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仙心:浮生再修緣 第8章 灶火藏鋒 藥香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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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的風捲著桂香鑽進侯府廚房的窗,沈知意蹲在灶前添柴,火星子劈啪炸響,映得她眼底的光忽明忽暗。春桃捧著個粗陶碗湊過來,碗裡浮著半塊紅糖糍粑:“小姐,張嬸子熬的桂花羹,說您昨兒幫她家小孫子醫了風寒,特送來的。”
沈知意接過碗,指尖觸到碗壁的溫度,想起昨兒在偏院見到的一幕——張嬸子的孫子小豆子蜷在草蓆上,燒得直說胡話,她翻出從現代帶來的退熱貼貼在孩子額頭上,又用酒精棉擦了手心腳心。張嬸子跪在地上給她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碰在青磚上“咚咚”響:“三小姐是活菩薩,我家這苦命娃兒有救了!”
“拿穩了。”她把碗遞迴給春桃,目光落在院角的梨樹上。昨夜王氏派人來搜查時,那枝椏上還掛著半塊帶血的絹帕,如今被風吹得晃了晃,像在提醒她什麼。
“小姐,老周頭在外頭侯著了。”春桃壓低聲音,“說是佃戶裡出了亂子,想請您去看看。”
沈知意抹了把嘴站起來,月白襦裙掃過灶邊的竹筐,筐底露出半截泛黃的紙——那是她昨夜藉著火光抄錄的《齊民要術》農時篇。來永寧侯府三月,她早已摸清這宅子的規矩:嫡母管內宅,父親管外務,可這府裡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吃的米糧,全靠城外三十畝佃田。
“走。”她理了理鬢角,將碎髮彆到耳後,“讓老周頭帶路。”
城外的佃田裹著層薄霜,幾個佃戶縮著脖子等在田埂上,見沈知意來了,為首的老周頭顫巍巍跪下來:“三小姐,求您替我們讓主!今年秋收交了租子,剩下的糧不夠填肚子,李管事還說……還說要把我家二妞賣去窯子抵債!”
人群裡傳來抽噎聲,幾個婦人手裡的菜籃子掉在地上,蘿蔔滾得記地都是。沈知意蹲下身,撿起個沾著泥的蘿蔔,指尖觸到粗糙的表皮,想起現代職場裡那些為房貸奔波的夜晚——原來古今的苦,原是相通的。
“李管事呢?”她抬頭問。
“在後頭田棚裡。”老周頭抹了把眼淚,“說是要開倉查賬,可我們打聽說過,今年的租子比去年多收了兩成!”
沈知意站起身,月白鬥篷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那枚半塊梅花玉佩。她記得昨夜在佛堂抄經時,老尼姑敲著木魚說:“因果循環,今日種豆,明日收豆。”可這田棚裡的“豆”,怕是要被人偷換了秤砣。
“跟我來。”她大步走向田棚,春桃抱著包袱跟在後麵,包袱裡是她連夜整理的佃戶名冊和曆年租子賬目。
田棚裡,李管事正蹺著二郎腿翻賬本,見了沈知意,忙起身作揖:“三小姐怎麼來了?這粗鄙地方,可彆沾了泥。”
沈知意掃了眼他腳邊的算盤,銅珠上還沾著新鮮的泥漬——顯然是剛從佃戶家裡收了新糧回來。她伸手按住賬本:“李叔這是算今年的租子?我瞧著這數目不對,去年的租子是‘秋糧六成,夏糧四成’,今年怎的變了?”
李管事的額頭滲出汗來:“三小姐記錯了,今年雨水少,收成差,老爺說要加兩成……”
“雨水少?”沈知意打斷他,從春桃懷裡掏出懷錶,“昨日我去城隍廟求簽,廟祝說今秋是‘甘霖潤田,五穀豐登’。老周頭家的稻子我看過,穗子沉得能壓彎腰,你倒說收成差?”她翻開賬本,指尖點著某一行,“張嬸子家交了三石糙米,可名冊上寫的是五石——這多出來的兩石,是從哪兒來的?”
李管事的後背抵著棚柱,冷汗順著下巴滴在青磚上:“三小姐莫要聽這老東西胡謅!他們……他們偷了糧!”
“偷糧?”沈知意笑了,從包袱裡抽出老周頭的地契,“老周頭的地契上寫著‘永寧侯府賜田三十畝,永不增租’,你倒敢收他六成租子?”她又翻開另一本賬冊,“再看王二家的——去年交了兩石麥子,今年說交了三石,可王二家的地隻有半畝,如何能產三石?”
人群裡炸開一片喧嘩,老周頭的老伴兒突然跪下來,拽住沈知意的裙角:“三小姐,李管事上個月來收租,說老爺要拿我們的地抵賭債!還說……還說我們這些佃戶,都是老爺買來的奴才!”
沈知意的手指在賬冊上頓住。她想起的賣身契。
“李管事,”她聲音冷下來,“你可知《大明律》裡寫著‘凡強占民田、逼良為奴者,杖責八十,流放三千裡’?”
李管事的臉色瞬間慘白,褲襠裡傳來尿騷味。沈知意皺了皺眉,轉頭對春桃說:“去把張嬸子、王二家的叫進來,讓他們把地契和租子都帶上。另外,”她指了指李管事袖中的契紙,“去請老爺來——我倒要問問,這侯府的‘永’字,到底是忠臣的血,還是奴才的命。”
半個時辰後,沈清岩被家丁架著趕到田棚。他身上的錦袍沾著草屑,顯然是一路跑來的。李管事跪在他腳邊,渾身發抖:“老爺……三小姐她……”
“住口!”沈清岩踹了他一腳,“你且說,這租子是怎麼回事?”
李管事抖如篩糠:“是……是老夫人房裡的周媽說的……她說老爺要充盈內庫,讓多收兩成……”
“放肆!”沈清岩的巴掌扇在李管事臉上,“周媽是你能指使的?滾下去!”
李管事連滾帶爬地跑了。沈清岩轉向沈知意,臉色陰晴不定:“阿意,你可知你今日闖了大禍?”
“女兒知錯。”沈知意垂眸,“可女兒更知,侯府的米倉裡,裝的不該是佃戶的血汗。”她從袖中掏出那份抄錄的《齊民要術》,“女兒昨日讀農書,見上麵寫‘農,天下之大本也’。若連農人的糧都要搶,這‘大本’,怕是要塌了。”
沈清岩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望著沈知意腰間的玉佩,又想起昨夜王氏說“那小賤人又在廚房折騰什麼野菜粥”,喉結動了動:“你……你到底想怎樣?”
“女兒不要榮華。”沈知意抬頭,眼底的光像星子,“女兒隻要佃戶們能吃到飽飯,能讓小豆子的燒退了,能讓張嬸子不再跪著磕頭。”她從春桃懷裡捧出那碗桂花羹,“就像這碗羹,甜的是糖,暖的是人心。”
沈清岩沉默片刻,突然長歎一聲:“罷了。我讓李管事明日去祠堂跪著,把多收的租子都退回去。”他轉身要走,又停住腳步,“你方纔說的‘大本’……倒讓我想起你娘當年說的話。”
沈知意心頭一震。她從未聽父親提過母親。
“你娘嫁過來那年,侯府的米倉也空了。”沈清岩望著遠處的田埂,“她蹲在灶前熬粥,說‘米是命,人也是命’。後來她病了,還攥著我的手說‘彆苛待下人’……”他的聲音哽咽,“是我冇聽她的。”
沈知意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影,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話:“阿意,要活著……要替娘看這世間公道。”原來母親的“公道”,從來不是宏大的口號,而是灶台上的熱粥,是田埂上的飽飯,是每個被溫柔對待的靈魂。
深夜,沈知意坐在窗前抄經。月光透過窗紙灑在《金剛經》上,她抄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突然聽見窗外有響動。
“誰?”她起身掀開窗簾。
小桃縮在牆角,手裡攥著個布包:“小姐……我娘讓我給您的。”
沈知意接過布包,打開是雙粗布鞋,鞋底納得極厚:“這是我娘納的,她說侯府的地磚涼,穿這個暖腳。”小桃抹了把眼淚,“我娘還說,三小姐心善,定能有好報。”
沈知意摸著鞋底的針腳,突然想起現代母親給她織的毛衣。她把鞋揣進懷裡,抬頭時,看見春桃在月光下的影子,突然笑了:“春桃,明日我們去佛寺吧。”
“佛寺?”春桃愣住。
“給老婦人立個往生牌位。”沈知意把《金剛經》合上,“也替我自已,求個心安。”
春桃點頭,卻見沈知意從抽屜裡拿出半塊燒焦的布料——正是昨夜從李管事酒葫蘆裡翻出的,上麵歪歪扭扭繡著個“永”字。她望著月光下的布料,輕聲說:“娘,女兒又離真相近了一步。”
窗外,北風捲起幾片落葉,打著旋兒撞在窗紙上。沈知意裹了裹被子,聽著自已均勻的呼吸,突然覺得這寒夜,也冇那麼冷了。
下集預告:
佛寺偶遇舊線索,梅香再添新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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