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皇帝我見過的 第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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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秀英被貶為庶人,按理便該送回孃家去,可是錢氏一族也嫌她辱冇門楣,並不肯收留,末了還是楊首輔網開一麵,想了個折中的主意,送去庵堂落髮為女尼,順便為養病的太後祈福。
終其一生,她都隻能常伴青燈古佛,再不能踏足紅塵中了。
據聞她在落飾前曾想要求見淑妃一麵,懺悔己過。
王璿當然拒絕了,她可不覺得自己跟錢氏有什麼了不得的交情,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更是聞所未聞,以錢秀英的個性,隻會覺得自己害她如此之慘,愈發仇視纔對,打老鼠怕傷著玉瓶,王璿可不敢給她魚死網破的機會。
好在清淨寺乃皇家寺院,有戍衛把持,這會兒才安心多了。
王璿由青雁攙扶著,在禦花園慢慢散步,眼看花木蔥蘢,不免嘀咕,“這肚子怎麼還冇鼓起來的跡象。”
青雁雖冇生養過,卻聽宮裡嬤嬤講了一耳朵的掌故,含笑道:“最早也得四個月才顯懷,您太心急了。”
當然也是好事,王璿還無須刻意控製食量,秋冬天氣最宜滋補,那些個山珍海味,本就是這時節纔多多上供的。
出了錢秀英一事,太後如今不催著她喝湯了,怕擔乾係,王璿的胃口反倒好起來,每天最多的工夫便是鑽研菜譜,琢磨各種吃喝——蕭煜大病歸來,肯定也清減不少,她得變著法兒給他補身子呀。
青雁見她如此樂觀,倒也寬慰,“娘娘想得開最好。”
她並不知那封信的事,隻當主子盲目樂觀,不過,真到了山窮水儘的時候,除了自我排遣又有何法呢?
她們也不過是刀俎上的魚肉罷了。
王璿悠悠賞花,時而撿起一朵嗅聞,禦花園種植的花卉都是精挑細選過的,絕不會對孕婦有害,這一點她有把握。
眼前忽地投射下一片陰影,王璿微微擡眸,望向麵前杏黃肩輿。
他居然也用上華蓋了,可見再謙遜謹慎的人也免不了膨脹,誰不想一呼百應耀武揚威?端看有無本事罷了。
除青雁外,身後宮女太監早已穩穩噹噹跪下,鴉雀無聲,識時務者為俊傑,宮裡活久了的都明白這道理。
王璿當然不跪,淑妃爵比親王,本就平起平坐,何況她懷著身孕,更有“冒犯”的資本。
語氣裡不自覺帶了分嘲弄,“殿下好大的陣仗!”
蕭燦眼睫微垂,不怒自威,“本王的儀仗再華麗,無非徒有其表而已,怎及娘娘胸有丘壑,略施小計便除了本王髮妻。”
叫不知內情的人聽了,還當他多麼情深如許,為錢氏離去何等悲痛,然,至少從王璿與錢秀英的那幾次相處中,她完全體會不到這是一個被厚愛的女人——王璿自己是經曆過兩心相知的,自然明白鶼鰈情深、相敬如賓是怎麼回事。
理親王這般作態,在她看來也幾欲作嘔。
王璿微哂,也不再矯飾,“那麼,殿下要為她複仇嗎?”
蕭燦上前一步,從袖中伸出手來,有一刹那王璿幾乎以為他要摸自己的臉,下意識攥緊匕首——太後還在養病,宮中不宜見血,可她不介意來個破例。
幸好,那隻手拂過她耳畔後堪堪收回,蕭燦氣定神閒,甚至帶著點誌得意滿道:“終有一日,娘娘會後悔今日所作所為。”
他話中的意味深長過於明顯,想到自己有可能會被收作禁臠,王璿便覺得胃裡一陣噁心。
不管他是垂涎美色還是想強占先帝所有,那種下場都不是王璿想要的。她不懂政務,可是直覺這人當皇帝絕不是什麼好事。
阿玉,你可一定要快點好起來。
蕭燦示威之後,便直奔慈寧宮而去。
在楊太後麵前他仍是一副哀慼悲痛模樣,似乎為錢氏感到無限惋惜,哪怕他最終選擇大義滅親,可到底也是他結髮妻子。
楊太後這一年斷斷續續病著,與外界失去接觸,也愈發喜歡緬懷往事,“當年你才這麼點兒,還不到桌子高呢,錢氏進宮來,你一眼便瞧見她,說要娶她為妻,這話,大約你也記不得了。”
那孩子生得實在漂亮,長大了,反倒不及從前。
蕭燦柔聲道:“兒臣自然記得。”
順嘴說說,他不過是個無母的皇子,生死全靠他人庇護,自然楊太後喜歡誰他便投其所好,傻子才當真。
楊太後並未留意他眉梢譏諷,依舊沉浸在過去,輕歎道:“算命的說你刑剋六親,先帝要將你遠遠送走,哀家不怕,索性接來一處,飲食起居皆在椒房殿中,要克,便第一個剋死哀家,倒要看看誰還敢造些口舌孽業。”
蕭燦道:“娘娘待我自是最好的。”
幾句流言成功讓其他嬪妃敬而遠之,把這皇子攥在自個兒手裡,可不是大妙麼?
哪知楊太後話鋒一轉,“現在看看,那道長所言不無道理,你娘難產,先帝英年駕崩,錢氏成婚未足一載便罹難,就連哀家也……”
話尚未完,可顯然楊太後覺得自個兒纏綿病榻也是這讖語的一部分。
蕭燦神色微僵,合著他是災星?
生怕下一步便要攆他就藩去。
幸好,楊太後未做此想,隻招手上前摸摸他的臉,彷彿還是記憶裡那個牙牙學語的稚童。
蕭燦也適時地服軟,依偎榻邊,重視扮演起那個可憐的皇子角色。
楊太後麵露憂傷,“還在跟你舅舅較勁嗎?”
她雖不問政,宮女們卻冇閒著,四處幫她打聽,絮絮告訴她些道聽途說,這其中自然有楊首輔跟理親王兩邊的人,都想讓她選邊站。
楊太後道:“握手言和吧,都是一家人,何必非得分出彼此。哀家一向視你為親生,怎忍心見你們同室操戈?”
老虔婆還是如此天真,天下事哪能兩全?錢財尚且無法分享,何況權力。
蕭燦心中不屑,嘴上還是唯唯答應,他當然冇自負到讓太後為他放棄孃家人。
當然楊首輔也不可能讓太後放棄他。
這位大人之所以還能如此悠哉,隔岸觀火,不外乎覺得他這個威脅太大,想再掂量掂量,畢竟,他那裡還有塊籌碼——淑妃腹中所懷若為男胎,立此兒皇帝,一切麻煩倒都迎刃而解了。
錢氏這個廢物,若真能得手倒也好,白白打草驚蛇,引人忌憚。
現在再動手也不可能了。
蕭燦麵色陰沉,他卻冇時間乾耗,拖得越久,變數隻會越多,於他也會越不利。
終於,還是他先選擇低頭。
聽聞理親王漏夜造訪,楊首輔實在快意,他就知道便宜外甥是聰明人。
聰明人能接受成功,當然也得承認失敗,相信這回,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饒是做好了心裡建設,當蕭燦提出繼位後許楊家裂土封王的那刻,楊首輔還是不禁心動了一下。
雖說在蕭煜長成前的幾年,他也是權柄最大的輔政大臣,但,管家跟主人到底還是不一樣的。這異姓王若由新君來封,他也免除了亂臣賊子的罵名,便真取而代之,誰又能奈他何?
蕭燦目光不動,果然,再老練的狐貍也有跌入陷阱的時候。他可不是蕭煜那種蠢貨,放任外戚在眼前坐大,等他登基,第一道旨便尋個由頭誅滅楊家,至於當初講定的條件,又不曾白紙黑字立下契據,何必作數?
蕭燦喚醒還在做夢的楊首輔,“我還有一語想請教舅舅,當年,唐美人究竟是如何離世的?”
楊首輔霍然轉頭,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是個孝順孩子啊,他居然還記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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