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不渡閻羅殿 祈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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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平安

夜色漸沉，沈昭處理完傷兵營的事務歸來，身心俱疲，隻想早些歇下。正推開廂房門，卻見主院窗紙上映著昏黃跳動的燭影，慧孃的身影在裡麵忙碌。

沈昭腳步頓了頓，還是走了過去。門虛掩著，她看見慧娘正將幾件洗淨疊好的裡衣、幾包乾硬的肉脯、還有一小罐金瘡藥仔細包進一個粗布包袱裡。桌上供著一尊小小的木質人像，前麵擺著一碟粗麪饃饃，三支細香已點燃，青煙裊裊上升，散發出檀香氣味。

慧娘神情專注，嘴唇無聲地翕動，似在默唸著什麼。她拿起一支新香，就著燭火點燃，小心翼翼地插進人像前盛著小米的粗陶碗裡。

做完這一切，她轉過身，看見門邊的沈昭，臉上擠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夫人回來了？灶上溫著粥。”

沈昭的目光掠過那包袱，落在嫋嫋的青煙上，冇應粥的事。

慧娘順著她的視線看向香爐，輕聲道：“明日他們就要拔營了。這是肅行自己刻的…裴帥的像。”她聲音低啞，帶著遙遠的懷念，“我們小時候，是他從戰火裡把我們撈出來的……冇有他，我們早就冇了。”

她拿起桌上另一支未點燃的香，遞向沈昭，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夫人您也上一柱？求個平安順遂？”

燭光下，那支細細的香遞到眼前。沈昭看著慧娘眼中真切的憂慮和期盼，看著那供奉的簡陋饃饃，看著包袱裡磨得發亮的肉脯罐子。一股極其複雜的情緒猛地攫住了她。

平安？向裴珩的父親祈求裴珩的平安？

刹那間，一個帶著惡毒快意的念頭，如同毒蛇，猝不及防地竄上心頭——他若是能死在戰場上就好了。正好讓他那英雄父親看看，他兒子成了個什麼孽障！

這念頭如此尖銳惡毒，讓她自己都微微一顫。她下意識地垂下眼睫，避開慧孃的目光，冇有去接那支香，隻極輕地搖了下頭，聲音乾澀：“不必了。”

說完，便轉身走向自己的西廂房，關上了門。

慧娘舉著香的手停在半空，看著那扇關上的門，輕輕歎了口氣，默默地將香插回了香筒。

天剛矇矇亮，雲中城的校場已是人聲鼎沸，戰馬嘶鳴。凜冽的風捲著沙塵，撲打在列陣的軍士鎧甲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黑壓壓的士兵排成肅殺的隊列，軍旗在風中獵獵翻卷。

校場邊緣，擠滿了送行的人。多是城中的老弱婦孺，個個裹著厚實的舊襖，臉上刻著風霜與憂慮。她們踮著腳，目光在軍陣中急切地搜尋著親人的身影，低聲的叮嚀、壓抑的哭泣聲此起彼伏。

慧娘緊緊攥著那個包袱，拉著沈昭的衣袖，費力地在人群中穿行。沈昭被她拽著，被動地移動，目光掠過一張張寫滿離愁彆緒的麵孔，掠過士兵們沉默堅毅又隱含不安的側臉。

校場中央，裴珩一身玄鐵重甲，端坐於高大的黑馬之上，正與身旁幾位將領低聲交談，側臉線條冷硬。蕭肅行一身輕甲，背對著她們的方向，正仔細檢查馬鞍旁的箭囊。

裴琰眼尖，在隊列旁維持秩序時看見了她們。他立刻咧開嘴，露出標誌性的酒窩，用力朝這邊揮了揮手，清亮的聲音穿透嘈雜：“嫂子！肅行嫂子！這邊！”

他這一喊，引得附近不少目光投來。裴珩聞聲，也側過頭，視線越過攢動的人頭，準確地落在了沈昭身上。那目光深而沉，辨不出情緒，隻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便淡淡地移開，重新投向肅立的軍陣。

蕭肅行聞聲轉過身，看到慧娘，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他快步穿過幾名軍士，走到場邊。

“這個……帶著。”慧娘將包袱塞進他懷裡，聲音有些發緊，目光在他甲冑上反覆流連，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擠出幾個字，“萬事小心。”

蕭肅行用力點頭，接過包袱挎在肩上，粗糙的大手用力握了一下慧娘冰涼的手指：“照顧好英兒，等我回來。”他目光轉向沈昭，微微頷首致意，便轉身大步走回自己的位置。

嗚——！

一聲低沉悠長的號角撕裂了清晨的寒意。裴珩勒馬轉身，麵向東方初露的晨曦，手中馬鞭高高揚起，帶著鐵石般的穿透力的聲音，清晰地壓過所有聲響：“出發！”

令下如山。沉重的腳步聲、馬蹄聲、車輪滾動聲轟然響起，如同悶雷滾過大地。軍陣開始移動，如同一條黑色的長龍，緩緩遊向敞開的城門。

慧娘死死咬著下唇，目光緊緊追隨著蕭肅行融入隊列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在湧動的玄色洪流中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當隊伍的最後一段也消失在巨大的城門洞陰影裡時，她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於洶湧而出，肩膀控製不住地劇烈聳動起來，壓抑的嗚咽聲從緊捂的指縫裡漏出。

沈昭站在她身旁，看著那沉重的城門緩緩合攏，隔絕了遠去的煙塵與蹄聲。校場上的人群開始慢慢散去，留下滿地雜亂的腳印和幾片被風吹起的枯葉。

初升的日頭將城牆的影子拉得很長，風更緊了，卷著沙礫刮過空曠的場地，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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