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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不渡閻羅殿 入藥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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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藥穀

雲中城的傷兵營,已然成了人間煉獄。

酷暑未消,血腥與腐臭卻更甚。新送來的傷兵源源不斷,擠滿了每一寸能躺下的地方。呻吟聲、哀嚎聲、神誌不清的囈語混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空氣粘稠得如同浸滿了血汙的布帛。

沈昭穿梭其間,素色的舊衫前襟早已辨不出本色,凝結著深褐的血跡和藥漬。她在一個被火油罐燎傷了大半個背脊的士兵身邊蹲下,小心揭開粘連的布條,露出底下翻卷焦黑的皮肉和滲出的黃水。士兵嘶啞地抽著氣,身體無法控製地痙攣。

旁邊,一個墜馬被踏斷肋骨的漢子,每一次呼吸都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響,臉色憋得青紫。更遠處,幾個輔兵正費力地按住一個被滾石砸碎了小腿的年輕軍士,準備進行最後的截斷。

藥氣,早已被更濃重的絕望和死亡氣息掩蓋。隨軍醫士的歎息一日比一日沉重:“夫人,金瘡藥徹底冇了…止血散也見底了…連最尋常的甘草、黃芩也尋不到了…城裡藥鋪,早被搬空了架子。”

沈昭用僅剩的一點鹽水替他清理傷口邊緣,指尖因疲憊而微微發顫。她擡眼望向營門口,又一架簡陋的擔架被擡進來,上麵的人氣息奄奄。

暮色沉沉壓上城頭時,沈昭才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回到小院。院中瀰漫著煮野菜的微澀氣息。慧娘正坐在矮凳上縫補一件破舊的軍衣,英兒蹲在一旁,用小木棍撥弄著地上的螞蟻。

“夫人回來了?”慧娘擡頭,放下針線,臉上是掩不住的憂慮,“灶上溫著粥,我去盛。”

沈昭擺擺手,目光落在慧娘身上,聲音帶著疲憊:“慧娘,這附近…可還有產藥草的地方?不拘藥圃還是山野,能尋到些應急的也好。”她頓了頓,補充道,“不拘品類,但凡能清熱、止血、消腫的…都好。”

慧娘蹙眉思索,麵露難色:“城裡的藥鋪確實空了,城外…這兵荒馬亂的,山野裡怕也早被采擷一空…”

“娘!”一旁的英兒忽然擡起頭,脆生生地插話,“翠微穀!那個有好多草藥的翠微穀!娘忘了?那年冬天我發燒,就是慧娘去翠微穀求的藥丸子!”

慧娘眼睛一亮,拍了下額頭:“瞧我這記性!是了,翠微穀!城外西南約莫二十裡,有個叫翠微穀的山坳。穀裡住著位翠微先生,性子是有些古怪,但種了好大一片藥圃!”

她想起往事,語氣帶了點溫度,“那年冬天英兒病得凶險,城裡藥鋪抓不到對症的藥,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思摸去,跪在穀口求了半天…後來一個小童出來,給了幾丸藥,竟真把英兒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那位先生,雖不常露麵,但心是善的,以前也常把草藥散給四鄰窮苦。”

“翠微穀…”沈昭低聲重複,死水般的眼中終於掠過一絲微光。二十裡,不算近,但值得一試。

就在這時,院門被推開,裴琰興沖沖地大步跨了進來,臉上帶著久違的振奮:“嫂子!肅行嫂子!好訊息!前方大捷!”

他聲音響亮,驅散了些院中的沉悶。慧娘和英兒都期待地看向他。

“珩哥用兵當真神速!”裴琰眉飛色舞,語速飛快,“昨夜奇襲,一舉奪回了黑石隘!斬敵將首級,俘獲輜重無數!靖安王的前鋒被硬生生打了回去,折損了好幾千人!眼下我軍士氣大振,正沿隘口構築工事,逆賊再想東進,難了!”

慧娘雙手合十,連唸了幾聲“阿彌陀佛”,英兒也拍著小手笑起來。裴琰帶來的捷報,像一陣短暫的風,吹皺了小院連日來的陰霾。

沈昭靜靜聽著,臉上並無太多喜色,隻微微點了下頭,目光依舊沉靜:“琰公子來得正好。我與慧娘正說,想去城外翠微穀尋訪那位翠微先生,求些草藥救急。營中…已快無藥可用。”

裴琰臉上的喜色收斂了些,立刻道:“翠微穀?我知道那地方!以前巡邊時遠遠望見過。嫂子要去?我陪你去!那穀口路徑複雜,山林裡也不太平,有我護著穩妥些!”

沈昭冇有推辭:“有勞琰公子。”

次日天剛矇矇亮,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便駛出雲中城西門。裴琰親自駕車,沈昭坐在車內。馬車沿著崎嶇的官道向西南而行,越走越偏。沿途可見被戰火波及的村落殘垣,田地荒蕪。偶爾有麵黃肌瘦的流民蜷縮在道旁,麻木地看著馬車駛過。

約莫一個時辰後,馬車拐入一條更為狹窄隱蔽的山道。山道蜿蜒向上,兩旁林木漸深,鳥鳴啁啾,竟將外界的烽煙氣息隔絕了大半。又行了一段,眼前豁然開朗。

一處被群山溫柔環抱的山穀呈現眼前。穀口狹窄,僅容一車通過,但進入穀內,卻是另一番天地。

地勢平坦開闊,一條清澈的溪流潺潺流過,將穀地一分為二。溪流兩岸,是整整齊齊、阡陌縱橫的藥畦。

藥畦裡生機勃勃,綠意盎然。有開著紫色小花的黃芩叢,葉片肥厚的板藍根,掛著紅果的枸杞藤,還有許多沈昭一眼便認出的、此刻傷兵營裡最急需的止血草、接骨木、清熱的白茅根…藥香混合著泥土和水汽的清新氣息,撲麵而來,沁人心脾。

藥圃間,十幾個半大的孩子正在勞作。他們穿著粗布短褂,年紀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歲,小的隻有**歲模樣。有的在小心地除草,有的在采摘成熟的藥草,有的則合力將采下的藥草攤曬在溪邊巨大的竹匾上。

陽光灑在他們認真的小臉上,動作雖顯稚嫩,卻井然有序,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靜。穀中一片安寧祥和,隻聞溪水聲、鳥鳴聲和孩子們偶爾低低的交談聲,與外界的紛亂殺伐恍如隔世。

裴琰勒住馬,看著眼前景象,也忍不住低聲驚歎:“真冇想到…這深山裡還有這樣一處福地洞天。”

馬車停在穀口開闊處。沈昭和裴琰剛下車,一個約莫七八歲蹲在溪邊清洗草藥根莖的小女孩,最先擡起了頭。她好奇地眨著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兩個突然闖入的陌生人,小臉上滿是驚訝。她先是歪頭看了看,隨即像是確認了什麼重要發現,立刻放下手中的草藥,邁開小腿,飛快地跑向不遠處一個正低頭檢視藥畦、身形瘦高的少年。

“阿竹哥!阿竹哥!”小女孩跑到少年身邊,小手急切地拉扯著他的衣角,另一隻小手指向穀口方向,聲音清脆又帶著點緊張,“快看!有生人!有馬車!”

那名叫阿竹的少年聞聲猛地擡頭,警惕的目光瞬間鎖定穀口的沈昭和裴琰。他放下手中的藥鋤,眉頭立刻蹙起,眼神中充滿了審視。他安撫地拍了拍小女孩的頭,示意她彆怕,然後大步流星地朝沈昭和裴琰走來。

他的目光在裴琰身上那件沾著塵土卻質地精良的勁裝和腰間佩刀上掃過,又在沈昭沉靜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帶著明顯的戒備。

“你們是何人?來翠微穀何事?”阿竹聲音清朗,帶著疏離。

沈昭上前一步,微微頷首,語氣平和:“小郎君有禮。我們自雲中城來,有急事求見翠微先生。城中傷兵營缺藥甚急,聽聞先生仁心妙手,藥圃廣博,特來冒昧相求。煩請通傳一聲。”

阿竹眉頭皺得更緊,再次仔細打量了他們一番,尤其多看了裴琰幾眼,似乎在判斷他們話語的真偽和來意。片刻,他才沉聲道:“先生今日不見外客。你們在此等候,容我通稟。”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快步朝著山穀深處、被幾叢茂密修竹掩映著的幾間茅屋走去。那個報信的小女孩,則躲在不遠處一叢茂盛的板藍根後麵,隻露出半個小腦袋,怯生生又充滿好奇地繼續打量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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