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3章 輝夜姬的六難題(二)
“這真的能行嗎?”星暝死死地盯著掌心中那團躍動的蒼白火焰,喉結上下滾動。信仰之力凝聚的火焰像初生雛鳥般瑟瑟發抖,連榻榻米上的草屑都沒點燃。
八雲紫的摺扇尖突然戳進火焰中心,蒼白的火星濺落在星暝狩衣的袖口:“阿拉~小星暝,這所謂異火不過是個能量聚合體嘛~”她指尖纏繞著從隙間中扯出的一縷信仰之力,細碎點入火苗,“你看,這不就開始變燙了?隻要你能讓它繼續吸收更多信仰……”
“然後變成大號煤氣灶?”星暝揮手驅散掌中凝聚的蒼白火焰,“輝夜姬要的是能焚天煮海的陀舍古帝炎,不是過家家的鬼火!”
摺扇“啪”地敲在他後腦勺。八雲紫突然從背後貼上來,下巴擱在少年肩窩:“你當那五個蠢貨真會去找佛陀石缽?石作皇子現在恐怕正派人去某個寺廟偷香爐呢。”她指尖在星暝掌心畫圈,重新出現的蒼白火苗突然暴漲三尺,“再說了……”
紫的隙間裡飄出無數寫著“陀舍古帝炎”的紙片,“這世上本就沒有異火,解釋權當然歸持有者所有~”她突然貼近少年耳畔,吐息驚落他肩頭的灰燼,“等我把書裡特征改成‘蒼白如月,遇強則強’……”
星暝後頸突然泛起雞皮疙瘩。鏡麵倒影中,紫正用摺扇在空中上勾畫,痕跡竟化作實體纏繞著火苗。那團奄奄一息的蒼白火焰突然爆發出龍吟般的轟鳴,將屋角蜘蛛網燒成黑色的灰燼。
“到時候輝夜姬要是質疑……”紫的指甲劃過星暝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你就說這是變異品種,反正她也沒見過真貨~”
“等那五個蠢貨捧著贗品回來,小星暝就能捧著‘正品’去提親啦~”
……
石作皇子回到附近的府邸時,金絲菊紋直衣的袖口還沾著竹取翁家牆頭的青苔。他抓起案幾上的銀質酒樽猛灌一口,冰涼的酒液順著喉管滑下,卻澆不滅心頭翻湧的焦躁。
“來人!”他忽然將酒樽砸向繪著唐獅子的屏風,“去把行腳商平五郎叫來!”
三更時分,油燈在障子紙上投出扭曲的陰影。平五郎跪伏在地,頭頂懸著皇子鑲玉的佩刀:“殿、殿下明鑒……天竺遠在萬裡,便是快馬加鞭也需三年五載……”
“廢物!”石作皇子一腳踹翻矮幾,果盤裡的蜜柑滾了滿地,“本皇子要的是佛陀用過的石缽,不是要你去取經!”他突然揪住商人發髻,“本土不行……聽說唐土有些寺廟……”
平五郎布滿血絲的眼珠突然瞪大:“您是說……”
兩個月後,唐土某座古刹的藏經閣內。月光透過雕花木窗的縫隙,在積灰的經捲上劃出細長的光痕。三個黑影貼著牆根挪動,為首之人懷裡的布包不時發出金屬碰撞的輕響。
“動作快些!”蒙麵人首領嚥了口唾沫,“住持今夜被灌了藥酒,醜時前必須……”
“哢嗒。”
最後一道銅鎖應聲而開。蒙麵人們擠進藏經閣的瞬間,濃烈的檀香味嗆得他們直捂口鼻。月光恰好照在佛龕中央的石缽上——那不過是件布滿裂痕的普通法器,邊緣還殘留著香灰積成的黑垢。
“這玩意真能糊弄過去?”年輕蒙麵人忍不住嘀咕。
“閉嘴!”首領將石缽塞進布包時,經卷堆裡突然傳出紙張翻動的沙沙聲。三人齊刷刷地轉頭,卻見某卷《金剛經》無風自動,書頁間滲出青白色的霧氣。
他們跌跌撞撞衝出藏經閣的刹那,屋簷懸掛的風鈴突然齊聲作響。月光下,八雲紫的素手正悄悄從隙間探出,輕輕拂過石缽表麵。原本斑駁的裂痕突然滲出暗紅血絲,宛如活物般在法器表麵遊走。
歸途的貨船在暴風雨中顛簸。石作皇子派來的武士死死抱著裝有石缽的漆盒,甲板下老鼠的吱吱聲與木板呻吟聲混作一團。
當石作皇子在竹取翁家門前開啟漆盒時,聞訊而來的其他貴人們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那石缽內壁竟浮現出扭曲的梵文,在陽光下泛著不祥的金紅色。
“此乃天竺高僧……”
輝夜姬的竹簾突然無風自動。星暝倚在庭院的角落處,指尖蒼白的火苗正在狩衣袖口投下躍動的陰影。他看見簾後伸出的玉手輕輕一接,石缽便被遞入竹簾內。
死寂持續了半盞茶時間。
“噗嗤。”
少女忍俊不禁的笑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幾位貴人還沒反應過來,石缽突然從簾內飛出,“當啷”一聲砸在石作皇子腳邊。原本古樸的法器此刻爬滿紫黑色血管狀的紋路,內壁的梵文竟滲出腥臭黏液。
“皇子殿下好手段。”輝夜姬的聲音浸著冰碴,“這沾染百人血的凶器,也敢冒充佛門聖物?”
星暝袖中的蒼白火焰突然暴漲,石作皇子鑲著金線的衣擺突然竄起銀白色的鬼火,驚得他連滾帶爬衝出庭院。星暝抬頭望向竹簾縫隙,正對上輝夜姬意味深長的目光。
八雲紫的輕笑突然在耳畔炸開:“小星暝的異火手段,似乎比前幾日精純了些呢~”
……
藤原皇子赤腳踏在冰涼的地板上,鑲金邊的唐衣下擺掃過滿地碎紙。他剛剛捏碎了第三個蜜柑,橙黃的汁液正順著指縫滴落在《蓬萊仙島輿圖》的殘片上。
“哼,石作那個蠢貨。”他抬腳碾碎寫滿文字的紙團,彷彿那是石作皇子漲紅的臉,“連偷個贗品都能被當場識破……”
紙門外忽然傳來窸窣的響動。藤原皇子猛地掀開繪著仙鶴祥雲的屏風,正對上一雙怯生生的黑眼睛——約莫七八歲的黑發女童正攥著褪色的和服下擺,發梢還沾著幾片從庭院飄來的嫩葉。
“父、父親大人……”妹紅細弱的聲音像初春將化的薄冰,她赤著的小腳往後縮了縮。
藤原皇子花了好一會兒才把眼前這個瘦小的身影和“藤原妹紅”這個名字聯係起來。他記得去年宴會上,這個庶出的女兒被嫡子們用糕點砸得滿身糖霜的模樣——當時她也是這般蜷縮在廊柱後,活像隻被雨水打濕的雛鳥。
“誰準許你進書齋的?沒看見為父在……”
妹紅突然向前行了兩步,發間插著的褪色綢花擦過藤原皇子的衣擺:“女兒聽說……父親要去尋蓬萊玉枝?”她仰起的小臉上沾著從庭院帶來的草屑,黑曜石般的瞳孔卻亮得驚人。
香爐裡的沉香木突然發出“劈啪”的爆鳴聲。藤原皇子注意到女兒和服領口露出的肌膚上,有道形似火焰的胎記正在燈光中泛著微紅。這個從未被重視的庶女,此刻竟讓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唐土見過的鳳凰涅盤圖。
“放肆!”他突然揮袖掃落案頭硯台,墨汁在妹紅腳邊濺出猙獰的爪痕,繪著蓬萊仙山的屏風應聲而倒。當侍女們架著啜泣的妹紅退出書齋時,藤原皇子正用手帕擦拭著指尖的墨漬。
“來人!”他忽然將帕子擲向繪著海浪紋的牆麵,“去把遣唐使留下的海圖取來——再叫十個死士到密室候著!”
……
“輝夜姬殿下,在下即刻啟程求取蓬萊玉枝,還望靜候佳音。”藤原皇子話音剛落,便立即轉頭而去。
鹹腥的海風卷著浪沫撲在難波港的棧橋上,藤原皇子的靴底碾碎了幾隻被潮水衝上岸的藤壺。他望著漸行漸遠的送行部隊,瑪瑙腰帶在轉身時撞出清脆的響聲——那艘載著十位死士的帆船剛轉過海岬,他便撩起熏滿龍涎香的衣擺鑽進了蘆葦叢。
三日後,月黑風高的子夜。十六處莊園上空同時騰起青煙,佃農們驚恐地看著武士將神龕中的稻荷神像替換成刻滿符咒的詭異樹枝。而在某處深山坳中,三重玄鐵門在術士的吟唱中轟然閉合。
“都安排妥當了?”皇子指尖撫過三重鐵門上凝結的露珠。六個縮在陰影裡的巧匠慌忙跪倒,他們腳邊散落著的翡翠原石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最年長的匠人喉結滾動著:“按殿下吩咐,十六處莊園的銀礦都熔成了玉枝的芯子……”他布滿裂口的手指指向熔爐,暗紅鐵水裡浮著的銀絲正扭曲成蓬萊仙枝的模樣。
“若是走漏半點風聲——”藤原皇子袖中滑落的短刀在匠人耳畔劃出寒芒,“聽說你兒子下月要行元服禮?”……
鐵錘敲打聲在第七個黎明變得稀落。皇子掀開垂簾時,正撞見工匠頭子倚著琉璃土打盹,口水在砧板上積成小窪。他鑲著瑪瑙的靴尖狠狠踹向對方腰眼:“狗奴纔好大的膽子!”
“殿、殿下饒命!”老匠人蜷縮著護住懷中的玉枝胚,“實在是連續五日不眠不休……”
皇子突然俯身揪住他花白的發髻:“你當這是在編草鞋?”他抓起一眼就能看出是贗品的歪扭玉枝砸向熔爐,“若是再造不出能騙過輝夜姬的玉枝的話……”
“殿下。”藤原皇子正要繼續發作時,不知何時跪在門外的年輕工匠突然開口,後頸處沾著鐵匠鋪飄來的煤灰。這人右眼蒙著塊褪色的藍布,露在外頭的左眼卻亮得像是淬了星火——他正是喝了變形藥水不知何時廝混進來的星暝。
“講。”
“小人幼時隨師父在各處遊曆,曾見方士以香火煉器。”星暝故意讓尾音發顫,“若能在鑄造時供奉常世星神,或許……”
“放肆!”皇子突然拎住他的後頸,“本皇子是讓你造玉枝,不是搞淫祀!”
星暝的額頭重重磕在石板上,血珠滲進青苔縫隙。他盯著倒映在血泊中的扭曲人影,心想你現在讓我這麼狼狽,到時候非得把你坑的叫爸爸。
“殿下請看。”星暝突然從懷中掏出半截玉枝,暗銀脈絡間流轉著星輝。這是他昨夜用信仰之力凝成的贗品。
皇子鑲著金線的袖口拂過玉枝,翡翠紋路突然泛起潮汐般的熒光。暗室角落的琉璃土無風自動,細碎晶粒像被磁石吸引般附著在玉枝表麵。
“此物……”藤原皇子的瞳孔微微擴張。他分明看見玉枝尖端凝結出露珠,水滴中竟映著他想象中蓬萊仙山的倒影。
星暝的指尖在袖中掐訣,從懷中揣出個個三頭六臂的怪物泥塑,腰間歪歪扭扭地刻著“星”字。
“若以秘銀鑄像,每日用卯時露水供奉……”星暝忽然拉低聲音,“所造之物自會沾染神性。”
熔爐突然爆出青白色火星。藤原皇子猛地後退半步。這個瞬間,他彷彿看見蓬萊玉枝在祭壇上綻放出萬丈霞光,輝夜姬正隔著竹簾向自己伸出皓腕。
三日後,難波港東郊的密林中。二十名新招的工匠跪在剛搭好的神龕前,看著藤原皇子親手將三斤秘銀投入熔爐。星暝蹲在人群最後方,指尖藏在袖中做著些小手段——原本塑像泥胚上的五官逐漸扭曲成抽象的光斑,接著散發出耀眼的霞光,儼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正神形象。
“此等神威……”藤原皇子突然朝著未完工的神像行大禮。他當然看不見星暝憋笑憋得發抖的肩膀——那團銀疙瘩分明被他捏成了克蘇魯風的不可名狀之物。
當第一滴卯時露水落在神像眉心時,熔爐中的玉枝突然發出鳳鳴。翡翠般的枝椏自行生長出金銀紋路,藤原皇子狂喜地伸手去抓,卻被星暝“及時”攔住:“殿下不可!需齋戒沐浴七日……”
是夜,星暝蹲在神龕頂上啃飯團。八雲紫的隙間突然在他腳邊綻開,掉出個寫著“常世星神教典”的卷軸:“小星暝的惡趣味越來越嚴重了呢。”
“這才哪到哪啊。”少年彈指將飯粒射進隙間,“等他把《星神頌》抄滿一千遍……”
七日後,藤原皇子捧著玉枝走進竹林時,每步都在地上烙出銀輝。星暝躲在竹梢上憋笑——那玉枝裡被他摻了會發光的螢石粉,此刻正隨著皇子念誦禱詞忽明忽暗。
“還不夠虔誠。”少年突然現身,“星神說……要獻上三滴精血。”
藤原皇子腰間的瑪瑙突然炸裂。他當然看不見星暝背在身後結印的雙手,更不知自己每滴血落下,神像眼中的輝光就濃重一分。當玉枝終於綻放出七彩霞光時,皇子狂喜的呼喊驚飛了整片竹林的夜梟。
“還不夠。”頗有神性的聲音突然從神像中傳出,嚇得藤原皇子撞翻了香爐,“明日開始,所有文書都要加蓋星神印……”
三個月後,藤原家宅邸的密室。牆上掛滿了《星神巡天圖》,案頭堆著《常世星神經》。藤原皇子正在給不知第幾尊神像描金,突然發現玉枝表麵浮現出細小的星圖——那是星神大人所說的成功標識。
“成了!”他鑲著星紋的袍袖掃落滿地經卷,“快備車馬!本皇子要……”
“殿下慎言。”星暝的聲音從每尊神像中同時響起,“星神正在注視。”
藤原皇子突然朝著東北方行五體投地大禮——那個方向的神像,此刻正在星暝的操控下比著剪刀手。
當載著玉枝的牛車駛向輝夜姬住所時,星暝彷彿已經看見藤原皇子捧著玉枝高喊“星神爸爸”的模樣——當然,那玉枝裡被他埋了三百瓶爆笑藥水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