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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藥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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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藏衣

藥房風波後,裴府的日子陷入一種詭異的平靜。沈昭的左手裹著細布,行動間多了幾分惹人憐惜的柔弱。

晨起,她會親自盯著小廚房,用那隻未受傷的右手笨拙地擇選最鮮嫩的菜心,或是細細剝去蓮子苦澀的綠衣,熬成清火潤燥的羹湯。待裴珩下朝歸來,那溫熱的羹湯,總恰到好處地擺在他書案一角。她並不多言,隻在他目光掃過時,微微垂首,低聲道一句:“大人案牘勞神,用些湯水潤潤。”

床帷之間,她亦斂去了驚懼與僵硬。燭光搖曳,錦帳低垂。當裴珩覆壓上來時,她不再如最初那般死魚般僵硬,亦非刻意逢迎的媚態。她會在他吻落頸側時,發出一聲極輕、如同幼貓嗚咽般的歎息,身體微微迎合著他的力道,指尖帶著怯生生的試探,攀上他堅實的脊背。那生澀的迎合,恰到好處地取悅了掌控者。

裴珩冷眼瞧著這一切。她的溫順,她的關切,她的迎合,如同一場精心編排的默劇。他享受這份馴服的姿態,卻也從未放下過審視的刀鋒。墨玉扳指在指間無聲轉動,深不見底的眼底深處,是冰冷的探究與洞悉一切的玩味。他默許了她的靠近。

一月時光無聲滑過。

錦帳內,情事過後的氣息尚未散儘。沈昭蜷在裴珩身側,散亂的長髮鋪陳在錦枕上,更襯得小臉蒼白。她閉著眼,呼吸清淺,彷彿倦極。片刻後,她指尖輕輕勾住了裴珩垂落身側的衣袖一角,力道微弱,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大人……”

聲音帶著事後的沙啞與一絲慵懶的嬌憨。

裴珩並未睜眼,隻從喉間逸出一聲低沉的:“嗯?”

沈昭微微側過身,將臉頰貼在他堅實的臂膀上,溫熱的呼吸拂過他微涼的皮膚。“妾身今日在窗邊,瞧見豐樂坊那邊飛過幾隻鴿子……”她聲音漸低,帶著一絲失落,“想起橘井坊院裡的老橘樹,阿桂總在上麵掏鳥窩,摔下來好幾次……不知坊裡如今……藥草可都收好了?雨水多,怕黴了……”

她的話音未落,裴珩已倏然睜開眼,空氣瞬間凝滯。

“橘井坊自有管事打理。”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裴夫人隻需安心將養。那些舊事舊地,忘了乾淨。”

沈昭的身體僵了一下,貼著他臂膀的臉頰似乎也涼了幾分。沉默在帳內蔓延,隻餘下兩人交錯的呼吸。

片刻,她才又輕輕開口,聲音更細弱了幾分,帶著點委屈:“是……妾身糊塗了。隻是……隻是整日悶在府裡,有些氣短……大人……”她仰起臉,“明日……明日若得閒,妾想去雲羅坊瞧瞧新到的料子……做身新衣可好?上回……上回那件沾了藥味,總不好再穿了。”

她提及“藥味”時,語氣裡帶著恰到好處的懊惱。

裴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雲羅坊,京城最大的繡坊,往來皆是權貴女眷。去那裡,比去橘井坊安全得多。片刻,他才淡淡道:“允了。多帶幾個人跟著。”

“謝大人!”沈昭的聲音裡立刻注入一絲輕快的歡喜,甚至主動在他臂彎裡蹭了蹭,尋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很快便沉沉睡去。

黑暗中,裴珩的目光卻落在她枕畔那隻精巧的螺鈿紫檀妝匣上,唇角無聲地勾起。那匣子底部的暗格,她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舉動,早落在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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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雲羅坊內錦緞如霞,熏香浮動。沈昭一身素淨的鵝黃色衣裙,在幾名裴府仆婦丫鬟的簇擁下踏入。她麵色依舊帶著幾分病弱的蒼白。

“夫人這邊請,新到的幾匹蘇繡雲錦,花樣最是別緻,正襯夫人氣度。”掌櫃的殷勤引路。

沈昭微微頷首,目光卻似不經意地掠過內堂一道垂落的珠簾。簾後隱約可見一個窈窕身影。她隨掌櫃看了幾匹料子,指尖拂過冰涼滑膩的緞麵,狀似隨意道:“方纔瞧見珠簾後那位娘子身上的蓮紋甚是清雅,不知是何料子?”

掌櫃會意,忙道:“那是敝坊的秦娘子,夫人好眼力。那料子庫房還有兩匹,夫人若有興趣,請隨小的入內細看?”

沈昭頷首,留下仆婦在外,隻帶著一個貼身丫鬟隨掌櫃進了內堂。珠簾掀開,一股更濃鬱的脂粉的幽香撲麵而來。秦蘿早已起身相迎,她約莫三十許,身姿豐腴,眉眼間帶著曆經風塵後沉澱的嫵媚與精明,一襲水紅色錦裙,襯得人比花嬌。

“夫人大駕光臨,雲羅坊蓬蓽生輝。”秦蘿笑靨如花,聲音軟糯,目光卻在觸及沈昭蒼白臉色和裹著細布的左手時,麵上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心疼。

“秦娘子客氣。”沈昭淡淡一笑,目光與她短暫交彙。她狀似認真地與掌櫃討論那繡著纏枝蓮紋的料子,指尖撚著布樣,聲音不高:“這纏枝蓮紋樣是好,隻是底色略沉了些。不知可有更清雅些的?或是……繡些暗紋也好。”

秦蘿適時介麵,巧笑道:“夫人真是行家。暗紋最顯心思,隻是繡工繁複,需得極好的繡娘。妾身前些日子倒得了些上好的蠶絲線,配著軟煙羅,繡些疏影橫斜的梅花暗紋,最是清雅不過,也極襯夫人這通身的氣度。”她說著,走到一旁的多寶格前,取出一匹月白色的軟煙羅料子,料子輕薄如霧,隱隱泛著珠光。

掌櫃識趣地退開幾步,去招呼外間的仆婦。

沈昭走近,指尖撫上那冰涼的軟煙羅。秦蘿亦湊近,藉著展示料子的動作,將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憂慮:“昭兒!你的手……臉色怎這般難看?裴府那……他待你……”她瞥了一眼沈昭身後不遠處的裴府丫鬟,後麵的話嚥了回去。

沈昭指尖在軟煙羅上輕輕劃過,目光低垂,聲音細小:“蘿姨,藥……快冇了。”

秦蘿身體驟然一僵,捏著料子的手指收緊。她飛快地掃了一眼沈昭平坦的小腹,眼中痛色更濃:“那藥太烈!宣姐當年就說過,那是虎狼藥!傷身傷元,長此以往……昭兒,你聽蘿姨一句勸,暫且……”

“蘿姨!”沈昭猛地擡眼,眸子直視秦蘿,裡麵是執拗與哀求,“給我藥!溫和些的……也要!”

秦蘿看著她眼中的絕望與堅持,喉頭哽咽,終是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複生意人的精明笑意。她提高聲音:“夫人真是好眼光!這軟煙羅配疏影梅花暗紋,最是風雅脫俗!隻是繡起來頗費功夫,夫人若不急,兩日後妾身親自將成衣連同幾樣新到的珠花樣子,一併送到府上給夫人挑選可好?”

“有勞秦娘子費心。”沈昭頷首,指尖戀戀不捨地從軟煙羅上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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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秦蘿果然親自登門。捧來的錦盒裡,整齊疊放著一套月白色軟煙羅裁製的衣裙,衣料輕薄飄逸,裙襬與袖口處,用銀線繡著若隱若現的梅花疏影。另有一個小巧的紫檀妝匣,裡麵是幾支精巧的珍珠簪和絨花。

沈昭在內室屏退了左右,隻留秦蘿。房門關上,秦蘿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將妝匣底層一個毫不起眼的夾層打開,取出一個用厚油紙包裹嚴實的扁平小包,飛快地塞入沈昭手中,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顫抖:“昭兒……這是能尋到的最溫和的方子了……宮裡流出來的……但也……切記慎用!每次隻許指甲蓋那麼一點!混在茶水或羹湯裡……”她眼中含淚,用力握了握沈昭冰涼的手,“千萬保重自己!”

沈昭攥緊那小小的油紙包,如同攥著續命的稻草。她用力點頭。

當夜,裴珩踏入內室時,燭光下,沈昭正穿著一身嶄新的月白軟煙羅衣裙。輕薄的衣料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銀線繡的梅花在燭火下流轉著微芒。她難得地冇有垂首,而是微微擡著臉,在銅鏡前輕輕轉了個圈,裙裾如水波般漾開。

“大人,”她回眸,眼眸映著燭光,帶著一絲的羞怯與期待,“秦娘子送來的……可……還入眼?”

裴珩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從清雅的梅花暗紋,到她刻意挺直的纖細背脊。他緩緩走近,指尖挑起她一縷垂落的髮絲,纏繞把玩。

“尚可。”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卻如鷹隼般鎖著她頸後那段細膩的皮膚。“這新衣的熏香……倒有幾分意思。”

他的指腹若有似無地掠過她袖口邊緣。

沈昭的心跳如擂鼓,手心滲出冷汗。她強自鎮定,唇邊努力勾起一抹柔順的笑意。

燭火劈啪一聲輕響,在裴珩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光影。他看著她竭力維持的平靜,如同欣賞籠中鳥徒勞的偽裝。那藥,他知曉。那心思,他洞悉。縱容她這點微不足道的掙紮,不過是維持這馴服假象的一點餘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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