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竹馬竹馬 波瀾
波瀾
午後陽光正好,蘇晚倚在陽台的躺椅上,膝頭攤著一本關於古典神話的書籍,手邊是鮮榨的橙汁。
陸寒州坐在他身旁,看似在處理平板電腦上的郵件,每隔幾分鐘,目光總會不自覺地落回蘇晚身上,彷彿確認他的存在是比任何商業決策都更重要的事。
靜謐的溫情忽然被一陣由遠及近的引擎聲打破。
不是島上常用的電瓶車,而是馬力更足的轎車的聲音。陸寒州擡起了頭,蹙眉,臉色是一種蘇晚很少見到的冷漠。
他放下平板,輕輕拍了拍蘇晚的手背,語氣依舊溫和:“有客人,我下去看看。”
蘇晚點了點頭,合上書,心裡掠過一絲莫名的預感。
來客很快被引至麵向花園的露台。
是一位年輕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擁有一頭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金發。穿著剪裁合體的亞麻色休閒西裝,手腕上那塊低調的鉑金錶價值不菲。他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看起來風度翩翩。
“寒州,希望沒有打擾到你的假期。”他開口是流利的英文,聲音悅耳,目光迅速掠過走下來的陸寒州,而後,不著痕跡地定格在往下走的蘇晚身上,那目光中帶著評估與不易察覺的審視。
陸寒州腳步微動,以精準的姿態將蘇晚半擋在自己身後,隔絕了那道探究的視線。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卡爾。不請自來?”
被稱為卡爾的男人,卡爾·賽恩斯,陸寒州的堂兄。他笑容不變,彷彿沒聽出話裡的冷意:“正好在附近處理一些家族事務,聽說你和陸姨在這裡休養,順道來看看。這位是?”
他的目光再次試圖繞過陸寒州,看向蘇晚。
“蘇晚。”陸寒州言簡意賅,甚至沒有用朋友之類的詞彙界定,彷彿“蘇晚”這兩個字本身,就代表了無需贅言的身份。
他側頭對蘇晚輕聲說,“晚晚,這是我父親家族那邊的一位堂兄,卡爾·賽恩斯。”
蘇晚對上卡爾的目光,禮貌性地微微頷首。
他能感覺到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與路卡斯截然不同,路卡斯是下屬對上司的敬畏,而卡爾的出現更像是一種些許挑釁的試探。
卡爾對蘇晚的冷淡不以為意,用略顯生硬但足夠清晰的中文說道:“原來這位就是讓寒州樂不思蜀的蘇先生,果然……聞名不如見麵。”
樂不思蜀這個詞,他用得頗為刻意。
陸寒州的眉梢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晚餐時分,氣氛變得更加微妙。長長的餐桌上擺放著精緻的餐具和美味的菜肴,但空氣彷彿凝滯。陸秋琳以身體不適為由沒有出席,這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態度。
卡爾似乎打定主意要扮演一位關心弟弟的兄長,話題始終圍繞著家族事務。
“寒州,”他切著盤中的小羊排,語氣輕鬆,像在聊家常。
“聽說你最近將亞太區的幾個核心決策都做了遠端授權,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了z國?祖父年事已高,雖然精神矍鑠,但歐洲和北美總部的一些元老,難免會有些……議論。”
他放下刀叉,拿起酒杯輕輕搖晃,目光透過杯壁看向陸寒州,“畢竟,賽恩斯這個姓氏,代表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莫大的權力。如果因為一些突如其來的‘個人因素’,分散了精力,恐怕會讓支援你的人寒心啊。”
他話語中的個人因素,像針似的,精準地指向安靜用餐的某人。蘇晚沒有擡頭也沒有說話,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陸寒州周身的氣壓在瞬間降低。
陸寒州慢條斯理地用叉子將一塊剔除了所有香草的魚肉放入蘇晚的碟中,動作自然流暢,彷彿卡爾剛才說的隻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完成這個動作後,他纔拿起餐巾,仔細地擦了擦嘴角,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壓迫感。
當他再次擡眼看向卡爾時,那雙在蘇晚麵前總是盛滿溫柔的黑眸,此刻已毫無溫度。
“議論?”陸寒州用的是英文,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金屬敲擊在餐廳裡,“卡爾,什麼時候開始,家族的話語權,需要靠揣測繼承人物理位置的遠近來決定了?”
他身體微微後靠,毫不避諱地說:“我坐在哪裡,哪裡就是決策的中心。這一點,在我坐在祖父那張書房主位上時,就已經是既定事實,不容置疑。”
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還是說,你和那些躲在背後的人覺得,有人能動搖這個事實?”
他甚至懶得維持表麵上的客套,直接撕開了那層溫情脈脈的麵紗,將權力鬥爭的實質**裸地擺在桌麵上。
卡爾的臉色瞬間僵硬,握著酒杯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
但他試圖維持風度:“寒州,你誤會了,我隻是作為家人關心……”
“關心?”陸寒州打斷他,語氣裡的譏諷毫不掩飾。
“那就去告訴那些真正關心我的人,我的手能伸多遠,能掌控多少,他們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我的時間分配在哪裡,輪不到任何人置喙。”
他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卡爾身上,“讓他們管好自己的人,看好自己的手,彆伸得太長。否則……”
他沒有說完,但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裡傳遞出的森然寒意,比任何具體的威脅都更具威懾力。
餐廳裡一片死寂,隻剩下窗外隱約的海浪聲。
卡爾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精心準備的試探和話語,在陸寒州絕對的力量和強勢麵前,顯得如此不堪一擊。
蘇晚將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儘收眼底。
他看著陸寒州,這個與他耳鬢廝磨,會因為他一個笑容而心滿意足,會笨拙地學著照顧貓咪的戀人,此刻卻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冷靜、淩厲、霸道,每一個眼神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這就是陸寒州背後的世界嗎?
一種陌生的距離感,伴隨著絲絲心疼,如同潮水般漫上蘇晚的心頭。
陸寒州,在他看不到的這三年,原來一直獨自麵對著這樣的虎視眈眈嗎?
晚餐在一種極其壓抑的氣氛中草草結束。
卡爾幾乎是在陸寒州放下餐巾的瞬間就立刻起身告辭。
陸寒州沒有送他,隻是吩咐管家代為送客。
偌大的客廳裡,隻剩下他和蘇晚兩人。
陸寒州周身那淩厲的氣場緩緩收斂,他轉過身,看向蘇晚,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像是在擔心剛才那一麵會嚇到他。
“晚晚……”他開口,聲音恢複了平時的低沉,卻比往常更沙啞一些。
蘇晚主動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尖傳來的微涼觸感,陸寒州反手將他的手緊緊包裹在掌心,力道很大。
擡起眼,蘇晚目光平靜地看著他,“隻是……以前沒親眼見過你這樣。”
陸寒州凝視著他的眼睛,確認裡麵沒有恐懼或疏離,隻有理解和一絲藏得很深的心疼,他緊繃的心絃鬆弛下來。他將蘇晚拉入懷中,下巴抵著他的發頂,聲音悶悶的:“不想讓你看到這些。”
蘇晚清晰地認識到,他的愛人,是一個複雜又強大的人。而他,會理解和接納他的全部。
當晚,陸秋琳將陸寒州叫到了麵向花園的靜謐書房。
她沒有開主燈,隻有一盞古典台燈在書桌上投下昏黃溫暖的光暈,映照著她溫婉的側臉。
“寒州,”她聲音低沉,帶著母親特有的敏銳與擔憂,“今天卡爾來的目的,你我都清楚。賽恩斯那邊的水,從來就沒清過,你父親……旁係的人,沒有真正死心過。”
她放下手中一直摩挲著的茶杯,目光嚴肅地看向兒子:“你現在把晚晚帶到他們視野裡,等於是將他放在了明處。你必須答應我要保護好他。”
陸秋琳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光滑的桌麵,聲音裡帶著曆經滄桑後的冷意與疲憊:“他們動不了你,難保不會把那些上不得台麵的肮臟手段,用到晚晚身上。那孩子,心思純淨,受不得那些汙穢東西的沾染。一絲一毫都不行。”
“您放心。”他的聲音比平時更加低沉,像是誓言,“誰敢把主意打到晚晚身上,哪怕隻是動一絲念頭,我都會讓他們明白,觸碰我底線的代價。”
他擡起眼,望向窗外蘊藏著無儘危險的夜色,目光銳利如鷹隼。
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個在蘇晚麵前會因為愛意而變得柔軟的戀人,重新變回了那個在錯綜複雜的家族鬥爭中運籌帷幄,殺伐果決的家族繼承人。
夜色漸深,海島的夜晚隻剩下潮汐規律的呼吸。
蘇晚靠在臥室的床頭,手裡拿著一本書,卻一頁也未翻動。白天沒有午睡,加上晚上那場暗流湧動的晚餐,讓他精神有些困頓,眼皮漸漸沉重,書從手中滑落也渾然不覺,腦袋一點一點,幾乎快要睡著。
房門被輕輕推開,陸寒州帶著一身微涼的水汽走了進來。他已經洗過澡,換上了舒適的睡衣。
看到蘇晚倚在床頭,書快滑落在手邊,腦袋低垂,長睫在眼下投下柔和的陰影,一副困極了卻強撐著等他的模樣,心尖像是被最柔軟的羽毛拂過。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想將那本滑落的書移開。
指尖剛碰到書頁,蘇晚就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淺褐色的眸子裡還帶著未散的水汽和睡意。
“吵醒你了?”陸寒州的聲音放得極低極柔,帶著沐浴後的鬆弛,“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蘇晚揉了揉眼睛,搖了搖頭,聲音帶著剛醒時的糯軟:“沒有很困……差點睡著了而已。”
話是這麼說,卻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尾泛起生理性的濕潤。
陸寒州看得心頭發軟,俯身想哄他躺下:“那接著睡,我陪你。”
蘇晚卻往後縮了縮,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清醒了些,看著他:“不想睡,還早。”
他頓了頓,補充道,“而且,剛剛你不在。”
這話帶著不自知的依賴,讓陸寒州眼底瞬間漾開笑意。他在床邊坐下,手臂撐在蘇晚身側,將他圈在自己與床頭之間,低頭湊近,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廓,聲音帶著一絲調笑的沙啞:“不想睡?那我們……做點晚上該做的事?”
蘇晚的臉頰瞬間漫上薄紅,眼神軟綿綿地瞪他,毫無威力,像是在撒嬌。
陸寒州低笑一聲,不再逗他,隻是就著這個姿勢,將他連人帶被子一起擁住,下巴蹭了蹭他柔軟的發頂。
安靜地相擁了片刻,蘇晚想起晚餐時缺席的陸母,輕聲問道:“陸姨,晚上都沒出來吃飯,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能感覺到,陸母的迴避,並不僅僅是身體不適。
陸寒州擁著他的手臂微微收緊,沉默了幾秒,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媽媽她……不太喜歡父親那邊的人。”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也帶著談及往事的沉鬱。
“當年他們自由戀愛,感情很好。但賽恩斯家族內部關係複雜,規矩也多。媽媽出身書香門第,性子看似溫婉,骨子裡卻極有主見,不喜歡那些虛偽的應酬和永無止境的算計。”
他頓了頓,似乎在選擇如何用最簡單的語言概括一段複雜的過往。
“父親……能力不足以在家族中完全護住母親,讓她受了不少委屈。後來,因為一些內部的爭鬥,為了母親和我的安全,父親不得不做出決定,先將母親送回國內避風頭,他自己留在那邊周旋,處理那些爛攤子。”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蘇晚能聽出那平淡之下深埋的複雜情緒。
“卡爾……他和我父親有間接的血緣關係,眉眼間有幾分相似。媽媽看到相似的人,難免會勾起一些不算愉快的回憶。她是怕自己觸景傷懷,控製不好情緒,所以才避開了。”
蘇晚安靜地聽著,他靠在陸寒州懷裡,輕聲說:“那你應該多陪陪陸姨的。”
陸寒州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臂,搖了搖頭。
“不用太擔心。其實在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已經不再愛那個名義上的丈夫了。對她而言,那個人或許更像一個模糊的符號,代表著一段失敗的婚姻和一個讓她失望的家族。”
他的聲音很冷靜,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蘇晚在他懷裡輕輕動了動,仰起臉,在朦朧的夜色中看著他線條清晰的下頜,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那你呢?你會想念叔叔嗎?”
在他的記憶裡,從小一起長大的陸寒州,似乎從未表現出對父親的思念,甚至很少提及。
陸寒州聞言,低頭看了他一眼,黑暗中,蘇晚能感覺到他目光的沉靜。
“沒什麼印象,也沒什麼可想唸的。”他的回答乾脆得近乎冷漠,“他對我來說,更像一個提供了一半基因的陌生人。我的人生裡,真正扮演‘父親’角色,教會我擔當和守護的,反而是母親。”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連自己都未必察覺的悵然。
“或許很小的時候也曾期待過,但後來明白,有些人,缺席了就是缺席了。不過現在我有你,就夠了。”
這話在蘇晚心裡漾開圈圈漣漪,他不再說話,隻是回抱住陸寒州,將臉頰貼在他溫熱的胸膛上,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
窗外的潮聲不知疲倦,一聲聲,像是夜的催眠曲。
這一次,睏意真的席捲而來。
蘇晚在陸寒州令人安心的氣息包裹下,意識漸漸模糊,最後輕聲嘟囔了一句:“明天多陪陸姨說說話……”
“好。”陸寒州低聲應著,聽著懷中人逐漸變得均勻綿長的呼吸,低頭,在他發間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夜色溫柔,隻餘下滿室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