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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錯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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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賜婚

龍涎香沉鬱的煙氣在梁柱間嫋嫋盤旋,將禦書房內熏染得一片肅穆。

皇帝趙寅背對著門口,正凝神欣賞著牆上新懸的一幅《孤鴻圖》。墨色淋漓,一隻孤雁振翅於蒼茫雲水間,意境蕭索蒼勁。

裴珩身著緋色官袍,肩繡獬豸,腰束玉帶,身姿挺拔如鬆。他低垂著眼瞼,長睫掩去了眸中所有情緒。

“承允來了。”

趙寅並未回頭,聲音帶著慣有的溫和,手指輕輕拂過畫上孤鴻的羽翼,

“瞧瞧,薛家獻上的這幅《孤鴻圖》,筆力遒勁,意境高遠,真真是難得的珍品。薛家雖不比從前煊赫,這份底蘊和眼力,倒還在。”

裴珩微微躬身:“陛下慧眼識珠。此畫氣象開闊,確非凡品。”

趙寅這才緩緩轉過身。他年近五旬,保養得宜的麵容上帶著和煦的笑意,眼神卻深如古井。他踱步至禦案後坐下,目光落在裴珩身上。

“周衍那老匹夫的案子,你辦得極好。”

皇帝端起案上的青玉茶盞,用碗蓋輕輕撇著浮沫,

“他總擺出一副忠直老臣的架子!當年舊事朕本不欲再提,不想他非但不知收斂,反借勸諫之名,屢屢為那些獲罪之人鳴冤,更在朝堂上公然指摘朕之用人,說什麼奢靡誤國,不過是影射朕任用近臣!此等行徑,是懷念舊主?還是對新君不滿?其心可誅!”

“如今他這棵礙眼的大樹倒了,依附他的那些枝枝蔓蔓,也不必趕儘殺絕。那個叫林清的醫者,不過是周家推出來的替罪羊,罪不至死。朕看,就判個流放,以儆效尤即可。承允以為如何?”

裴珩心中瞭然。皇帝既要剷除周衍這根眼中釘,又要博個寬仁的名聲。林清這條命,不過是帝王權衡下的施捨。

他麵上毫無波瀾,隻恭敬道:“陛下聖心仁厚,寬嚴相濟,臣謹遵聖意。”

皇帝滿意地點點頭,放下茶盞,話鋒卻不著痕跡地一轉:“靖安王前日上了摺子,北疆那場仗打得漂亮,又拓了百餘裡疆土。他可是朕的肱骨之臣啊。”

裴珩心頭微凜,麵上依舊沉靜如水,等待著下文。

“隻是這功臣,也有功臣的煩憂。”

皇帝歎了口氣,語氣帶著幾分無奈,

“他那掌上明珠,年歲也不小了。靖安王的意思,是想求朕一個恩典,將他這寶貝女兒賜婚於你,結個秦晉之好。承允,你意下如何?”

裴珩的指腹在扳指上驟然收緊,冰涼的觸感幾乎要嵌入皮肉。

靖安王手握重兵,軍功赫赫,此刻求親,挾功自重之意昭然若揭。他剛要開口婉拒,皇帝卻已擡手,彷彿早已料到他會有此反應。

“朕知道,你性子冷清,不喜這些兒女情長。況且……”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追憶,語氣愈發溫和,

“朕與你父親,是過命的交情。當年在潛邸,薛家那位老友也在場。酒酣耳熱之際,你父親與薛家那位,曾有過戲言,說是日後若各有一子一女,便結為兒女親家。雖是酒後戲言,如今故人皆已作古,可這‘諾’字,終究是出口了。你父親那人,最重諾,一諾既出,萬死莫辭。承允,你說是吧?”

皇帝的目光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牢牢鎖在裴珩臉上,那一聲聲“承允”,親昵中透著無形的鉗製。

裴珩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升起。

皇帝不僅搬出了靖安王的軍功,更擡出了他已逝的父親!用父親最看重的“信義”二字,將他死死釘住。

他喉頭滾動,聲音艱澀了幾分:“陛下,彼時戲言,況兩家長輩俱已仙逝……”

“戲言也是言!”

皇帝打斷他,語氣依舊平緩,卻重逾千鈞,

“薛家如今是稍顯冇落,然百年簪纓世族的底子還在。前些日子,他家尋回了早年流落在外的女兒。朕派人細細打探過,此女年方十八,相貌端麗,性子更是溫婉柔順,堪為良配。正可應了當年的約定,也全了你父親的信義之名。”

皇帝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帶著深意,

“承允,你如今身居要職,樹大招風。與薛家結親,於你,於薛家,都是好事。縱然你心中不喜,待眼前這些風波塵埃落定,朕許你和離便是。”

皇帝的每一句話都像無形的絲線,一層層纏繞上來,將他所有的退路堵死。

靖安王的壓力,薛家的舊約,父親的“信義”……最後,連“和離”的退路都看似仁慈地留給了他。

裴珩沉默著。禦書房內靜得可怕,隻有龍涎香無聲燃燒的細微聲響。

他眼前彷彿閃過父親自戕於金殿時決絕的背影,母親枯槁病榻上的淚眼……父親一生重諾,最終卻連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未能護住。這“信義”,何其沉重,何其諷刺!

皇帝耐心地等待著,目光落在他緊握著扳指、指節泛白的手上。

許久,裴珩終於緩緩擡起頭。他微微躬身,聲音低沉而清晰,聽不出絲毫情緒:

“陛下……為臣思慮周全,恩澤深厚。臣父……重諾,臣不敢有違。薛家女……臣,領旨。”

“好!”

皇帝撫掌而笑,臉上露出由衷的欣慰,

“這纔是裴家的好兒郎!此事就這麼定了。待擇定吉日,朕親自下旨賜婚。承允,你且安心去辦差吧。”

裴珩深深一揖:“臣,告退。”

他轉身,踏出禦書房門檻的瞬間,春日午後的陽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那光芒,卻絲毫暖不透他眼底凝結的寒冰,也暖不透指間那枚墨玉扳指傳來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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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午後的暖風穿堂過廊,帶著庭院裡荼蘼花的最後一點甜香,卻吹不散薛府前廳那驟然緊繃的氣氛。

廳堂正中,明黃卷軸已被薛敬遠恭敬地捧在手中,那絲帛反射著刺目的光,上麵硃砂寫就的字跡如同蜿蜒的血痕,深深烙在沈昭的眼底。

“……大理寺少卿裴珩,才器卓犖,國之棟梁;薛氏嘉寧,淑慎性成,名門毓秀……天作之合,特賜婚配……”

宣旨內監尖利的聲音早已遠去,餘音卻像冰冷的針,反覆紮刺著沈昭。

廳內短暫的凝滯後,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喧嘩。薛敬遠捧著聖旨的手微微顫抖,臉上是難以置信又夾雜著巨大榮光的紅暈。主母宋氏端莊的麵容上終於裂開一絲真切的笑意。仆役婢女們更是喜形於色,低聲的恭賀此起彼伏。

唯有沈昭。

她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凍僵的孤鳥。

方纔在眾人簇擁下跪接旨意時強撐起的平靜假麵,此刻寸寸碎裂。血色從她臉上褪得乾乾淨淨,連嘴唇都失了顏色,隻餘下一片死灰。

明黃卷軸上的每一個字都化作千斤巨石,狠狠砸在她心上,砸得她五臟六腑都錯了位,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嚨。

眼前陣陣發黑,廳堂裡嗡嗡的賀喜聲、父親激動的話語、嫡母矜持的笑聲……一切都扭曲模糊。

她甚至感覺不到背上鞭傷和右手斷指的劇痛,隻有一股滅頂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凍得她渾身血液都結了冰。

裴珩……

那個撕碎她清白證物、踩斷她手指、將林清逼入死地的殘暴閻羅……

竟成了她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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