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竹馬竹馬 回憶
回憶
回校沒兩天,氣溫便毫無預兆地斷崖式下跌。寒風如同出鞘的利刃,刮過q大每一個角落,樹上最後幾片頑強的葉子也終於落下。
蘇晚已經換上了深棕色的呢子大衣。當他坐在琴房的三角鋼琴前時,毛衣柔和的廓形與他清雋的側影融為一體,彷彿一幅筆觸沉靜的古典油畫。
他淺褐色的眼眸低垂,專注於黑白琴鍵,修長的手指下,一曲”lightng
ont”響起。
陸寒州安靜地坐在靠牆的椅子上,目光始終追隨著鋼琴前的人。
他的思緒,不可避免地隨著旋律,飄回了遙遠的過去。
記憶裡的小蘇晚,從小就像個玉雪堆砌的娃娃,精緻得讓人捨不得碰。
他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用那種軟糯清亮的聲音,一聲聲地喊:“寒州哥哥,寒州哥哥……”
那時的陸寒州,從見第一麵起,就將這個過分漂亮的弟弟劃入了自己的領地。
除了母親,小蘇晚就是他整個世界裡的唯一。他會甜甜地分享糖果,也會因為隔壁鄰居家的大狗不見了,紅著眼圈來找他哭訴,會在察覺他心情低落時,用小而溫暖的身體抱他,會在他煩悶時牽起他的手,露出一個能融化一切的甜笑。
他曾經無比滿足於“哥哥”這個身份,享受著擁有一個全然信賴他,需要他的小天使。
感情洶湧而不可控。
小學看著那些小女生手拉手將蘇晚圍在中間,爭著要把自己的零食分給小蘇晚。他冷著臉,不由分說地將那個茫然的孩子從粉紅色的包圍圈裡拉出來,緊緊攥住他的手,一路沉默地把他送回家。
到了初中,無意間聽到高年級學長談論“同性戀”這個詞,心中那扇從未開啟的門被猛地撞開,讓他驚惶又隱約地窺見了自己內心深處早已滋長的情愫。
真正讓他明悟的是初三那年。隔壁班的班長在放學路上攔住了蘇晚,不止紅著臉遞上情書,還差點親了蘇晚!!
那一刻,他心中翻湧的並非兄長式的擔憂,而是一種尖銳到幾乎要刺穿胸膛的暴戾。
他幾乎是粗暴地隔開了兩人,拉著蘇晚快步離開。當晚,他做了一個荒誕卻無比真實的夢,夢裡,屬於他的晚晚對著彆人露出了那種隻屬於他的全然的依賴。
他驟然驚醒,冷汗涔涔。
原來,他以為的守護之心,不知何時已發酵成了熾熱洶湧的獨占欲。他想要的,不是哥哥的位置,而是愛人的身份。是能夠名正言順地擁他入懷,相伴一生的唯一。
這個認知讓他恐懼,卻又帶著一種清醒的快意。
也是初三那年,蘇父蘇母的意外離世讓一切都無法挽回了。那個會笑會鬨的小天使,幾乎在一夜之間沉寂下去。
他看著蘇晚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吃不喝。他無計可施,隻能笨拙地抱著安撫他告訴他自己會一直都在,想用自己寬大的胸膛給他溫暖。
那一刻,他卑微地想:沒關係,就算蘇晚一輩子都不會用看愛人的眼神看他,隻要能一輩子以哥哥的身份守著他,他也認了。
高一,蘇晚漸漸從悲痛中走出,與他約定:“寒州哥哥,我們一起去q大吧。那是爸爸希望我去的學校。”
那一刻,在蘇晚規劃的未來裡,依然有他清晰的位置。
這足以支撐他走過所有晦暗的自我掙紮。
可事不如人願。
三年前,他與母親被強行帶走,切斷所有通訊,如同人間蒸發。在飛往異國的航班上,他痛苦得將指甲掐進掌心。他不敢想象,蘇晚會怎麼想他?
一個不告而彆,言而無信的騙子?
他像一台失去情感的機器,瘋狂地壓縮時間,在家族內部的血雨腥風中掙紮求生。他將所有懷有異心,可能威脅到他的人,尤其是他那手段狠辣的大伯狠狠踩在腳下。
當他終於手握權柄,能夠保護所想之人時,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以轉校生的身份,回到了這片土地。
他錯過了蘇爺爺的離世,錯過了蘇晚最需要陪伴的兩年。他也設想過無數種蘇晚對待他的方式,無論哪一種,都是他應得的懲罰。
隻要蘇晚還允許他留在視線之內,他做什麼都甘之如飴。
記憶中最刺耳的聲音,來自那個矍鑠的歐洲老人,也是他的祖父,賽恩斯家族曾經的掌權者。
“你回去隻會害死他。”老人灰色的眼眸如同鷹隼,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覺得,你大伯,會放過你這個‘弱點’嗎?”
他賭不起。
他親眼見過父親落敗,母親帶他回國,纏綿病榻,在無儘的擔憂和陰影中耗費生機。他絕不能,讓他的晚晚也陷入那樣的境地。
a城上流社會人人都說,賽恩斯家族的新繼承人冷血無情,連親伯父都能親手送進精神病院。無人知曉每一個無法入眠的夜晚,他都是靠著回憶裡那個喊他“寒州哥哥”的蘇晚,才能勉強支撐下去。
他後悔在兩年前權力爭奪最凶險的時刻,沒能不顧一切地回來,陪他的晚晚度過失去最後一位至親的痛苦。可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也不能暴露軟肋,將所愛之人推向萬劫不複。
他的父親,就是一個沒能保護好心愛之人的失敗範本。
他絕不能重蹈覆轍。
現在他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去構建一個安全的堡壘。
琴聲不知何時已停了。
蘇晚轉過頭,淺褐色的眸子在琴房柔和的光線下,像浸了水的琉璃。他看向陸寒州,似乎有些疑惑他為何如此專注地盯著自己。
“怎麼了?”他輕聲問。
陸寒州驟然回神,壓下心頭翻湧的酸楚與愛意,嘴角牽起一個再自然不過的溫柔弧度。
“沒什麼。”他站起身,走到蘇晚身邊,極其自然地拿起一旁的外套,替他披上,“隻是覺得,這曲子很好聽。練完了嗎?外麵風大,穿好衣服再走。”
他的目光掃過這間略顯陳舊的琴房,心裡想的卻是公寓裡那間剛剛佈置好、正等待主人的琴室。那架他特意從德國定製的斯坦威,應該已經安置妥當了吧。
該怎麼開口,讓蘇晚,願意走進那個他精心準備的,隻屬於他們的“家”呢?
他看著蘇晚順從地穿上外套,微低著頭,露出白皙修長的一截後頸,心中一片柔軟的堅定。
總有辦法的。
兩人並肩走出琴房,往宿舍樓走去。寒冷的空氣讓蘇晚的鼻尖微微泛紅,他的思緒卻還停留在剛才。陸寒州凝視他時,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分明盛滿了沉甸甸的,與他有關的回憶。
他終究沒忍住。
“陸寒州,”蘇晚停下腳步,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冽,“你剛剛在想什麼?”
陸寒州側頭看他,眼底掠過一絲訝異,隨即被更深的笑意取代。他故意頓了頓,壓低嗓音,帶著點蠱惑的意味:
“想你以前喊我……”他拉長了尾音,清晰地吐出那個字,“哥”
蘇晚耳根漫上一片薄紅。他猛地抿緊唇,一言不發,轉身就快步朝宿舍樓走去,將陸寒州和他低沉的笑聲一起甩在身後。
“我錯了。”陸寒州三兩步就輕鬆追上,與他並肩,偏著頭軟聲哄人,“你想怎麼喊就怎麼喊,嗯?”
這次,蘇晚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等趙銳和李明軒從圖書館回來,推開302宿舍門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讓他們瞠目結舌的景象。
他們那位氣場兩米八,眼神能凍死人的陸哥,此刻正半蹲在蘇晚的椅子旁,那放低姿態的模樣,跟“跪搓衣板”也差不了多少。
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軟,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
“都是我的錯,不該取笑你。”陸寒州的目光緊緊鎖著蘇晚沒什麼表情的側臉,“你想怎麼喊都可以,或者……我喊你哥哥也行?”
蘇晚手裡拿著一本書,眼神卻定在某一頁上,許久都沒翻動,顯然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對陸寒州的話置若罔聞。
陸寒州也不氣餒,繼續柔聲問:“晚飯想吃什麼?我讓人送過來好不好?”
蘇晚其實並不是在生氣。或者說,不是生陸寒州的氣,他是在氣自己。
氣自己為什麼在聽到那個久違的稱呼時有所悸動。氣自己竟然會因為陸寒州這副伏低做小的姿態,而感到一陣莫名的耳熱心跳。
這算什麼呢?他想。
他們倆,現在又算是什麼關係呢?
明明不是情侶。
陸寒州所有的溫柔,退讓和帶著寵溺的調侃,都像是一張無形又柔軟的網,將他密密實實地包裹起來。
宿舍四個人都吃上了陸寒州點的晚飯,依舊是那家精緻的私房菜,是蘇晚偏愛的清淡口味,也添了幾樣滋補暖身的新菜色。
自從知道趙銳和李明軒在大一很照顧蘇晚,陸寒州對這兩位室友大方得很。
趙銳吃得心滿意足,私下用胳膊肘碰了碰李明軒,聲音壓到最低:“我看晚啊這架勢,是要嫁入豪門了。”
李明軒推了推眼鏡,比他想得深遠。
他瞥了一眼正不動聲色將一塊剔好刺的魚肉放進蘇晚碗裡的陸寒州,低聲道:“就陸寒州這背景,轉校、選院係、挑宿舍,哪樣不是隨他心意?家裡有權有勢的,現在看著是挺好,真要在一起了,蘇晚的性子,指不定要受什麼磋磨。”他頓了頓,看著蘇晚安靜的側臉,“更何況,他們現在還沒真的在一起,陸寒州就已經是這副寸步不離的架勢了……看著就是那種佔有慾極強,一旦被他圈住,就再難脫身的人。”
在李明軒心裡,蘇晚要顏有顏,要才華有才華,完全有資本挑選任何人,何必一頭紮進這樣複雜又強勢的懷抱裡。
吃了飯,不代表就要把室友給賣了。
趙銳吃得滿足,李明軒也對菜色豎起了大拇指。唯獨蘇晚還有些心不在焉,吃得不多。
他匆匆洗漱完,便早早爬上了自己的床鋪,拉上了床簾。他需要一點獨自的空間,來整理自己紛亂如麻的心情。他意識到,再繼續看著陸寒州,自己的心態隻會越整越亂。
宿舍裡一時安靜下來。趙銳試圖找個話題,想起之前看到的公告,便仰頭朝著蘇晚的床鋪關心道:“今年的鋼琴賽,準備得怎麼樣了?”
蘇晚的鋼琴是從小練到大的,拿過不少獎。蘇母很喜歡看他坐在鋼琴前,像個優雅小王子般的模樣,在並不反感的前提下,鋼琴便慢慢成了他真正的愛好。
後來蘇母走了,彈琴也成了蘇晚寄托思唸的一種方式。在校期間會參加市裡的比賽,既能加點學分,也算是對過去的一種延續。
“多練練就好。”蘇晚的聲音從簾子後傳來,帶著點悶。他想了想,拿出手機開啟校園網的預約係統,準備多約幾天琴房。“嗯?沒什麼空餘時段了。”
“可能因為校內也在辦高校鋼琴賽,”李明軒回憶著一路回來看到的橫幅,“聽說這次和隔壁音樂學院聯動,友誼賽性質。”
“再看吧。”蘇晚對此並不太執著。
他其實已經在慢慢準備放下鋼琴了。
現在是大二,等到大三,文學院會有各種研究院的實習機會。他未來並不打算以鋼琴謀生,可以將其作為愛好,但不想以此為目標逼迫自己。
這時,陸寒州的目光突然地落到了趙銳身上。
趙銳渾身一激靈,腦子裡瘋狂尋思:陸哥這什麼眼神?感覺像在暗示我乾點啥?他想不通,乾脆掏出手機給那個黑色的頭像發微信。
【趙銳不是趙雲】:陸哥,你看的我…我有點害怕。[瑟瑟發抖jpg]
【l】:我家裡有。
言簡意賅的三個字,暗示意味不能再明顯。
【趙銳不是趙雲】:明白!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再說了,趙銳覺得,陸哥都是好意來著。
“晚啊,”雖然這麼想,但開口時總有一種“賣兒子求榮”的心虛感,趙銳支支吾吾地出著餿主意,“那什麼……琴房約不到的話,陸哥那兒肯定有琴,對吧陸哥?”
他說著,拚命給陸寒州使眼色。
“嗯。”陸寒州立刻接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誠懇,擡頭望向蘇晚床鋪的方向,“新的,調好了音。隨時可以用。”
蘇晚坐在上鋪,微微掀開一點床簾,垂眸向下睨著他。
深邃的黑眸對上那雙淺褐色清透的瞳孔,陸寒州嘴角牽起一個帶著明顯討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