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9章 勝兵必驕,驕兵必敗,敗兵必哀,哀兵必勝
前線某處。
空氣中彌漫著塵土、汗水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味——那是給傷兵敷料留下的痕跡。一間臨時征用的簡陋木屋內,星暝正俯身在一張巨大的、由木板拚接而成的“地圖”前。地圖上溝壑縱橫,用不同顏色的泥土和石子堆砌出山巒河流,插著代表勢力的簡陋小旗:妖怪們的旗幟是用獸骨或羽毛做的,人類的則是削尖的木片。旁邊牆壁上,掛著一張更大、更詳儘的手繪區域圖,密密麻麻標注著據點、兵力分佈和補給線。
星暝用右手手肘撐著桌麵,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那雙總是閃爍著溫和光芒的眼睛,此刻銳利如鷹隼,緊緊鎖定在沙盤上幾處膠著的位置。連日來的殫精竭慮在他臉上刻下了疲憊的痕跡,但精神卻異常亢奮。他身後,幾個不同種族的得力妖怪頭目大氣不敢出,眼睛也隨著他的目光在地圖上來回逡巡,等待著這位被他們稱為“星暝大人”的軍師發出下一步指令。
局勢確實發生了變化。最初如同烈火燎原般的血腥衝突,在持續了一段時間後,竟然詭異地呈現出降溫的趨勢。雙方都敏銳地察覺到了戰場上那些難以用常理解釋的“怪事”:人類那邊,明明前一天還被術法重創、甚至氣息全無的陰陽師,隔天竟能生龍活虎地再次投入戰鬥;而妖怪這邊,同樣發生過重傷垂危的妖怪,睡了一覺後傷口離奇癒合大半的情況。這“不死不休”卻又“死而複生”的詭異迴圈,讓雙方都感到了一絲莫名的荒謬和……一絲潛藏的恐懼。
星暝的直覺與過往所見,早已使他觸控到了這無形規則的輪廓——一種維持脆弱“均勢”的冰冷機製。它不講情理,隻求平衡。力強者衰,力弱者複。
如何利用這荒誕的規則?星暝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著。硬拚是找死,隻會不斷觸發“規則”,徒增傷亡和消耗。必須用巧勁,引導這無形的力量為己所用。
“不能再這樣蠻乾了。”一日,星暝終於主動召集最近的妖怪們,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妖怪耳中。他拿起一根代表妖怪力量的小木棒,指向沙盤上一處我方剛剛占據優勢的區域。“諸位請看這裡,我們剛在這裡擊退了人類的一次進攻,士氣正旺,對吧?按照常理,是不是該衝上去,擴大戰果,把他們趕儘殺絕?”
幾個好鬥的熊妖和山鬼下意識地點點頭,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星暝卻搖了搖頭,手指重重敲在木棒上:“錯!大錯特錯!這時候衝上去,就是找死!”他環視一圈,看到妖怪們臉上露出的困惑和不忿,才緩緩解釋道:“你們想想,我們剛贏了,是不是個個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覺得人類不過如此?這種心態叫什麼?叫‘驕’!驕兵必敗,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如果我們乘勝追擊,表麵上氣勢如虹,實際上就像一頭衝進獵人陷阱的野豬,隻會激發那‘看不見的手’來對付我們!到時候,可能不是敵人變強了,而是我們自己莫名其妙摔個大跟頭,煮熟的鴨子都能飛了!”
一個機靈的鴉天狗若有所思:“星暝大人的意思是……打贏了反而要收手?”
“對!”星暝用力一拍桌子,肯定了鴉天狗的話,“不僅要收手,還要立刻偃旗息鼓,做出防守姿態。小勝即可,千萬不能貪功!把這份‘驕氣’壓下去,讓對方去驕!”
他頓了頓,拿起木棒又指向沙盤另一處明顯處於劣勢的區域:“再看這邊。我們兵力不足,被人類壓著打,兄弟們傷亡慘重,是不是覺得憋屈、憤怒、恨不得跟敵人同歸於儘?”
幾個負責那片區域的妖怪頭領臉色灰敗,沉重地點點頭。
星暝話鋒一轉,語氣陡然激昂起來:“好!要的就是這股勁!但這股勁不是讓你們去送死!而是要把這股‘憋屈’和‘憤怒’用到極致!既然打不過,那就……”他故意拉長了語調,嘴角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那就主動敗!而且要敗得慘!敗得驚天動地!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怎麼狼狽怎麼來!讓人類覺得我們不堪一擊!”
“啊?!”這下連最沉穩的老妖都忍不住驚撥出聲,“主動……主動慘敗?星暝大人,這……這不是長敵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嗎?”
“非也!”星暝眼中精光閃爍,“這叫‘哀兵’!你們想想,你們都被欺負成這樣了,老家都快沒了,大家死傷慘重,是不是心裡充滿了悲痛和不甘?這股強大的怨氣和求生欲,會形成一種‘勢’!‘哀兵必勝’!那‘看不見的手’會站在誰那邊?它會看不下去我們被欺負得太慘,它會出手‘拉’我們一把!而人類那邊呢?他們看到我們潰敗得如此徹底,會不會得意忘形?會不會覺得我們已經是砧板上的肉?他們一旦得意了,鬆懈了,甚至開始追擊了——他們就成了我剛才說的‘驕兵’!驕兵必敗的鐵律,就該在他們身上應驗了!到時候,離奇倒黴的就是他們!或許某個追擊的將領突然從馬上摔下來斷了腿,或許他們的術法陣列莫名其妙潰不成軍,甚至可能一個健康無比的陰陽師突然暴斃……而我們,隻需要在恰當的時機,轉過身來,狠狠地給他們一口!”星暝做了個猛虎回頭的動作,引得幾個妖怪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這理論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聞所未聞。妖怪們麵麵相覷,鴉雀無聲,臉上寫滿了“這也行?”的懷疑。這跟他們信奉的力量至上、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完全背道而馳。
但星暝的威信,以及他之前屢次帶領大家化險為夷的“神機妙算”,讓妖怪們選擇了硬著頭皮嘗試。
於是,一場場在妖怪們看來極其“憋屈”又極其“滑稽”的戰鬥上演了。
一次,在一條湍急的河流附近,一支主要由河童組成的妖怪小隊按照星暝的指令,遭遇了一支實力稍強的人類巡邏隊。雙方剛一接觸,河童們象征性地丟了幾塊石頭和水彈,然後就在隊長誇張的“哎呀!頂不住啦!快跑啊!”的尖叫聲中,如同下餃子般“噗通噗通”跳進河裡,手腳並用,極其慌亂地“奪路而逃”,逃跑途中甚至“慌亂”地丟棄了一些破舊的漁網、鏽蝕的鐵片(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垃圾)。人類巡邏隊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鬨堂大笑,領頭的武士更是得意忘形地大喊:“看!這些水猴子不堪一擊!追上去,抓活的!”他們毫不猶豫地衝向河邊,試圖涉水追擊。就在這時,怪事發生了:那個衝在最前麵、笑得最大聲的武士,腳下也沒踩到什麼東西,莫名就是一個趔趄,整個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淺水裡。岸上的同伴急忙施救,一陣手忙腳亂。
更詭異的是,另外兩個試圖用法術攻擊水下河童的陰陽師,捏了半天訣,結果自己累的上氣不接下氣,體內的法力半點都沒調動,彷彿被什麼東西吸走了一般。混亂中,先前跳水“潰逃”的河童們,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從下遊較深的水域冒出頭,用帶著強力水壓的水槍精準地射向岸邊亂作一團的人類,瞬間放倒了好幾個。當他們看到那個囂張的武士被同伴濕漉漉地拖上岸,一副驚魂未定、狼狽不堪的樣子時,終於憋不住在水底發出了咕嚕咕嚕的悶笑聲。這一仗,他們不僅無損“轉進”,還讓人類吃了點小虧,更關鍵的是,驗證了星暝的理論——贏得憋屈,敗得有效!
又有一次,在一處易守難攻的山穀隘口,一位經驗豐富的山姥和她手下的幾個山精、木靈把守。麵對人類一支裝備精良、配有強力陰陽師的攻堅小隊,山姥牢記星暝的教誨。當人類發動猛烈進攻,箭雨和符籙如飛蝗般襲來時,山姥指揮手下象征性地用落石和藤蔓阻擋了幾下,然後在她中氣十足、充滿悲憤的怒吼(“天殺的陰陽寮!欺我老朽!孩子們頂住啊!”——其實手下根本沒危險)中,突然“哎呀”一聲,捂著自己的老腰,痛苦地“踉蹌”後退,接著又“不慎”被一塊落石(其實是自己人踢下去的)“砸中”肩膀,故意受傷。“重傷”的山姥悲呼:“頂不住啦!撤!快撤進深山!”
山精和木靈們立刻心領神會,發出驚恐的尖叫,丟下幾根破爛的木棍和石頭,連滾帶爬地“逃”進了山穀深處茂密的樹林,消失不見。人類小隊輕易“攻占”了隘口,為首的陰陽師看著空蕩蕩的陣地和地上幾件破爛,撫須大笑:“哼,烏合之眾,一觸即潰!”
他們得意地在隘口駐紮下來,甚至放鬆了警惕。然而,很快就出事了。
先是兩個負責守夜的士兵莫名其妙地同時發起高燒,渾身無力,連站都站不穩——沒有任何中毒或傳染的跡象。緊接著,之前那位還在大笑的陰陽師,在試圖探查四周山林時,體內運轉的法力迴路突然一陣紊亂,氣血翻湧,當場噴出一口鮮血,元氣大傷,短時間內再也無法施法。整個小隊人心惶惶,士氣低落到了極點,守著個光禿禿的隘口進退兩難。而“潰逃”的山姥和她故意受傷的手下們,此刻正舒舒服服地藏在山林深處安全的洞穴裡,一邊啃著野果,一邊聽著斥候(一隻靈活的鬆鼠妖怪)傳回來的訊息,個個眉開眼笑,對星暝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些看似荒謬卻屢試不爽的“實戰”案例,很快就在妖怪各部中流傳開來。星暝那套最初不被看好的十六字真言——“勝兵必驕,驕兵必敗,敗兵必哀,哀兵必勝”——如今被妖怪們奉為圭臬,幾乎每天作戰前都要唸叨幾遍,當作保命護身符。
星暝也樂於給這些直腸子的妖怪們“上課”。他常在休整的營地中央,點一堆篝火,周圍擠滿了大小妖怪。他不用什麼深奧的詞彙,而是用所有妖怪都能聽得懂的大白話和身邊的事物打比方:
“各位,打仗就像咱們在林子裡搶地盤、搶果子!”星暝盤腿坐著,手裡拿著根樹枝比劃,“你剛把另一夥妖怪揍趴下,搶到了最大最甜的果子,是不是美得冒泡,恨不得立刻去把旁邊樹上的也摘了?這時候千萬要忍住!因為現在的你們就是隻得意忘形的傻麅子!保不準一腳就踩進彆的妖怪挖的陷阱裡,或者樂極生悲從樹上摔下來!所以啊,‘勝兵必驕’!打贏了,果子揣好,趕緊找個安全地方躲起來,彆再張揚!這叫‘見好就收’!”
妖怪們鬨笑起來,紛紛點頭,想起自己或同伴得意忘形時吃的虧。
“那要是反過來,”星暝話鋒一轉,語氣沉重起來,“你護著的果子林被另一夥更強橫的家夥盯上了,他們人多勢眾,把你揍得鼻青臉腫,眼看你們的果樹就要被他們搶走、砍光,你氣不氣?恨不恨?是不是想跟他們拚命?”
“氣!恨!拚了!”下麵的妖怪們群情激憤地吼起來。
“拚命?那是莽夫!把自己的命搭進去,果子林就真沒了!”星暝猛地提高聲音,“這時候你要乾嘛?示弱!裝慫!跑!一邊跑一邊喊‘饒命啊!果子都給你們!彆殺我!’跑得越慘越好,最好摔幾個跟頭!讓他們覺得你就是個沒用的軟蛋,隨便就能捏死!這就是‘敗兵必哀’!你越慘,天道……呃,是那‘看不見的規則’就越看不過眼!它會覺得你太可憐,對手太囂張!然後,嘿嘿,它就幫你出手收拾那幫得意忘形的家夥了!可能領頭的那家夥追著追著就突然頭痛無比,或者啃果子時崩了牙,或者突然肚子疼得滿地打滾!這不就是‘哀兵必勝’嘛!等他們自己亂了陣腳,你再帶著大家殺個回馬槍!果子林還是你的!”
一時間,“驕兵”、“哀兵”、“見好就收”、“裝慫保命”成了前線妖怪的口頭禪。妖怪打仗的畫風也變得詭異起來:打贏了追都不追,忙著打掃戰場(主要撿點破爛裝樣子);打輸了則演技爆發,哭爹喊娘,恨不得把祖傳的破碗都扔了吸引敵人來撿。相應地,星暝推行的“優待俘虜”政策也收到了奇效。被俘的人類發現妖怪不僅不殺他們,還給飯吃(雖然粗糙),給水喝,甚至允許他們寫信回家報平安(雖然信件會被檢查)。漸漸地,人類那邊抓到了妖怪俘虜,也大多選擇關押而不是處決,雙方甚至開始心照不宣地進行一些“戰俘交換”——通常是些無關緊要的小角色,場麵有時甚至稱得上“友好”(當然,是在上級沒盯著的情況下)。於是,戰場上出現了一種奇景:有時白天兩邊還打得符籙亂飛、刀光劍影,晚上各自的斥候卻能在某個偏僻的山坳裡碰頭,交換幾個俘虜,偶爾還會閒聊幾句家鄉的米酒哪種更好喝。這種默契,讓戰爭在血腥之餘,平添了幾分詭異的“人情味”。
然而,“星神兵法”這塊香餑餑,終究沒能藏住。不知是哪個喝多了劣質酒水的妖怪,在跟人類吹牛時不小心說漏了嘴;又或許是某次交換俘虜,粗心的妖怪把手抄的“十六字真言”小紙條塞錯了包裹。總之,這份凝聚了星暝對“平衡規則”深刻理解和實用戰術思想的“兵書”,最終落到了人類高層——特彆是陰陽寮中一些善於思考的智囊手裡。
這份來自“妖邪”的兵書,起初被當作無稽之談和惑眾妖言,遭到了嗤笑和嚴厲駁斥。但很快,前線的人類方開始報告一些難以解釋的現象:當他們遵循傳統兵法,對潰敗的“哀兵”窮追猛打時,總會遭遇各種匪夷所思的阻礙和意外,導致功敗垂成甚至自身損失慘重;而他們自身在某些勝仗之後,如果冒進貪功,也往往會莫名其妙地栽跟頭。
反過來,當他們嘗試著運用那本“妖書”裡的策略——比如明明占據優勢卻主動停止追擊,或者故意在區域性戰場示弱誘敵時……那些該死的詭異“好運”似乎真的會站在他們這邊!一次,一位原本對《星神兵法》嗤之以鼻的老陰陽師,在親自指揮了一場堪稱教科書級的“戰略性潰敗”後,親眼目睹了追擊在最前麵的數十名強悍妖怪,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般集體萎頓倒地,短時間內失去了戰鬥力。而他的隊伍則趁著這股“天助我也”的詭異氣勢,輕鬆反擊奪回了地盤。此役之後,這位老陰陽師對《星神兵法》的態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私下稱之為“雖妖言而近大道”。
於是,荒誕的一幕在整個戰線上演:妖怪們謹記“勝兵必驕”,小贏就跑;人類們高呼“窮寇莫追”,原地止步。妖怪們為了成為“哀兵”而賣力表演慘敗;人類們為了不做“驕兵”而強行壓製勝利的喜悅,甚至也學著“戰略性撤退”。雙方都深諳“兵法精髓”,都怕自己成了“驕兵”被無形規則針對,都盼著對方冒進成為“驕兵”好觸發己方的“哀兵必勝”。
結果就是,在許多對峙區域,激烈的戰鬥迅速降溫,演變成了曠日持久的“靜坐戰”——雙方大眼瞪小眼,各自固守著自己的地盤。偶爾向對方陣地上扔幾個不痛不癢的法術彈或者射幾支箭,意思意思,純粹當作日常操練,生怕動靜大了破壞了那微妙的“平衡”。有時還能看到這樣的情景:對峙的兩軍指揮官隔空喊話:
“喂!對麵的妖怪!今天輪到你們進攻了!”
“放屁!前兩天才輪到我們!這次該你們了!”
“胡說!我們昨天剛象征性地放了個火球!該你們了!”
“我們早上還丟了幾塊石頭呢!不算數!”
……
更有甚者,在一些相對“和平”的接觸區,雙方的底層人員和妖怪,在長期無聊的對峙中,竟然發展出了一些心照不宣的“交流”。比如某個特定的山口,每天清晨,人類會在石頭上放幾塊粗糧餅子;傍晚,妖怪會放上幾顆新鮮的野果。大家交換眼神,默默拿走對方的“貢品”,互不打擾。彷彿戰爭與他們無關,他們隻是在完成某種奇怪的日常儀式。
這種大規模“靜坐”的局麵,雖然荒誕,卻正中星暝下懷。此時的他站在沙盤前,看著那些代表了僵持態勢的小旗,嘴角露出瞭如釋重負的微笑。衝突烈度大幅降低意味著妖怪一方寶貴的元氣得以儲存,傷亡數字銳減。時間,現在站在了他們這一邊。他隻需要耐心等待,等待人類世界內部自己生出變數。妖怪們需要的是休養生息,積蓄力量,等待那個最終決戰的時機。
木屋的門簾被猛地掀開,一個負責情報傳遞、以速度見長的鐮鼬妖怪帶著一身風塵衝了進來,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一絲難以置信。
“星暝大人!京都急報!”鐮鼬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利,瞬間打破了屋內沉靜思考的氛圍。
星暝和其他妖怪頭目立刻轉頭看向他。星暝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預感到這訊息非同小可。
鐮鼬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清晰說道:“藤原忠平!那位把持朝政數十年的‘老狐狸’……死了!就在今天!壽終正寢!訊息千真萬確,藤原家正在舉喪,京都震動!”
“什麼?!”星暝猛地繃直了身體,動作之大帶倒了旁邊的一個水杯也渾然不覺。他銳利的目光緊緊鎖定那個鐮鼬妖怪,語氣中充滿了巨大的意外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迫切:“當真?訊息來源可靠?藤原忠平……真的死了?”
“千真萬確!大人!”鐮鼬用力點頭,語氣斬釘截鐵,“我們在京都的線人親眼所見,喪訊已傳遍公卿!那位老狐狸活了整整七十歲,終究還是敵不過生死!”
“七十歲……”星暝喃喃地重複著這個數字,眼神中最初爆發的驚愕迅速被一種狂喜的火焰所取代。他猛地一拳砸在桌麵上,沙盤上的小旗都跳了一跳。
“好!好!好!”一連三個“好”字,無法抑製地從星暝口中迸發出來。他臉上隱約的疲憊徹底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燃燒的鬥誌和興奮。
藤原忠平!這個如同巨大陰影般籠罩在平安京朝堂上空已久的名字,這個藤原氏攝關政治的巔峰人物……終於死了!他活得太久,權力抓得太牢,以至於他一旦倒下,留下的絕不僅僅是一個權力位置的空缺,而是一個巨大無比、足以吞噬一切的權力旋渦!
星暝的腦海中飛速勾勒著京都此刻的景象:那位不甘心做傀儡,卻始終被藤原氏壓製、渴望親政的天皇陛下;藤原忠平那些同樣身居高位、卻因父親(叔父)的積威而長期黯淡無光的兒子侄子們,他們誰不想成為新的“關白”?還有那些被藤原氏壓製已久的其他貴族世家,他們是會繼續蟄伏觀望,還是會趁機煽風點火、渾水摸魚,以求分一杯羹?更彆說那些早已對藤原氏專權不滿的地方豪族和寺院勢力……
七十年的老樹轟然倒塌,樹倒猢猻散?不,星暝看到的,是猢猻們為了爭奪老樹留下的地盤和養分,即將展開的、比對付妖怪更為殘酷血腥的撕咬!政治的暗流,將比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更為洶湧致命!天皇想要奪權,藤原氏想要保住攝關地位,其他勢力想要火中取栗……京都,這座繁華的都城,即將變成各方勢力角逐、陰謀傾軋的巨型角鬥場!
而這個巨大的混亂旋渦,對於一直處於守勢、積蓄力量的妖怪勢力來說,無異於天賜良機!人類內部的裂痕將被無限放大,他們的力量將被嚴重分散和內耗。陰陽寮的精力還能有多少放在圍剿妖怪上?那些原本用來對付妖怪的資源和人力,很可能被捲入京都的權力漩渦之中!
“哈哈哈!”星暝忍不住朗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壓抑已久的暢快和對未來的無限期待。他目光灼灼地掃視著屋內同樣被這個訊息震撼、繼而露出興奮獰笑的妖怪頭目們。
“諸位!聽到了嗎?那頭盤踞在京都的老家夥,終於咽氣了!現在,是他那些不成器的後輩們準備互相撕咬的時候了!”
他猛地走向另一麵牆壁上那張巨大的京都區域圖,手指重重地點在代表皇宮和藤原氏府邸的位置。
“京都……要亂了!我們的機會,來了!這趟渾水,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去趟一趟!它裡麵藏著的‘魚’,值得我們冒任何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