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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金殿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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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殿決

盛夏的京城,熱浪裹挾著塵土,在禦街青石板上蒸騰翻滾。流言,卻比這烈日更毒,更灼人。

“永豐倉燒得那叫一個慘!幾十萬石糧食啊,焦黑一片,老天爺發怒啦!”

“可不是!宣武門外牆上那血字看見了冇?奸佞蔽日,天火示警!說的還能是誰?”

“糧價翻著跟頭漲,這日子還怎麼熬!都是那殺星招來的禍事……”

茶館酒肆的低語,坊市牆角的塗鴉,如同無數條滾燙的毒蛇,在街巷悶熱的暗影裡遊走,纏繞齧噬著早已惶惶的人心。皇帝數度下旨,金吾衛鐵蹄踏碎了幾個“妖言惑眾”者的骨頭,鮮血在灼熱的石板路上迅速乾涸變黑,卻澆不滅那越燃越旺的恐慌之火。

牢獄塞滿了人,枷鎖碰撞聲日夜不絕,腐熱的氣息瀰漫,可那些被拖走的囚徒空洞絕望的眼神,反而成了流言最好的佐證。

戰報,便是在這令人窒息的溽暑清晨,裹著北疆凜冽的風沙與血腥氣,砸進了死水微瀾的金殿。

“報——!”傳令兵甲冑浴血,踉蹌撲倒,聲音嘶啞欲裂,“靖安王趙崇反了!四日前,舉‘除昏君、清君側’旗號,發兵五萬,猛攻雁翎關!守軍……守軍死傷慘重,關城……恐已不保!守將王將軍……力戰殉國了!”最後一個字帶著泣音落下,殿內死寂得能聽見汗水滴落的聲音。

“嗡”的一聲,死寂被打破,朝堂瞬間炸開鍋!

“反了!他當真敢反!”

“雁翎關若破,北疆門戶洞開!後果不堪設想啊陛下!”

“逆賊!人人得而誅之!”

武將們目眥欲裂,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恐慌迅速蔓延,各種聲音激烈交鋒:

“陛下!”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臣顫巍巍出列,汗水浸濕了鬢角,聲音帶著哭腔,“天象示警在先,人心浮動,逆賊勢大!當務之急是穩住局麵!臣……臣鬥膽進言,或可遣使,與靖安王……議和?割讓雲州、朔方幾處邊鎮,許其世襲罔替,或可平息乾戈,保社稷安寧啊!”

“荒謬!”一位身披鎧甲的將領立刻怒吼出聲,聲如洪鐘,震得殿內嗡嗡作響,“未戰先怯,割地求和?此乃喪權辱國!陛下,逆賊豺狼之性,貪得無厭!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終至國將不國!臣請陛下速發大軍,馳援雁翎關,與逆賊決一死戰!隻要守住雄關,耗其銳氣,待四方勤王兵馬彙集,必能將其剿滅!”

“死守?”另一位文臣憂心忡忡,“雁翎關已岌岌可危!就算守住,北疆千裡防線處處烽火,逆賊若分兵劫掠,勾結狄戎,如何抵擋?京畿空虛,若有一支奇兵繞過防線直撲京城……後果不堪設想!不如收縮防線,放棄雁翎關外幾處據點,固守雲中、定襄等內線堅城,深溝高壘,待其師老兵疲,再圖反攻!”

朝堂上頓時吵作一團,主和、主戰、主守各執一詞,嗡嗡聲如同盛夏的蠅群。皇帝趙寅端坐龍椅之上,麵色晦暗不明,龍袍下的裡衣已被汗水浸透。那“除昏君、清君側”的旗號,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進他心底。他的目光,如同穿過悶熱的喧囂,沉沉地落在階下緋袍肅立的裴珩身上。那人垂著眼,彷彿殿內沸反盈天的議論與他無關。

爭論愈演愈烈,主和派的聲音在恐慌的悶熱中似乎占了上風。

皇帝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停留在裴珩身上:“裴卿,靖安王悍然興兵,北疆告急,朝議紛紜。卿……素來決斷,以為當如何?”值此危局,能挽狂瀾者,放眼朝堂,似乎唯此一人。

皇帝心中飛快盤算,裴珩手段酷烈,權柄日重,若再掌兵權……然此刻,靖安王兵鋒直指京城,北疆烽火連天,滿朝文武,除他裴珩,誰還有此膽魄,有此能力,敢行險一搏?此人雖為鷹犬,其鋒銳與對北疆的熟悉,卻是眼下最鋒利的刀。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裴珩身上,有期待,有疑慮,亦有毫不掩飾的敵意。

裴珩終於擡眸。那目光平靜無波,掃過一張張或激動漲紅、或惶惑慘白的臉,最後迎上皇帝的視線:

“雁翎關地勢險要,靖安王初戰必求速決,然其孤軍深入,糧道冗長,是其致命之傷。”他頓了頓,“北疆幾處要塞,如雲中、定襄,扼守咽喉,守將皆裴氏故舊,深諳地利,軍心可用。報稱其地尚在固守,未失寸土,足見根基猶存。此為守之根基。”

兵部侍郎忍不住插言:“裴少卿之意,是據險死守?與方纔張將軍所言一致?可若逆賊勢大,久攻不下轉而劫掠……”

“守,並非坐以待斃。”裴珩打斷,聲音陡然轉寒,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瞬間壓下了殿內的悶熱感,“臣請兵分兩路。一路,由左衛大將軍領京畿精銳及臨近州府兵馬,馳援雁翎關一線,扼守要衝,挫其鋒芒,使其頓兵堅城之下,耗其銳氣糧秣。此路貴在滯字,以拖待變。”

“那另一路?”皇帝身體微微前傾,手指在龍椅扶手上無意識地敲擊。

裴珩的目光銳利如刀,投向殿外北方那看不見的同樣酷熱的戰場:“另一路,由臣親領。兵出朔方,直插北疆腹地,彙合裴氏舊部,直搗靖安王老巢——平盧!”

“平盧?!”殿內一片倒吸冷氣之聲,彷彿吸入了滾燙的空氣。方纔那位主和的老臣顫巍巍指著裴珩,汗水從鬆弛的皮膚上滑落:“裴少卿!此議……太過行險!北疆酷暑難當,千裡奔襲,深入虎xue,若靖安王回師截擊,或裴氏舊部……有變,豈非孤軍深入,九死一生?且少卿乃國之乾城,身係……”

“老大人多慮了。”裴珩的聲音冷硬如鐵,打斷老臣的憂切,他目光如隼,掃過殿內眾人,“靖安王主力已被牽製於雁翎關,其後方空虛,此其一。裴氏舊部世代鎮守北疆,與逆賊趙崇血仇不共戴天,其忠其勇,臣以性命擔保,此其二。兵貴神速,出奇方能製勝。待其回援,平盧根基已失,軍心必潰!此其三!”

他向前一步,緋色袍袖無風自動,周身卻散發出一種凜冽的屍山血海中淬鍊出的殺伐之氣,竟驅散了周遭的暑意,“唯有搗其巢xue,斷其根本,方可速平此亂,解北疆之危,安天下之心!若遷延日久,待其裹挾流民,勾結狄戎,則烽煙遍地,大勢去矣!此險,當冒!”

朝堂又是一片死寂,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在悶熱的空氣中起伏。裴珩的話語如同戰鼓,敲在每個人被暑氣蒸騰得發暈的心上。那強大的氣勢與不容置疑的論斷,壓得反對者一時失語。利弊權衡,似乎唯有此策能最快平定叛亂,然而這風險……

皇帝趙寅的目光掃過眾人汗津津的臉,最後落在兵部職方司郎中蕭肅行身上。蕭肅行年約三十許,麵容方正,神情沉穩,額角雖有細汗,卻不見慌亂,在兵部以勤勉剛正、熟悉邊務著稱,是皇帝眼中可用之才,卻不知其與裴氏的淵源。

“蕭卿,”皇帝點名,聲音帶著疲憊,“卿掌職方,熟悉北疆地理軍情。裴少卿此策,依你之見,可行否?糧道、軍力,可能支撐?”

蕭肅行出列,恭敬行禮,聲音沉穩有力,穿透悶熱:“回陛下。裴少卿所言靖安王糧道冗長,確為要害。臣查舊檔,平盧至雁翎關一線,山路崎嶇,酷暑難行,補給艱難,護軍不足八千。若以精兵奇襲平盧,確能擊中其軟肋。至於裴氏舊部……”

他頓了頓,語氣審慎,“雲中守將李固,定襄守將王賁,皆裴帥舊部,素有忠勇之名。然兵者凶器,酷暑用兵尤重調度。臣以為,需有得力乾將持陛下嚴旨,節製諸軍,統一號令,方能如臂使指,確保無虞。裴少卿親往,確是最佳人選。”他的話,看似中立客觀,以兵部數據為支撐,實則句句都在為裴珩的戰略背書,尤其強調了裴珩親臨指揮的必要性。

皇帝趙寅的手指在扶手上敲擊的節奏慢了下來,汗水浸濕了龍袍的袖口。他渾濁的眼底精光閃爍,反覆權衡。割地求和?喪權辱國,且趙崇胃口難填。死守待援?遷延時日,酷暑煎熬,變數太多,京畿亦危。裴珩的奇襲……險則險矣,卻是最快、最可能一勞永逸解決趙崇的法子。蕭肅行的話,也增加了此策的可行性。至於裴珩的威脅……平叛之後,總有辦法製衡。眼下,這把快刀,必須用!

他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決斷:“準奏!便依裴卿之策!著左衛大將軍即日點兵,馳援雁翎關!裴卿,朕予你臨機專斷之權,節製北疆諸軍,務必……剋期平叛,早奏凱歌!”他的目光轉向蕭肅行,“蕭卿既熟悉邊務,便隨裴卿一同前往北疆,協理軍需調度,監察軍情,隨時奏報!”

“臣,遵旨!”裴珩躬身領命,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金鐵交鳴。

“臣遵旨!”蕭肅行亦躬身應命,表情肅然,無人能窺見他心中所想,汗水順著他的鬢角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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