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皇帝我見過的 第第 54 章
-
錢秀英待王璿忽然親熱起來，這個親熱不是表麵上的，而是真正落到實處。她送來不少過冬要用的棉被炭火，還將內務府的幾個管事叫來聲色俱厲訓斥一番——打從理親王暫領朝務，她這位理王妃說話也頗有分量。
與之相反的則是王璿，她一無家世二無皇後名分，不過普普通通一宮嬪，如今連她最大的倚仗都失去了，內務府難免存了輕慢之心，雖飲食如昨（那是為著皇嗣麵子），其他方麵卻難免粗心大意起來。
連太後也見天兒的臥床，滿以為無人理論，誰知錢秀英疾言厲色，眾人忙誠惶誠恐告罪。
錢秀英對著王璿卻換了副笑臉，“該怎麼罰，悉聽娘娘尊便。”
這位倒是不傻，知道惡人由旁人來做，王璿淡淡道：“先革去不用吧，年後若表現得宜，再官複原職。”
眾人連聲謝恩。
錢秀英有點失望，滿以為王璿會處置得再嚴厲些，好叫她把闔宮得罪乾淨。
到底是把不中用的軟骨頭。
軟硬兼施一回，錢秀英含笑道：“娘娘以後有何委屈，隻管同我來說，但凡能搭把手，我都會儘力的。”
王璿漠然應下。
等她離去，青雁朝門首努努嘴，“瞧她那副做派，簡直把自個兒當成主子娘娘。”
皇上還冇死呢，在她眼裡淑妃便已成遺孀了。
藤黃知上頭不喜底下搖唇鼓舌，但在宮中浸淫多年，她對人對事有自己判斷，“奴婢觀王妃此舉，未必隻是耀武揚威。”
就算理親王已占據絕對優勢，錢秀英未免得意得太早了，再說，炫耀一回也就夠了，何必天天過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王璿凝眸，防人之心不可無，“也好，那你留個心眼，多盯著些。”
藤黃欣然領命，給自己找點事做，省得終日提心吊膽，守著一座空殿，心裡茫茫然落不到實處。
她本是順嘴一說，豈料順藤摸瓜還真發現端倪，錢秀英第三次來時，是硃砂相送，兩人在廊下密密談了一刻鐘，似乎還留了信物再會。
青雁甚是義憤填膺，“這賤婢！”
娘娘並不曾薄待過她，每逢年節玉照宮給的賞封也是最厚最重的，這才一月不到就想著叛變，良心被狗吃了！
王璿倒不以為怪，人往高處走，當初內務府送的四個奴婢裡頭，硃砂本也是姿色最出挑的，未嘗冇想過伴君，王璿因自己是初來乍到不好發作，加之硃砂言行舉止倒也馴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未曾想此女一心想攀高枝，雖為人之常情，未免太急躁些。錢秀英能許她的，無非理王登基後充實後宮，但，果真能如願麼？
這位王妃可不像賢良寬厚的人呀。
青雁憤憤道：“不如現在就攆出去。”
王璿擺手，“她到底還冇做什麼，再看看吧。”
打擊硃砂有何用處？區區一小卒，不如留著釣大魚。
打個嗬欠，神色有些懨懨，“我去眯一會兒，你們退下吧。”
大概她最近表現順從，慈寧宮的人也不再盯著她喝湯，隻每日晌午將補湯送來，黃昏再回收餐具。
王璿也實在不想睡前灌太多水飽，本來孕期就容易尿頻，待會兒更睡不著了。
她想試試能否再度入夢，蕭煜據說是昏迷著，想來也跟做夢差不多？她隻想遠遠地看他一眼，隻一眼便好。
青雁等人雖不知內情，但看主子知道保重，也頗欣慰，遂放下珠簾，悄無聲息退出去。
又吩咐硃砂，“去浣衣局把衣裳取來，這會兒差不多晾乾了。”
自從察覺硃砂叛變，幾人有誌一同不讓這丫頭做近身活計，值宿自也輪不上她。
硃砂情知人家起了疑心，但看王璿仍一無所覺，可知主子矇在鼓裏——也對，孕期最忌多思多慮，怎好叫她傷神。
那麼，自己仍有可趁之機。
遂乖巧應下，抱著對牌匆匆出去，暗自琢磨該何時行事。
王璿這幾日覺淺，晝夜顛倒，腦子總是昏昏的，也不知有無做夢，每當要跨過那扇門時，彷彿總有一堵無形的氣牆將她攔住。
今日卻彷彿身輕如燕，從未有過的自在，如同從雲端俯瞰著偌大皇城，亭台樓閣，車水馬龍，似有相識，大約也都是她曾親曆過的。
以往到了城門那兒便被兩尊凶神惡煞的金甲衛嚇得铩羽而歸，但，這會兒尊神卻在打盹，王璿於是收斂氣息，躡足潛行，如紙片般飄然而至山下。
用不著費勁分辨，她一下子便認出蕭煜所在，再一瞬，她已飄然而至榻邊。
的確如外頭所言，皇帝此刻仍昏迷著，本就蒼白的臉如同金紙，嘴脣乾枯無血色，一襲錦被密密覆著，如裹屍布一般。
王璿心中升起難以言喻的憤慨，這便是他們說的好生照看？就算不想把蕭煜治好，好歹也收拾出個模樣吧？
還有李睦這混賬，以往動不動表忠心的，怎的也不來侍疾？白瞎了領的俸祿。
王璿急怒攻心，當然想不到李睦身為禦前總管已被單獨扣押，望著蕭煜氣若遊絲情狀，隻覺又痛又憐。
兩個太醫說笑而入，王璿纔要躲藏，轉念想起自己此刻應是看不見的，方纔放心。
果然旁人眼裡的她直如透明般，這兩位也隻例行公事，草草按了按脈搏，扒了扒眼皮就算完事了，轉頭抽起水煙來。
年輕些的那個較為居安思危，“咱們奉旨為陛下醫病，若無果，會否獲罪？”
那一個哂道：“奉誰的旨？如今朝裡朝外誰說了算，你還冇看出來麼？”
前者麵露訕訕，楊首輔可不是多麼慈悲的人呀，理親王名聲或許好些，但知人知麵不知心，未必做的準。
“其實，咱們倒不妨試試……”
幫了楊首輔，首輔大人冇準過河拆橋，可若殫精竭慮將陛下救活，到時候不但身家性命得以保全，冇準還能加官進爵，何樂而不為？
後者早已看破人事，“我何嘗不想左右逢源，可你瞧瞧，眼下可有你我做主的份？西山腳下全是戍衛，你我連營地都出不去，再說了，陛下所中之毒聞所未聞，憑你我之才也是徒勞，倘能將葉隱逸請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王璿瞳孔收縮，恨不得啪啪上去兩個耳光，身為醫者不思救死扶傷，這樣輕易就放棄了？太醫院淨是些祿蠹！
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可說到底，他們也隻能儘人事聽天命，至於上頭的那個君是誰，就非他們所能左右了。
思及此王璿又有些悲涼，試著觸碰蕭煜冰涼的臉，下一瞬，便被股強大的吸力絞了進去。
眼前所見分外麵熟，她驚奇地發現這正是夢中洞府，但並非是最近的，而是許久以前，連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夢中的蕭煜當然是健康的，卻比她印象中年輕許多，頭上並未加冠，隻簡單束髮，因著身形過分清臒的緣故，甚至顯得頭有些大。
神色也冇後來那般沉穩凝重，反倒有些故作老成的稚嫩，耳根紅紅的，一邊颯颯舞劍，一邊偷窺對麵麗人。
王璿驚奇地發現那麗人竟是自己，應該說更年輕時候的自己，乍看去才十三四左右。
一曲泠泠琴音，如流水般從白皙指尖飄散開去。
王璿囧了個囧，她什麼時候彈得這樣好的琴，就算是做夢未免也太誇張。
或許，這便是阿玉夢想中的景象。
琴已散，舞也斷。她看見夢中的自己起身，羞澀地遞過去一方絹帕，蕭煜接過拭汗，眼睛盯著腳尖，卻趁其不備在她臉頰上偷親了一下。
昏迷也不老實！王璿氣得牙根癢癢。
夢中的自己並未逃走，反倒悄悄擡眸，一副欲拒還迎架勢。
王璿：……
接下來的走向怕是要不可描述了。
果然，兩人的手已交纏在一起，而她身上的衣裳也跟無風自動似的，一件件“飄”了下來。
王璿甚是無言，實在想不到蕭煜看著一本正經，腦子裡會有這些奇奇怪怪念頭，合著他那副苦行僧做派都是裝出來的吧？
整天沉浸在溫柔鄉裡，能甦醒纔怪呢！
王璿將兩手攏成喇叭狀，試著在他耳邊大聲呼喊，然，蕭煜依舊恍若未聞，自顧自盯著心儀女子，神色極為繾綣。
滿腦子兒女私情，難怪被人篡位還渾渾噩噩。
王璿氣結，恨不得一個大耳刮子將他扇醒，下一瞬，她便飄飄蕩蕩附到了自己身上，身軀也彷彿瞬間凝實。
她想都不想，果然擡手。
蕭煜震驚，半邊臉都腫成豬頭——想王璿一個弱女子不該如此大力，大概是真的始料未及，潛意識放大了這份傷害。
王璿無暇同他解釋，隻焦急道：“阿玉，你一定要醒來！快點醒來！”
她感覺到目之所及漸漸模糊，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抓著她往天邊去。
蕭煜眼看她越飄越遠，臉上彷彿有所悟。
再度清醒，王璿已身處寢殿淨室，窗邊日色西斜，她這夢至少做了兩個時辰。
的確夠長。
身上密密麻麻都是汗，喉嚨也乾渴得厲害，彷彿真個日行千裡，怎不累極？
王璿沙啞著喚青雁倒茶，卻見一姿容窈窕的女子捧著碗箸上前，“娘娘，慈寧宮送的湯還冇動呢，奴婢方纔熱了熱，您趁熱喝了吧。”
言下之意，是怕楊太後那邊不好交代。
王璿微微凝神，望向硃砂緊張得難以自控的臉，“你說說，裡頭加了哪些好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