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0章 敵人的乾部和老大都是我們的人
矮幾上的油燈“啪”地爆了個燈花,映得竹紋榻榻米忽明忽暗。星暝抓著最後兩張撲克牌的手指關節發白,對麵輝夜疊成小山的籌碼堆裡還壓著半塊咬過的酥餅。
“對二。”輝夜的指尖在牌桌上敲出清響,此刻她的手中已經空空如也。
“又、又輸了?”星暝把臉埋進牌堆,狩衣袖子掃翻了旁邊的涼茶。褐色茶湯順著矮幾裂縫滴落,在榻榻米上暈出個歪歪扭扭的哭臉。
噬靈星焰突然從牌堆裡鑽出來,銀發間粘著兩張“王牌”。小丫頭趴在自己那疊東倒西歪的籌碼上,發梢火星乖巧地縮成芝麻大小:“主人說過輸牌不輸陣……”
“這話從連續三把春天的人嘴裡說出來真沒說服力。”輝夜用蓬萊玉枝挑起星焰的後領,小丫頭撲騰著在矮幾上燙出個焦黑的腳印,“倒是比月都養的月兔有趣些。”
星暝突然拍案而起,桌上亂七八糟的撲克牌和籌碼嘩啦啦散了一地:“再來!我就不信……”
“星暝大人已經輸給妾身七十三局了哦?”月光在輝夜眸中碎成狡黠的銀砂,“不如用《紫姐姐入浴圖》抵債?”
少年瞬間從耳尖紅到脖頸,手忙腳亂去捂星焰的耳朵:“小孩子不能聽這個!”結果被小蘿莉指尖竄出的火苗在袖口燙出個愛心形狀的破洞。
噬靈星焰突然蹦到輝夜膝頭,發梢火星濺在牌桌上劈啪作響:“輝夜姐姐,主人枕頭底下其實還有本……”
“星焰!!”
竹簾外忽然傳來竹取翁的咳嗽聲,混著劈竹子的清響。輝夜執牌的手頓了頓,玉枝在虛空劃出半輪新月:“故事講到天皇落荒而逃便沒了下文?”
“能說的都說了啊!”星暝苦著臉把兩張4甩在桌上,“連大伴老頭在神社尿褲子的事都交代了……”
輝夜忽然傾身向前,垂落的黑發掃過星暝手背:“差不多該收場了呢。”她指尖的玉枝突然泛起銀芒,驚得窗外竹雀撲棱棱飛走。星暝懷裡的星焰突然打了個帶著火星的噴嚏,把矮幾邊緣的茶漬烤成焦糖色。
少年抱起小丫頭轉身就溜,草屐帶起的風掀翻了裝籌碼的漆盒。輝夜望著空中飄落的撲克牌輕笑出聲。
……
文武天皇枯坐在清涼殿的陰影裡,漆盒表麵的螺鈿月紋被燭火映得忽明忽暗。他指尖摩挲著盒蓋邊緣的銀絲掐花,恍惚間想起阿禮姑娘謄寫古籍時垂落的碎發——那日她也是這般撫過泛黃的紙頁。
“蓬萊……”喉結滾動著擠出這兩個字,天皇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震得案頭鎮紙上的銅麒麟都歪了腦袋。長生不老?他望著銅鏡裡眼窩深陷的男人,前日被燒焦的鬢角還殘留著焦糊味。若是永遠頂著這副被不知是妖怪還是神靈戲弄的狼狽模樣,倒不如讓史官記下個“仁德”的名號。
“岩笠。”
紙門外候著的侍衛隊長踏著碎玉聲進來,甲冑鱗片擦出細密輕響。月光從這位沉默武士的銀護額上滑落,在他腳邊凝成道分界線。
“拿去。”天皇突然像拋燙手山芋似的把漆盒甩過去,“扔到不死火山口,要看著它化成青煙。”
岩笠單手接住漆盒的動作像在接片羽毛。武士的護甲在轉身時反射出半張模糊的臉——左邊眉骨有道月牙狀舊疤,據說是當年在城外斬妖時留下的。
更鼓敲過三響時,淩亂的腳步聲撕碎了夜的寂靜,老內侍踉蹌著撲倒在玉簾外:“陛、陛下!天……天人!”
文武天皇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燭火在他腳邊投下扭曲的影子。前日被燒穿的長袍還堆在角落,此刻看起來竟像團蜷縮的鬼火。
“陛、陛下!”老頭的手指直挺挺地指向東北方,“天……天上!”
文武天皇衝到廊下時,冠冕的垂纓纏住了金漆欄杆。他顧不得整理儀容便抬頭望去——竹取翁家方向的天空裂開無數銀白縫隙,像是有人用月牙梳子劃破了雲層。
竹取翁家的茅草屋頂正在夜風中戰栗。輝夜倚著半朽的竹簾,發間玉簪流溢位與滿月同輝的冷光。永琳的銀發在簷角鈴鐸聲中輕輕揚起,藥香混著某種金屬冷冽的氣息彌漫開來。
“比預期早了三天。”永琳指尖撫過長弓的樺木紋路,“看來月之都的老家夥們終於坐不住了。”不過在看清帶隊之人後,永琳的表情卻是為之一滯,旋即轉為釋然。
竹取翁手裡的笸籮“哐當”砸在腳背上,穀糠撒了滿院。老人佝僂著背往廊柱後縮,枯樹皮似的老臉嚇得煞白:“輝、輝夜啊……”
雲層像被撕開的棉絮般翻卷,兩道身影踏著月華飄然而至。左邊那位紫發少女手持長刀,發梢的蝴蝶結隨夜風輕顫,右肩的裙帶在月光下泛著金線。右邊黃發女子輕搖摺扇,異色雙瞳流轉間,長發隨風微動。
“罪人蓬萊山輝夜——”清冷的女聲裹著金屬嗡鳴刺破夜幕。紫發少女踏著月華凝成的階梯緩步而下,及肩卷發隨著步伐輕輕晃動,“私自服用禁忌之藥,玷汙月之都純淨……”
她身後的金發女子掩嘴輕笑,紫色裙擺掃過虛空時泛起漣漪,禮帽上的蝴蝶結隨著歪頭的動作輕顫:“依姬彆板著臉嘛,師傅大人可是看著呢。”
竹取翁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而他妻子的雙手也死死攥住輝夜的衣袖:“輝夜、輝夜要走了嗎?”老人布滿皺紋的臉頰在月光下泛著青白,像是被霜打蔫的秋茄。
“放逐期滿,自當回歸。”依姬的聲線突然卡殼似的頓了頓。她不著痕跡地瞥了眼永琳的方向,紫色瞳孔裡泛起漣漪。
豐姬提起裙擺輕盈落地,未扣緊的圍裙下擺露出半截繪著紋樣的襯褲:“不過嘛~若是罪人誠心悔改……”她忽然用摺扇遮住半張臉,紅粉異色的眸子彎成月牙,“師傅大人覺得呢?”
永琳的銀發突然無風自動,藥香混著箭矢破空聲驚飛簷下雀鳥。三支鵰翎箭呈品字形釘在兩人腳邊,箭尾白羽還在微微顫動。
“月之都的規矩,何時輪到小輩說教了?”永琳指尖撫過弓弦,月光在她銀發間織就細密的網。
依姬的裙擺突然泛起銀芒,豐姬卻突然按住妹妹肩頭,摺扇尖挑起個古怪的弧度:“師傅大人當真不回了?月見尊新釀的桂酒……”
“地上濁酒更合我的脾胃。”永琳突然將長弓橫在胸前,弓弦映出她眼底流轉的星河,“倒是你二人,該把戲演全了。”
竹取翁渾濁的瞳孔突然收縮。他看見紫發少女的裙角無風自動,長刀出鞘三寸又緩緩歸位——刀身映出的分明是狡黠的笑意。
“罪人抗旨不遵。”依姬的宣判聲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初學戲的伶人在唸白,“按律……”她突然被豐姬的摺扇敲中後腦,後半句判詞化作夜風中的歎息。
豐姬的禮帽突然被氣流掀飛,金發在月華下鋪展成流淌的蜜糖:“師傅大人保重~”她突然朝永琳眨眨眼,異色瞳裡漾著惡作劇得逞的歡快,“月見尊說……”
後半句話語被突然暴漲的月華吞沒。無數銀白光粒在空中彙聚成巨大的羽衣,輝夜發間的玉簪應聲而碎,黑發在狂風中舞成潑墨山水。
“快看天上!”星暝抱著噬靈星焰從竹林竄出,狩衣下擺還粘著不知何時染上的焦痕。小蘿莉突然指著夜空尖叫:“月亮裂開啦!”
竹取翁夫婦的嗚咽混在風鈴破碎的脆響裡。老人死死攥著輝夜衣袖的指節發白,就像溺水者抓著最後的浮木:“輝夜……彆走……”
永琳的箭矢突然貫穿虛空,月華凝成的羽衣應聲碎裂。
“鬨劇該收場了。”永琳突然將長弓擲向空中,“回去告訴那些老東西——”
她的銀發突然泛起月海潮汐的紋路,嗓音裡帶著星暝從未聽過的快意:“就說永琳與罪人同流合汙,正在地上……”她的眼神突然飄向嚇癱的竹取夫婦,“教人種竹子。”
……
星暝蹲在竹取翁家的門檻上,看著輝夜用玉枝逗弄石燈籠裡的螢火蟲。噬靈星焰趴在他肩頭打盹,這次發梢迸發的火星倒是沒有再把他的狩衣燎破了。
竹取翁佝僂著背坐在廊下,手裡捧著的茶碗晃出圈圈漣漪。老人布滿血絲的眼睛追著輝夜發梢的光華,像是要把這抹清輝刻進昏花的瞳孔裡:“真要搬走?老朽還能劈柴燒飯……”
永琳的銀發掃過門扉時帶起細碎藥香,簷角銅鈴突然無風自響:“月之民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若發現公主與凡人過從甚密……”她的話被竹取翁突然打翻的茶碗打斷,褐色茶湯在老人的粗布衣襟上暈開大片水痕。
“前日教您打的麻將,可彆等我們走了就荒廢呀。”輝夜指尖流轉的月華凝成三張“發”字牌,卻在觸及老婦人皸裂的掌心時碎成星屑。竹取婆婆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漏下的光點映得她眼角的淚珠晶瑩剔透。
星暝突然蹦起來,驚醒了打瞌睡的星焰:“要不……我住處東南有片野竹林,平時連砍柴的都不願去。”他比劃著在虛空畫出歪歪扭扭的地圖,“去年我在那兒埋過唐朝順來的……咳,埋過些好東西,地勢隱蔽得很。”
永琳的動作頓了頓:“瘴氣濃度?”
“比大伴老頭燒的香灰還濃三倍!”星暝突然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保管月之都的探子進去就轉圈。”
見三人確實要離開了,竹取翁布滿老年斑的手突然抓住輝夜衣袖,枯枝似的指節泛白:“每月……每月初一要托夢來……”
輝夜忽然貼近二人耳畔,發間銀簪流溢位狡黠的光芒:“待我們建好新居,給您二位捎帶唐國的桂花糕可好?”她突然壓低聲音,“要瞞著永琳偷偷的。”
夜風捲起滿地竹葉,永琳的銀發在月下泛起漣漪。她忽然從袖中取出個雕著月紋的漆盒:“若遇急難,將此物埋入院中東南角。”
星暝伸脖子想偷看,卻被噬靈星焰拽住發尾:“主人快看!”小蘿莉指尖竄起的火苗照亮漆盒表麵——赫然是《八意永琳養生食譜》,封皮還沾著可疑的褐色藥漬。
……
次日滿月當空時分,永琳的箭矢破開東南竹林的濃霧。星暝目瞪口呆地看著永琳用月光凝成建築虛影——黑瓦飛簷間嵌著圓月狀木窗,迴廊立柱上雕滿各式圖紋——這間名為永遠亭的建築便就這麼不講道理地頃刻被建造出來。
星暝望著廳堂裡唐風與和風混搭的陳設,矮幾上的青瓷茶具與榻榻米上的綢緞坐墊相映成趣。噬靈星焰突然撲向藥櫃最上層的琉璃瓶,發梢火星在紫檀木上燎出個愛心形焦痕。
“圓窗望月確實風雅。”輝夜的聲音從迴廊飄來。她斜倚著朱漆圓柱,“就是缺個畫屏遮擋——比如《紫姐姐出浴圖》什麼的?”
“咳咳……彆提這件事了行嗎?”回應星暝的隻是輝夜看不出深淺的笑容。
“唉,這麼一比之下,我住的都算什麼啊——我都有種搬過來的衝動了。”星暝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連忙轉移話題。
輝夜忽然掩袖輕笑:“陰陽師大人莫不是想金屋藏嬌?”她發間流轉的光彩映得星暝耳尖通紅,“先說好,妾身可不住漏雨的茅草屋。”
“唔……”
“小星暝也有搬過來同住的想法呀?”不請而至的八雲紫忽然用洋傘尖突然戳中星暝的後腰,“不過先說好,偷窺用的隙間要交租金哦~”
永琳握著的藥杵尖端突然泛起寒芒:“若是紫小姐有意願幫忙試藥的話,房租倒是可以減免……”
“哎呀呀,突然想起咱午飯還沒吃呢……”紫的洋傘在空中劃出弧線,隙間吞沒她身影前飄來最後一句,“小星暝記得在《觀察日記》裡把咱畫得苗條些~”
星暝望著突然安靜下來的宅院,噬靈星焰正蹲在庭院裡用蒼焰烤著不知從哪抓來的竹蟲。月光透過圓窗灑在永琳除錯的星象儀上,輝夜執扇倚窗的身影與竹影重疊成水墨畫卷——他突然覺得,或許這樣的永遠,也不算太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