聲響,和兩人壓抑的呼吸。沈昭全神貫注,不敢看他的臉,不敢有絲毫多餘的動作,更不敢讓指尖泄露出半分顫抖。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頭頂那道冰冷的目光,審視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評估著她此刻是恐懼多一些,還是那被強行壓製的恨意更多一些。

終於,沈昭撕下自己裙裾內襯,將傷口緊緊包紮妥當。她迅速退開一步,垂首低聲道:“大人,好了。”

裴珩緩緩擡起受傷的手臂,活動了一下。動作牽扯到傷口,讓他唇線繃得更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也白了幾分。然而他麵上卻無半分痛楚之色,隻有一片深沉。他垂眸,瞥了一眼臂上那包紮得頗為齊整、此刻正隱隱滲出血跡的布條,又擡眼,目光落在沈昭低垂的、毫無血色的側臉上。

“手藝尚可,”他薄唇微啟,聲音平淡,“比你那三腳貓的騎術……倒是強上不少。”

他不再看她,猛地一勒韁繩。坐騎長嘶一聲,調轉方向。裴珩縱馬向著行營的方向馳去,隻丟下一句不容置喙的命令,冰冷地砸在沈昭耳中:

“跟上。回營。”

沈昭看著那染血的玄色背影在秋陽下遠去,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清晰的青紫指印和掌心被掐出的深深血痕。風吹過,帶來濃重的血腥味和草葉的苦澀。她沉默地爬上自己的馬,扯動韁繩,緩緩而行。每一步,都彷彿踏在荊棘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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