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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翻雲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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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雲手

宮城巍峨,簷角垂冰。灶祭的莊重樂聲彷彿還在耳畔迴盪。

沈昭坐在回府的馬車裡,指尖卻一片冰涼。膝上那隻紫檀木盒沉甸甸的,宛如一塊燒紅的烙鐵。符貴妃雍容含笑的臉,那一番話語,在她腦中反覆衝撞。

裴珩端坐對麵,緋色朝服襯得麵容愈發冷峻。他闔目養神,周身散發著處理完冗長宮儀後的淡淡倦意與慣常的疏離。

車輪碾過宮道石板,單調的聲響在狹小的空間內格外清晰。

沈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她知道,此事絕不能瞞,也瞞不住。符貴妃既然找上她,必有後手。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坦白,將燙手山芋丟還給它的主人。

“大人。”她聲音放得輕而穩,打破了沉寂。

裴珩眼睫未擡,隻從喉間溢位一聲低沉的“嗯”,算作迴應。

“今日在偏殿等候時,符貴妃娘娘遣內侍召見妾身。”

沈昭語速平緩,將長寧宮中的對話,從貴妃稱讚“仁心”,到憂心十五皇子體弱,再到提出希望裴珩代為引薦、請崔介老先生指點皇子一二的請求,原原本本複述出來。

她刻意隱去了貴妃“前程”、“恩德”等過於露骨的詞,隻強調“提點”、“言傳身教”,但話語間的深意,裴珩豈會不明?

當“崔介”二字從沈昭口中清晰吐出時,裴珩摩挲扳指的指腹,微不可察地頓了一瞬。那停頓極其短暫,若非沈昭全神貫注,幾乎難以察覺。他依舊閉著眼,臉上無波無瀾,但車廂內的空氣彷彿驟然凝滯了一息。

沈昭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感覺到一種無聲的的壓力瀰漫開來。她硬著頭皮,將膝上的紫檀木盒輕輕推至兩人之間的空處,打開盒蓋。頂級老參的獨特氣息與古舊書卷的墨香混合著逸散出來。

“娘娘賜下此物,言是內庫珍藏與孫真人手書的《千金翼方》殘卷,說是……物得其所。”她補充道,姿態恭順。

裴珩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目光先是在沈昭竭力維持平靜的臉上停留片刻,那審視彷彿能穿透皮囊,直抵她內心的驚惶。隨即,他視線下移,落在打開的紫檀木盒上。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並非去接那盒子,而是用指尖極其隨意地將那盛放著無價老參和孤本醫書的紫檀盒蓋,“嗒”的一聲,輕輕合上了。

動作不大,卻是不容置疑的拒絕和徹底的漠視。

接著,他看也不再看那盒子,目光重新鎖住沈昭,冷聲道:“符貴妃,手伸得太長了。”

“宮裡的人情世故,水深得很。夫人隻需記著,你是裴氏婦,不是誰家傳話遞物的跑腿。更不是……”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替人鋪路的石子。”

沈昭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他果然洞悉一切!那句“替人鋪路的石子”,精準地挑開了符貴妃華麗辭藻下的真實意圖。

“妾身明白。”她垂下眼睫,聲音低啞,“妾身惶恐,當時情境,實難推拒。隻能……原樣帶回,交由大人處置。”她將責任推回給裴珩,也表明自己彆無他意。

裴珩盯著她低垂的頭頂,眸色深沉難辨。嘴角那絲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

“處置?”他重複了一遍,語氣帶著嘲弄,“夫人這次,倒算明白了。”

“東西,”他隨意地揮了下手,彷彿拂去一粒塵埃,“既是賜你的,你自己看著辦。燒了,埋了,或是……喂狗,隨你。”

他刻意在“喂狗”二字上略作停頓,目光掃過沈昭瞬間更加蒼白的臉,“隻一點,往後,離這些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遠些。沾上了,甩不脫的麻煩。”

話音落下,他再次闔上雙眼,恢複了一貫的沉默。彷彿剛纔那番足以讓人心驚肉跳的對話從未發生。隻有那隻合上的紫檀木盒,孤零零地擱在兩人之間。

沈昭緊緊攥住袖中的手指,指尖冰涼。裴珩對崔介名字的反應,他對貴妃賜禮棄如敝履的態度,還有那句“喂狗”的刻薄話語……都讓她感到一陣寒意。

他對自己的師父,似乎並非簡單的尊敬或冷漠,而是一種極其複雜的、諱莫如深的隔閡。她不敢深想,隻覺這潭水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渾。

日子在橘井坊的藥香與裴府深宅的壓抑中滑過。沈昭將那紫檀木盒鎖進了箱籠最底層,裴珩對此事再未提隻字片語,彷彿長寧宮那場召見從未發生。

然而,朝堂的風向卻悄然變了。

幾日後,橘井坊的午後,張小滿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跑回來,小臉凍得通紅,眼裡卻閃著興奮的光,湊到正在揀藥的沈昭身邊,壓低聲音,說道起市井聽來的神秘傳聞:

“昭姐姐!驚天大訊息!宮裡那個符貴妃,倒了!”

沈昭揀藥的手猛地一抖,幾粒酸棗仁滾落在地。她強自鎮定:“倒了?怎麼回事?”

“嗨!說是結黨營私!鐵證如山!”張小滿唾沫橫飛,

“聽說都察院查實了,她孃家兄弟打著她的旗號,收了好些地方官钜額的孝敬銀子!還有,她宮裡一個得寵的太監,私下裡替她傳話,插手了好幾個外官的任免呢!人證物證都齊了!陛下震怒,當場就下旨廢了她貴妃位份,打入冷宮了!六皇子……唉,也跟著吃了掛落,聽說閉門讀書,再不許見外臣了。”

張小滿說得繪聲繪色,末了還嘖嘖兩聲:“真是樹倒猢猻散!前些日子還風光無限呢,轉眼就……嘖嘖,所以說啊,這宮裡頭的富貴,看著光鮮,底下全是刀尖兒!”

沈昭默默聽著,指尖一片冰涼。她彎腰撿起地上的酸棗仁,動作有些僵硬。

結黨營私……收受賄賂……乾預官員任免……

這些罪名,樁樁件件,都精準地打在了帝王最忌諱的痛處。時機如此之巧,就在符貴妃向她伸出橄欖枝、試圖染指清流領袖崔介之後不久。證據如此確鑿,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早已編織好了羅網,隻待時機成熟,便雷霆收網。

她想起馬車裡裴珩那句冰冷刺骨的“符貴妃,手伸得太長了”,想起他對自己“沾上麻煩”的警告。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頭頂,瞬間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

這絕不是巧合。是他,一定是他。

他根本不需要她轉達什麼,也無需她做任何事。在她踏入長寧宮的那一刻,甚至可能更早,符貴妃的結局就已經註定。

他洞悉了貴妃的意圖,也看清了其中的風險。他看似冷漠地處理了那燙手的禮物,輕描淡寫地警告了她,實則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早已佈下殺局,以最淩厲、最徹底的方式,斬斷了所有可能纏繞上來的藤蔓,也斬斷了她可能被捲入漩渦的危險。

他保護了她?還是……僅僅在清除可能威脅到自身、或乾擾他佈局的障礙?

沈昭不敢深想。無論是哪一種,都讓她感到後怕。

她自以為的權衡與坦白,在他眼中,恐怕如同稚子般可笑。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談笑間便將一位盛寵的貴妃打入塵埃。而她,不過是這盤巨大棋局邊緣,一顆被無形絲線牽引、險些踏入深淵而不自知的棋子。

她看著張小滿依舊沉浸在八卦中的臉,看著廊下阿桂無憂無慮翻曬藥材的身影,隻覺得橘井坊這方小小的天地,從未像此刻這般脆弱。

宮闕深深,暗流從未停歇。而她身畔蟄伏的,纔是真正能攪動風雲、吞噬一切的凶獸。符貴妃的結局,如同一麵鏡子,映照出她身處的,是何等險惡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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