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不渡閻羅殿 峯迴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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峯迴藥
阿竹的身影消失在修竹掩映的茅舍後，穀口隻餘溪水潺潺與遠處孩童侍弄草藥的細微聲響。沈昭靜立原地，目光掃過生機盎然的藥畦，心中那份沉重並未因穀中安寧而減輕。裴琰按著腰間刀柄，警惕地環顧四周，顯然對那少年審視的目光耿耿於懷。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阿竹的身影重新出現，腳步比去時更快，臉上神色複雜。他行至沈昭麵前，語氣依舊疏離，卻比方纔稍緩：“先生說了，隻見一人。你，隨我來。”
目光落在裴琰身上，“煩請這位軍爺在此等候。”
裴琰眉頭一擰，剛要開口，沈昭已微微頷首：“有勞小郎君帶路。”她轉向裴琰，目光平靜，“琰公子，請在此稍候片刻。”裴琰隻得將話嚥下，抱著臂，目光沉沉地目送沈昭隨阿竹走向竹林深處的茅屋。
茅舍簡樸，藥香濃鬱。屋內陳設簡單，一位鬚髮皆白、身形清瘦的老者正背對著門口，俯身檢視案幾上一株形態奇特的藥草。聽見腳步聲，他緩緩直起身，轉過身來。這便是翠微先生。他麵容清臒，眼神卻銳利如鷹隼，目光在沈昭身上一掠而過，帶著審視。
“雲中城來的？”翠微先生聲音不高，帶著久居山林的沉靜，卻透著一股拒人千裡的冷硬，“求藥？”
沈昭上前一步，依禮微福：“薛氏嘉寧，拜見先生。冒昧打擾先生清修，實因城中傷兵營情勢危急。刀箭創傷無數，高熱不退者眾，然藥石早已罄儘，眼見傷患日增，哀鴻遍野。”
她聲音清冷，卻帶著醫者特有的沉凝，“聞先生仁心妙手，藥圃廣博，特厚顏相求，懇請先生施以援手，允購些許止血、清熱、消腫之藥草，救傷兵於水火。嘉寧代營中將士，叩謝先生大德！”她說著便要深拜下去。
“慢！”翠微先生斷然擡手阻止，聲音陡然轉冷，眼中銳光迸射，“傷兵營？官府的傷兵營？”
他嘴角帶著諷意，“老朽避居荒穀，不問世事，更不沾官非！將士？哪家的將士？為誰流的血，為誰拚的命？到頭來，不過是為虎作倀，徒增殺孽！官府的藥鋪空了，便想起我這山野老頭？那些達官顯貴、將軍校尉，平日搜刮民脂民膏，戰時卻連幾味草藥都供不上士卒！如此朝廷，如此官府，護它何用？救它何益！”
他越說越激憤，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那株藥草微微晃動：“你走吧！藥草是老朽心血，隻濟貧苦，不助兵戈！阿竹，送客！”他背過身去，決絕地下了逐客令。
“先生！”沈昭心頭一緊，還想再勸，“醫者父母心，傷者皆為人子……”
“不必多言！”翠微先生厲聲打斷，背影透著不容置喙的冷硬。
就在此時，門外驟然響起阿竹急促的阻攔聲：“軍爺！先生有令，不可擅闖！”緊接著，“哐當”一聲，虛掩的柴扉被一股大力猛地撞開！
裴琰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甲葉鏗然作響，臉上帶著掩不住的焦灼和一絲被阻撓的怒氣。
他目光飛快掃過屋內，見沈昭無恙，才轉向那背身而立的翠微先生，抱拳朗聲道：“先生恕罪！裴琰魯莽，實因軍情如火，傷兵營危殆刻不容緩！雲中城校尉裴琰，替營中數百垂危將士，懇請先生開恩！”
“裴琰？”翠微先生身體一震，他猛地轉過身。
當他的目光落在裴琰那張年輕飛揚的臉上時，老者清瘦的身軀驟然僵直，扶著案幾邊緣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用力而瞬間泛白。那雙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裴琰的麵容，他喉頭滾動了一下，卻冇能發出任何聲音。
裴琰並未察覺翠微先生瞬間的劇震，他深吸一口氣，語氣帶著少年武將特有的懇切與急迫：
“先生！北疆戰事膠著，靖安王逆賊兵鋒正熾！雲中城將士浴血奮戰，死守疆土，護佑一方百姓免遭屠戮！如今傷兵營缺醫少藥，將士苦不堪言，非戰之罪，實乃後勤匱乏所致！若因缺藥而致更多將士枉死，防線動搖，戰局傾頹，屆時逆賊鐵蹄踏破城池，覆巢之下，先生這翠微穀，還有穀外萬千無辜百姓，又焉能得安？先生種藥濟世，活人無數，今日若能施以援手，救下的不僅是傷兵性命，更是雲中城乃至北疆萬千生靈的生機！裴琰鬥膽，再請先生三思！”
他深深一揖，姿態放得極低。
翠微先生的目光在裴琰臉上停留了許久，又緩緩移向站在一旁麵色沉凝的沈昭。
沉默。茅屋內一片死寂，隻有窗外竹葉沙沙作響。
良久，翠微先生緊握案幾的手指緩緩鬆開，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不再看裴琰和沈昭，目光轉向侍立門邊、一臉憂急的阿竹，吩咐道：
“阿竹，去藥庫。將曬好的止血草、接骨木、白茅根、黃芩……凡清熱、止血、消腫之藥，儘數裝筐。還有，架上那幾壇祛腐生肌散，也帶上。”
阿竹愣了一下：“先生！您……您答應了？”
翠微先生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屋內幾個聞聲聚攏過來的、年紀稍長的少年：“你們幾個，隨阿竹同去。藥草裝好後，跟著這位……”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沈昭身上，“……跟著這位夫人，去雲中城傷兵營。一則，營中缺人手，你們去幫襯。二則，多看，多學，能跟著學些真本事，是你們的造化。”
“先生！”阿竹急了，上前一步，“我們都走了，您這裡……”
“無妨。”翠微先生擺擺手，語氣淡然，“穀裡還有小的們，老夫這把老骨頭，也還撐得住。去吧，救人要緊。”他轉過身，重新麵對那株藥草，背影透著一種深沉的孤寂與釋然。
阿竹看著先生的背影，用力咬了咬唇，不再猶豫，立刻招呼同伴：“快！跟我去藥庫！”少年們精神一振，迅速跟著阿竹跑了出去。
裴琰直到此時，才真正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真摯的感激，對著翠微先生的背影再次抱拳：“裴琰代雲中城將士，謝先生大恩！”
沈昭亦深深一福：“嘉寧謝先生援手之恩。”
翠微先生冇有回頭，隻微微擡了下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裴琰與沈昭退出茅屋。屋外陽光正好，藥香馥鬱。阿竹和幾個少年已動作麻利地開始搬運一筐筐藥材，裝上穀口的馬車。沈昭看著那滿車的生機，又回頭望了一眼那掩映在竹林中的寂靜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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