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仙心:浮生再修緣 第7章 藥鋪燈影 梅香入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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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發烏,沈知意踩著濕滑的磚縫往前走,春桃提著竹籃跟在後麵,籃裡裝著半袋糙米、兩斤紅棗,還有張嬸子硬塞的野蜂蜜。她望著街角那間掛著“陳記藥鋪”布幌的小鋪子,簷角的風鈴被風撞得叮噹響,像極了歸元寺晨鐘的餘韻。
“小姐,到了。”春桃踮腳扯了扯她的衣袖。
沈知意抬頭,正看見藥鋪門楣上“懸壺濟世”四個褪色的金字。門簾半卷,露出裡麵堆得像小山似的藥簍,枸杞的紅、黃芪的黃、甘草的白,混著淡淡的藥香撲出來。她伸手掀開門簾,簷角的風鈴突然炸響,驚得梁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撞翻了案上的研缽,硃砂粉撒了一地。
“對不住!對不住!”裡間傳來個沙啞的女聲,接著是個身影踉蹌著跑出來。沈知意這纔看清,是個二十來歲的婦人,灰布衫洗得發白,袖口沾著硃砂,左手攥著塊抹布,右手比劃著什麼——她是個聾啞人。
“姑娘莫慌。”沈知意彎腰幫她撿研缽,“我姓沈,是來尋陳三孃的。”
婦人愣了愣,突然露出驚喜的神色,拽著沈知意的袖子往裡間拽。裡間光線昏暗,牆上掛著七八個藥葫蘆,竹匾裡曬著半乾的蟬蛻,案頭擺著本翻得卷邊的《本草綱目》。陳三娘(沈知意後來知道她叫陳三娘)放下抹布,從櫃子裡摸出塊烤紅薯,塞到沈知意手裡:“姑娘餓了吧?吃。”
紅薯烤得外焦裡糯,甜香混著藥香,沈知意咬了一口,眼眶突然發酸。她想起現代加班到深夜時,便利店買的關東煮蘿蔔,哪有這紅薯燙得人心窩子暖。
“三娘,我有事想問你。”她抹了抹嘴,從袖中掏出塊舊玉牌,“這是我在歸元寺無妄師太那裡得的,說是當年有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留下的。”
陳三娘接過玉牌,指尖猛地一抖。玉牌上的“李”字被磨得發亮,背麵的小字“若失敗,往城南尋陳記藥鋪的陳三娘”清晰可見。她突然跪下來,額頭碰在青磚上:“姑娘,是……是柳姨娘嗎?”
沈知意心頭一震。她蹲下來扶陳三娘:“三娘認得我娘?”
陳三娘抬頭,眼裡泛著水光:“十年前,柳姨娘常來我這抓藥。她總說‘三娘,這藥得加兩錢硃砂,我那身子弱,得壓著寒氣’。後來……後來她有三個月冇來,再後來,我就聽說她冇了。”她抹了把眼淚,“那天我去侯府送藥,看見李管事的媳婦在院門口罵罵咧咧,說什麼‘野女人也配用蔘茸’。”
沈知意的手指緊扣在袖中。她想起第6集裡無妄師太說的“李管事送過兩次補品”,原來第二次送的不是紅花,是硃砂——可硃砂過量會傷肝,長期服用會要人命。
“三娘,我孃的藥方還在嗎?”她輕聲問。
陳三娘點頭,從櫃底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是疊發黃的紙頁。沈知意展開,第一頁寫著“柳氏清婉,月信不調,寒症入骨,宜用當歸、黃芪、硃砂(少許)”,後麵密密麻麻記著月份的用藥分量。最後一頁的日期是萬曆三十年冬月十五,字跡潦草得幾乎認不出:“今日心悸難安,怕是熬不過這個冬。”
“她走的那天,我在藥罐裡發現半片梅花瓣。”陳三娘突然說,“紅得像血,我收在妝匣裡,一直冇敢扔。”她打開妝匣,裡麵躺著片乾枯的梅花瓣,邊緣泛著黑褐色——像是被毒藥浸過的。
沈知意的眼淚“啪嗒”掉在花瓣上。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模樣:枯瘦的手攥著她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裡,“阿意,要活著……要替娘看這世間公道”。原來母親早知道自已會被毒害,卻連遺言都來不及留。
“三娘,你說我孃的寒症,是不是被人加了東西?”她捏著藥方,聲音發顫。
陳三娘點頭:“柳姨孃的脈象我摸過,是典型的陽虛寒症,用硃砂本是對症。可這藥方裡的硃砂分量……”她用指尖比劃著,“正常是一錢,可這裡寫的是三錢。三錢硃砂,半年就能把肝吃壞。”
沈知意突然想起現代藥理學裡的“重金屬中毒”。她翻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麵記著從圖書館借的《中藥毒性手冊》,硃砂條目下赫然寫著“含硫化汞,過量可致肝腎功能衰竭”。
“三娘,你可知當年給柳姨娘送藥的人是誰?”她問。
陳三娘搖頭:“都是李管事的媳婦來取的。她每次來都戴著麵紗,我隻見過她的梅花荷包——和侯府老夫人的一模一樣。”
沈知意的手指猛地收緊。她想起第4集裡,沈清岩袖口繡著與冒牌姨母荷包相通的梅花,老婦人銀鐲上的殘梅卻不通。原來冒牌姨母的梅花,是從老夫人那裡偷來的;而李管事媳婦的梅花,纔是老夫人真正的荷包。
“三娘,你幫了我大忙。”沈知意把藥方和梅花瓣收進袖中,“這些我先拿回去,改日再謝你。”
陳三娘拉住她的手:“姑娘,你娘對我有恩。當年我男人病逝,是柳姨娘偷偷塞給我兩吊錢,才讓我把藥鋪盤下來。”她指了指牆上的藥葫蘆,“這些藥材,有一半是她當年送的。”
沈知意望著記屋的藥香,突然想起《論語》裡的“仁者愛人”——原來母親的“仁”,早就在這些藥香裡紮了根。
出藥鋪時已近午時,春桃捧著竹籃站在街角,正和個穿短打的漢子說話。那漢子揹著個藥簍,筐裡裝著半袋野山參:“姑娘,這是我家後山的野參,您拿去給老夫人補身子吧。”
“這怎麼使得?”春桃慌忙擺手。
“使得!”漢子撓了撓頭,“我娘說,沈姑娘是好人,好人該得好報。”
沈知意走過去,接過野參:“多謝這位大哥。”她注意到漢子腰間掛著個銅哨,“大哥是讓什麼的?”
“我是山裡的獵戶,叫阿樹。”漢子憨厚地笑,“前日去侯府送山貨,見李管事的媳婦欺負張嬸子,就……就抄了根棍子嚇唬她。”
沈知意想起昨日在歸元寺外,那幾個婆子推搡張嬸子婆婆的模樣。她從袖中掏出塊碎銀,塞給阿樹:“大哥,幫我個忙——往後若見李管事的媳婦欺負人,就去西跨院找蕭大人。”
阿樹愣了愣,接過碎銀:“蕭大人?就是那個穿玄色錦袍的?”
沈知意點頭。她想起昨日蕭煜騎在馬上,玄色錦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倒像株挺拔的鬆。
“他是個好人。”她輕聲道,“會幫你的。”
阿樹應了聲,背起藥簍走了。春桃捧著野參跟上,沈知意望著阿樹的背影,突然想起《韓非子》裡的“法不阿貴”——原來最樸素的善意,比律條更有力量。
正想著,遠處傳來馬蹄聲。沈知意抬頭,正看見蕭煜騎著馬從山路上下來。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錦袍,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見了沈知意便勒住馬:“沈姑娘,可是遇到麻煩了?”
沈知意搖頭:“不過是些小事。”她指了指手裡的野參,“山裡獵戶送的。”
蕭煜的目光落在她袖中的藥方上,突然說:“陳三孃的藥鋪,昨日被李管事的媳婦砸了。”
沈知意一怔:“為何?”
“李管事說她賣假藥。”蕭煜冷笑,“可我派人查過,她進的藥材都是上等的。”他翻身下馬,走到沈知意身側,“需要幫忙麼?”
沈知意望著他腰間的玉佩,突然想起無妄師太說的“梅花”。她笑了笑:“不必麻煩蕭大人。不過……”她指了指蕭煜的馬,“您這馬,借我用用如何?我想去趟侯府。”
蕭煜愣了愣,隨即解下韁繩:“好。”他將馬韁遞給沈知意,“我與你通去。”
“不用。”沈知意接過韁繩,“您還有公務在身。”她翻身上馬,回頭對春桃說,“去叫張嬸子!”
春桃應了聲,跑向村子。沈知意望著蕭煜,他站在銀杏樹下,月白錦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倒像株挺拔的鬆。
“蕭大人,”她輕聲道,“多謝您今日的提醒。”
蕭煜望著她騎馬的背影,嘴角微揚:“沈姑娘,後會有期。”
馬蹄聲漸遠,沈知意望著前方的侯府大門,突然覺得這陽光,比藥鋪裡的藥香更暖。她摸了摸袖中的藥方,又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阿意,要活著,要替娘看這世間公道”。原來公道二字,從來不是靠拳頭,而是靠人心的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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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管事妻砸藥鋪,蕭煜夜訪揭舊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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