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25章 權且放心
夜已深沉,平安京的街道陷入一片寂靜,外頭早已沒了人影。雖說名義上有宵禁,但這規矩在權貴雲集的京都,不過是紙老虎。達官顯貴們夜宴笙歌、私相授受的勾當,哪一樣不需要夜色掩護?巡夜的衛兵見了華貴的牛車燈籠,遠遠就避開了。
旅店“京都第一湯”的大門早已緊閉。星暝——此刻還是那副平平無奇的“石川神官”模樣——站在緊閉的店門外,無奈地歎了口氣。直接敲門?動靜太大,容易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尤其是那些可能潛伏在暗處的陰陽寮眼線。他凝神感應片刻,確認四周無人窺探,連屋簷下的陰影裡也空蕩蕩的。於是,他身形微晃,如同水波融入夜色,下一瞬,人已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旅店深處的客房內。
房間裡一片昏暗,隻有窗外透進些許朦朧的月光。玄爺在角落裡縮著脖子睡得正香,發出輕微的鼾聲。草薙劍裹在布袋裡,劍身隨著呼吸般的節奏微微嗡鳴,顯然也沉入了休憩狀態之中。隻有星焰這小家夥,蜷在她自己的鋪蓋旁,頭頂的呆毛卻像警覺的小兔子般動了動,立刻睜開了眼。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適應了一下,看清是星暝偽裝的模樣,小嘴剛張開要喊“主人”,就被星暝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的動作製止了。
星焰立刻會意,眨巴著大眼睛點點頭,乖乖地縮了回去,隻用眼神表達著“你回來啦”的意思。
星暝走到窗邊,沒有點燈,也沒有脫下神官的外袍。他靠著冰冷的牆壁坐下,身體放鬆,思緒卻如同燒開的滾水,翻騰不息。
就在不久前,在那隔絕一切的虛空之內,他和紫一同從那個名叫裡香的少女口中,聽到了一個冰冷得令人窒息的“未來”。
一個科技昌明、人類主宰一切的時代。
一個……妖怪徹底淪為傳說、隻存在於故事書裡的時代。
這個資訊,如同兩把淬了寒冰的尖錐,狠狠紮進了他和紫的心臟。東國神隱的計劃……失敗了?妖怪的痕跡被徹底抹去了?曾幾何時,若聽到人類如此繁盛,他或許還會有一絲欣慰。但此刻,他心中隻剩下沉甸甸的、幾乎令人喘不過氣的不安。這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一**衝擊著他構築的信念堤壩。
他和紫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始尋找理由安慰自己。平行宇宙?時空分支?否則怎麼解釋裡香錯認紫為那個“赫恩同學”?也許……那隻是另一個時空線的結局?他們拚命抓住這個想法,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至少在當前這條時間線上,他們看不到計劃失敗的任何跡象!人類的力量在即將成型的龐大結界麵前不值一提,高天之上那位存在也沉寂依舊。雖然還有些躲在暗處的老鼠在攪風攪雨,比如藤原師輔之流,但那不過是疥癬之疾!未來……未來並非一成不變!
裡香在交代完一切後,已被紫帶走。一個知曉了他們部分底細和“未來”資訊的異時空來客,即便不清除記憶,也絕不能放任她在外麵自由活動。
然而,星暝心底那根名為“安倍晴明”的刺,並未因此消失,反而在那巨大不安的映襯下,顯得愈發尖銳和可疑。這個名字彷彿帶著某種宿命般的陰影,讓他莫名地在意。晴明那卓絕的天賦,那查無根源的母親,那隱隱約約籠罩在他背後的、連紫的隙間都難以完全窺探的迷霧……都指向一個可能:他就是那個最大的變數!是足以撬動整個計劃基石的支點!
殺了他!
這個念頭再次強烈地湧現。不除掉他,後患無窮!
可另一個冰冷的聲音立刻在腦海中反駁:萬一……萬一正是因為自己此刻對晴明下了殺手,纔在無形中推動了那個“妖怪淪為傳說”的未來呢?也許正是這場刺殺,徹底引爆了人類與妖怪之間潛藏的仇恨,最終演變成席捲整個東國的慘烈戰爭?而戰爭……極有可能驚動那位許久未動作的、代表世界的存在?那纔是真正的滅頂之災!
殺?還是不殺?
這矛盾的念頭在他腦中反複拉鋸,如同兩股洶湧的暗流在無聲地搏鬥。時間就在這無聲的煎熬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已由濃黑轉為青灰,繼而透出熹微的晨光。
當天色完全亮起,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靈夢打著哈欠的嘟囔聲時,星暝才猛地從這無休止的思緒漩渦中驚醒。他僵硬地動了動幾乎坐麻的身體,一夜未眠的疲憊清晰地刻在了那張屬於“石川神官”的臉上。眼下的陰影濃重,臉色也透著不健康的灰白。
房門被拉開,靈夢揉著眼睛,頂著睡得翹起的紫發走了進來。緊接著是打著哈欠、努力打起精神的魔梨沙,睡眼惺忪、懷裡還下意識抱著那本厚魔法書的愛蓮,以及化作人形、剛把玄爺拍醒的神玉。玄爺慢悠悠地抬起頭,龜殼上的行囊都睡歪了。
“石川老師?你……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靈夢一眼就看到了窗邊形容憔悴的星暝,驚訝地瞪大了紫眸,“哇!你的臉色好難看啊!像被妖怪吸乾了精氣一樣!”
她心直口快地嚷道。
魔梨沙的目光在星暝臉上溜了一圈,又看了看窗外矇矇亮的天光,眼珠一轉,臉上立刻浮現出促狹的笑容。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用一種“我懂”的語氣調侃道:“哎呀呀~石川老師,您這狀態……該不會是昨晚去了‘那種地方’吧?聽說京都有很多‘好去處’呢!折騰了一整晚,難怪這麼憔悴呢!”
星暝本就因心事重重而煩躁,被魔梨沙這麼一打趣,臉更黑了,額角青筋都隱隱跳動。他無奈地瞪了魔梨沙一眼,沒好氣地低斥:“胡言亂語!你這家夥,小小年紀,腦袋裡都裝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魔梨沙非但不怕,反而得意地揚起小下巴,雙手叉腰,理直氣壯:“哼!這有什麼!跟著魅魔大人遊曆四方,增長的可不止是魔法見識!世間的‘風情’,自然也要瞭解一二嘛!”
她一副“我見多識廣”的樣子。
星暝被她噎得一時語塞,隻能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決定不再糾纏這個危險的話題。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思緒,將注意力拉回眼前:“行了,少貧嘴。我又不用上台打擂,狀態如何不打緊。倒是你們幾個,”
他的目光掃過靈夢、魔梨沙和愛蓮,“今日的比試,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切莫輕敵大意。”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靈夢身上,語氣帶上幾分鄭重:“靈夢,你今天的對手早已內定出來了。是個武士,名叫明羅。”
“明羅?武士?”
靈夢歪了歪頭,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嗯。”
星暝點頭,“而且,她和你一樣,也有一頭顯眼的紫色長發。”
“誒?也是紫發?”
靈夢這下有點興趣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蓬鬆的紫毛,“這麼巧?”
“巧合而已。”
星暝語氣平淡地打消她那點同病相憐的萌芽,“彆被表象迷惑。此女可不簡單。她並非像你們這樣直接進入正賽,而是實打實地從昨日那百人混戰的淘汰賽中,硬生生殺出來的!”
他特意加重了“殺出來”三個字。
“淘汰賽?”
魔梨沙咂舌,“就是昨天那個大亂鬥?幾十號人擠一起亂打那個?能從那裡麵脫穎而出……確實有點本事!”
“不錯。”
星暝肯定道,“據我所知,她不僅刀法淩厲狠辣,更難得的是,她似乎天生就能調動一絲靈力,將其附著於刀身,增強威力與速度。雖遠不及你根基深厚,但勝在運用純熟,戰鬥經驗極其豐富,招招皆是殺伐之術,絕非花架子。你若因她是個武士就掉以輕心,覺得隻會近身劈砍,恐怕會吃大虧。”
星暝的描述讓靈夢收起了那點漫不經心。能操控靈力輔助戰鬥的武士?還在那種混亂的淘汰賽中勝出?聽起來確實是個硬茬子。她握了握拳,紫眸裡燃起好勝的火焰:“知道了師父!管她紫發黑發,管她用刀還是用靈力,本巫女一樣把她打趴下!”
“就是!”
魔梨沙也揮了揮小拳頭,給靈夢打氣,“靈夢可是連大鐵疙瘩都能一拳轟飛的!一個武士不算什麼!讓她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力量!”
愛蓮也認真地點點頭:“嗯……靈夢小姐,加油。小心她的刀……和靈力。”
她努力提醒著關鍵點。
神玉化作的紅發少女雙手抱胸,冷靜地補充:“不可大意。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對方能從混戰中脫穎而出,必有獨到之處。”
玄爺慢悠悠地抬起頭,甕聲甕氣地說了句:“老朽覺得,小靈夢沒問題。”
草薙劍在布袋裡也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老夫亦是如此認為的。”
看著夥伴們或激昂或沉穩的鼓勁,靈夢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她用力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更清醒些,然後一揮手,元氣滿滿地喊道:“好!大家!出發!去演武場!讓那個什麼明羅看看,博麗神社的厲害!”
魔梨沙和星焰立刻響應,連愛蓮也被氣氛感染,露出了笑容。
一行人推開房門,旅店老闆早已殷勤地等在樓下,滿臉堆笑地送他們出門,嘴裡還唸叨著“巫女大人旗開得勝”、“小店蓬蓽生輝”之類的吉祥話。
清晨的平安京街道上行人還不多,空氣微涼而清新。靈夢一馬當先,緋袴隨著輕快的步伐擺動,紫色的長發在晨光中跳躍。魔梨沙和愛蓮緊隨其後,一個嘰嘰喳喳討論著靈夢待會遇到的對手,一個還在努力回想自己今天是否忘了帶某本重要的筆記。星暝(石川神官)走在最後,雖然依舊難掩不安,但看著前方充滿活力的背影,眼底深處那因“未來”而蒙上的沉重陰霾,似乎也被這晨光碟機散了些許。他深吸一口氣,將紛亂的思緒暫時壓下,目光重新變得沉靜而銳利。
無論未來如何,至少現在,腳下的路,仍需一步步堅定地走下去。演武場,就在前方。
……
此時的八雲邸。
“唔……”
裡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視線從模糊漸漸清晰。頭頂是陌生的深色木質房梁,空氣中飄著一股淡淡的、像是木頭和舊書混合的味道。她動了動,身下是硬邦邦的榻榻米,硌得骨頭有點發酸。
記憶像是被撕碎的紙片,一點點拚湊起來。冰冷的虛無……那個自稱八雲紫、卻長著赫恩同學模樣的妖怪……那個突然變臉、氣場嚇死人的銀發神官……然後,就在紫大人(她隻能這麼稱呼了)對她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時,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澆頭,她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完了……”裡香的心猛地沉到穀底,渾身發冷。她掙紮著想坐起來,手腳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力。這裡……是哪裡?是妖怪的巢穴?還是……她又穿越了?被丟到了更可怕的地方?那個笑容……是要被處理掉的前兆嗎?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她喘不過氣。
“你醒了?”
一個溫和的女聲輕輕響起,像清泉流過石頭。裡香猛地一哆嗦,像受驚的小動物般循聲望去。這一看,她剛剛提起的一點力氣又泄光了,整個人往後縮了縮,差點又暈過去。
門口站著一位少女。金黃色的短發柔順地貼在她的臉頰,發梢齊整地垂在頸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頭上那頂樣式奇特的,貼著許多黃色符紙的白色帽子,帽簷有著精緻的荷葉邊,兩側頂端各綴著一個白色的小絨球和穗子。帽子底下,一對狐狸耳朵,正微微動了動。
她的眼睛是溫暖的琥珀色,此刻正帶著一絲關切看著裡香。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色長袍,袖子很長,蓋住了手背。長袍外麵還罩著一件垂到小腿的藍色布料,上麵繡著白色的花紋,樣式有點像裡香在書上見過的道士袍子,但領口和袖口都鑲著紫色的滾邊,打著細密的白色褶皺。白色的短襪裹著纖細的腳踝,上麵還套著個藍色的腳環,同樣打著白色褶子。
但最讓裡香心臟狂跳的,是少女身後——五條蓬鬆柔軟、如同流動黃金般的尾巴,正慵懶地垂在身後,尾巴尖是純淨的白色。它們隨著少女的呼吸輕輕晃動,昭示著不容置疑的身份——妖怪!狐妖!
裡香的心徹底涼了。完了,這下是真的掉進妖怪窩了!那個紫大人把她交給同夥處理了!
“彆怕。”金發狐妖似乎察覺到了裡香的驚恐,聲音放得更輕柔了些,她緩步走進房間,在裡香身前不遠處跪坐下來,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我叫八雲藍。是紫大人讓我在這裡照顧你的。”
“八雲……藍?”裡香的聲音帶著顫抖,像蚊子哼哼。照顧?她一個字都不信!這分明就是監視!她一個來自未來的異類,還知道了那個紫大人和那個神官的秘密談話內容,知道了他們那個什麼“東國神隱”的大計劃……這種知情者,在故事裡通常是什麼下場?裡香不敢想下去,越想越覺得脖子後麵涼颼颼的。她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被丟進鍋裡煮湯,或者被封印在某個不見天日的角落裡的淒慘畫麵。
巨大的後悔和後怕像潮水般湧上來。她蜷縮起身體,把臉埋在膝蓋裡。為什麼要跟理香子那個麻煩精社長鬼混?為什麼要溜進夢美教授實驗室的禁區?為什麼要去碰那個該死的“可能性空間移動船”?現在好了,掉到這個鬼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夢美教授找不到她們該多著急?蓮子學姐她們……還有理香子!那個笨蛋社長,掉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已經被彆的妖怪抓住吃掉了?想到理香子可能遭遇的可怕命運,再想到自己此刻的處境,巨大的孤獨和無助感瞬間淹沒了她。
“嗚……”壓抑的抽泣聲終於忍不住從膝蓋縫裡漏了出來,滾燙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在粗糙的榻榻米上,洇開深色的痕跡。她哭得肩膀一聳一聳,像個迷路的孩子。
一隻溫軟的手輕輕覆上了她的頭頂。
裡香嚇得一顫,哭聲都噎住了。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看到八雲藍不知何時已經靠近,正微微傾身,手裡拿著一塊素淨的白色手帕,動作極其輕柔地替她擦拭著臉上的淚痕。
“彆哭了。”藍的聲音依舊溫和,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琥珀色的眼眸裡沒有戲謔,也沒有不耐,隻有純粹的關切,“紫大人隻是暫時離開,並非丟下你不管。她讓我守著你,是怕你初來乍到,又受了驚嚇,一個人待著害怕。”
藍的手帕帶著淡淡的清香,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裡香呆呆地看著她,感受著那隻帶著暖意的手在自己頭頂努力地安撫著。預想中的凶神惡煞沒有出現,反而……是這個樣子的?她緊繃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放鬆了一點,抽噎也漸漸平息下來,隻剩下小聲的吸鼻子。
“這裡很安全,沒有人會傷害你。”藍見她情緒稍微穩定,收回手帕,耐心地解釋著,“紫大人說了,等事情忙完,她會想辦法解決你的事情。至於你的朋友……理香子,對嗎?”藍頓了頓,“紫大人也在留意她的蹤跡。隻要她在這個時代,總會找到的。”
“真……真的?”裡香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眼睛紅得像兔子,但裡麵終於有了一點微弱的光。
“嗯。”藍肯定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讓人安心的笑意,“所以,先彆胡思亂想了。餓了嗎?我去給你拿些吃的?”
裡香用力吸了吸鼻子,看著眼前這隻溫柔得不像是妖怪的狐妖,心底那塊冰冷沉重的石頭,似乎被這輕柔的安撫撬動了一絲縫隙。她遲疑地點了點頭,小聲嘟囔:“……有點餓。”
藍的笑容加深了些:“稍等。”
她起身,動作輕盈無聲地離開了房間。
看著那扇重新合攏的紙門,裡香抱著膝蓋,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恐懼和絕望暫時退潮,留下的是劫後餘生的茫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妖怪……好像也不是都那麼可怕?至少眼前這個叫藍的……真的很溫柔。
八雲藍端著簡單的粥食和小菜回來時,看到的就是裡香抱著膝蓋、眼神放空、但情緒明顯安定許多的模樣。她輕輕將托盤放在裡香麵前的小幾上,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少女那頭有些淩亂的棕色頭發。
看著裡香小口小口、帶著點怯生生地喝著粥,藍的心頭忽然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念頭。
(如果……如果將來,我也需要收一個式神的話……)藍的視線停留在裡香那頭溫暖的棕發上,(或許……找個這樣發色的,也挺好?)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小石子,蕩開一圈細微的漣漪,旋即又隱沒在藍溫柔注視的眼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