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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6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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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如同一位沉默的畫家,用凜冽的寒風和純淨的白雪,再次為東國大地塗抹上寂靜的色彩。對於在土地上辛勤勞作了一年的人們而言,這皚皚白雪覆蓋下的,是難得的休憩與對來年的期盼。就連平日裡喧囂的山林,似乎也在這份寒冷中變得安靜了些許。也有妖怪們像人類一樣張燈結彩,或多或少地遵循著某種古老的節律,為新年的到來做著一些難以言喻的準備。這樣的迴圈,已經上演了無數次,彷彿這一次,也註定會沿著熟悉的軌跡,平靜地度過。

博麗神社坐落在山間,平日裡便帶著幾分超然世外的清靜,此刻更是被厚厚的積雪所包裹,唯有鳥居前被細心清掃出的石階,以及社殿簷下懸掛的、新編的注連繩,透露出人為打理的氣息與迎接新年的心意。

神社內,星焰正忙碌著。又長了一歲,她的身形雖然依舊嬌小玲瓏,和愛蓮站在一起時,身高還是相差無幾,但那份曾經顯而易見的稚氣,已然被一種沉靜的穩重所替代。她仔細地擦拭著社殿木質廊柱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指揮著懸掛繪有鬆竹梅圖案的燈籠,動作從容不迫,條理清晰。這份改變並非天性使然,更像是時光與境遇悄然打磨的結果。當那個可以讓她毫無保留地依賴、任性撒嬌的身影已然不在,除了挺直尚且單薄的脊梁,學著獨自麵對風雨,撐起這片他曾經守護的天地,她似乎也沒有彆的選擇。偶爾,在夜深人靜擦拭著主人曾經用過的茶具時,那份深藏的思念還是會悄然湧上心頭,但她總會很快搖搖頭,將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事務上。

“星焰,你看這個燈籠,掛在左邊這個位置,會不會比右邊稍微歪了一點點?”愛蓮雙手舉著一個糊著白紙、畫著幾筆寫意墨竹的燈籠,有些不確定地比劃著。她依舊是那副容易害羞、卻又努力想融入幫忙氛圍的模樣,身上那套魔法袍的下擺,因為沾了些打掃時的雪水而顏色變深。

星焰聞聲抬起頭,銀色的眼眸在冬日略顯蒼白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澈。她仔細看了看愛蓮手指的方向,溫和地笑了笑:“嗯,是有一點點,再往右邊挪半指寬的距離就好。辛苦你了,愛蓮姐姐。”

除了神社裡這些“固定成員”——比如總是試圖提出各種“老夫……”式建議、結果往往隻是幫倒忙的草薙劍;比如勤勤懇懇、負責端茶送水和其他家務的留琴;再比如大多數時間安靜散發著柔和溫潤光芒的神玉,以及通常沉默不語的玄爺

——能請來愛蓮和阿麟這些朋友一起幫忙佈置,辭舊迎新,確實讓博麗神社,又增添了許多生氣與人間的暖意。

阿麟正挽著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毫不介意地用剛從井裡打上來的、冰涼刺骨的清水浸濕抹布,利落地擦拭著社殿另一側的欄杆。她動作嫻熟,神情專注,那標誌性的溫和笑容始終掛在臉上,彷彿能驅散冬日的寒意,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她偶爾會直起腰,輕輕嗬出一口白氣,看著自己和夥伴們共同努力下,愈發整潔亮堂的神社院落,眼中流露出滿足的神色。

“說起來,新年的時候,要不要試著做點年糕呢?”阿麟一邊擰乾抹布,一邊提議道。

“年糕!好呀好呀!”愛蓮立刻眼睛一亮,暫時忘記了調整燈籠的煩惱。

就在這祥和忙碌的氛圍中,一陣略顯突兀、帶著刻意營造的熱鬨感的叫賣聲,混雜著嘰嘰喳喳的喧鬨,由遠及近,從神社山腳下的石階方向傳了上來。

“來看一看,瞧一瞧嘍!永遠亭特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新年祈福必備良藥!”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買藥送福袋,吉祥如意保平安咯!”

“限量供應,先到先得,錯過今天,再等一年!”

隻見因幡帝,那隻總是鬼主意不斷的黑兔子,正領著一群形態各異的兔妖怪們,扛著大大小小、看起來頗為可疑的藥箱和寫著誇張廣告語的幌子,蹦蹦跳跳、氣勢洶洶地朝著神社而來。她們臉上掛著過於燦爛、甚至顯得有些狡黠的笑容,眼睛裡閃爍著“找到大主顧”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沒安什麼好心,是來趁機兜售那些效果成謎的“特產”的。沒想到這年關將近,連積雪都阻擋不了這幫兔子“開拓市場”的熱情。

星焰等人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齊齊皺起了眉頭。神社的清靜被打破,還得想辦法應付這群難纏的家夥,實在是有些掃興。星焰正在心裡飛快地盤算著,是該義正辭嚴地拒絕,還是乾脆請留琴啟動一下“友好驅逐程式”時,附近一棵積滿了雪、枝椏遒勁的古樹後麵,忽然傳來“哢嚓”一聲極其輕微、但在這相對安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的快門的輕響!

緊接著,一陣小型的旋風“呼”地捲起些許雪沫,一個黑色的身影如同閃電般從樹後竄了出來,穩穩地落在院子中央,正是那位以挖掘(和製造)新聞為樂的鴉天狗記者——射命丸文!

“哦呀哦呀!這不是我們勤勞致富、敬業奉獻的永遠亭首席推銷員,因幡帝小姐,和您活力四射的兔子團隊嗎?”文文一手高高舉著她那台從不離身的照相機,另一隻手握著筆記本和筆,臉上洋溢著發現“獨家猛料”的興奮紅光,語速快得像是在發射彈幕,“在年關將至、萬物休憩之際,諸位不辭辛勞,不畏嚴寒,深入山林,甚至將業務拓展到了連人類參拜客都稀少的博麗神社!這是何等令人‘感動’的敬業精神啊!請問,這是否意味著永遠亭本年度最後的業績衝刺遇到了困難?還是說,貴單位的財政狀況出現了某些不為人知的緊張訊號?又或者,您們對博麗神社各位的‘健康狀況’,有著某種超出常理的、獨特的擔憂和判斷呢?”

文文的“話筒”(雖然她手裡隻有筆和本子)幾乎要戳到帝的鼻子尖上,問題一個接一個,如同連珠炮,絲毫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

帝被這突如其來的“采訪”搞得明顯愣了一下,但她畢竟是經驗豐富的“商界老手”,立刻調整表情,換上了一副更加“誠懇”甚至帶著點“委屈”的笑臉,彷彿受到了天大的誤解:“哎呀呀!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文文大記者!您這話說的可就見外了!我們永遠亭一向秉持著懸壺濟世、造福蒼生的理念!這不,新年將至,我們特意精選了一批品質上乘、效果卓著的保健品,想著給博麗神社的各位送來健康,送來祝福,討個吉利嘛!”

她一邊說,一邊手腳麻利地從身旁一隻兔子捧著的藥箱裡,取出一個看起來頗為古色古香的小瓷瓶,拔開塞子,煞有介事地在文文麵前晃了晃(一股淡淡的、說不清是藥香還是什麼奇怪植物的味道飄了出來):“您聞聞!就這‘蓬萊特級活力丹’,采用了來自……(她壓低聲音,故作神秘)的先進技術,融合了九九八十一種珍稀藥材,由我們敬愛的八意永琳大人親自操刀,經過七七四十九道複雜工藝精心煉製而成!保證服用之後精神煥發,活力充沛,跑得比風還快,跳得比山還高!絕對是熬夜寫稿、出門旅行的必備良藥!怎麼樣,文文小姐,看在你我這麼熟,而且您又是我們重要客戶……(指經常報道她們的新聞,雖然通常不是好事)的份上,給您打個史無前例的八折!來一瓶?保證您跑新聞更有勁,寫稿子文思如泉湧,下筆如有神助!”

文文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懷疑神色,用筆杆推了推自己那並不存在的眼鏡架,鏡片(想象中的)閃過一道精光:“哦?是嗎?據我……呃,據本報不完全統計和多方求證,永遠亭出品的藥品,其效果往往……嗯,非常具有‘獨特性’和‘不可預測性’。我記得上個月就有位山童兄弟,居然信了你們的廣告,買了你們那個號稱‘出門能撿到黃金’的‘幸運藥’,結果呢?運氣沒見有多少長進,頭頂上倒是冒出了一叢五顏六色、還會在夜裡發光的蘑菇!差點被其他妖怪當成什麼新品種的菌類給抓起來!你確定你這‘活力丹’,不會讓人吃了之後,不是活力四射,而是直接靈魂出竅,來一場說走就走的彼岸三日遊嗎?”

“誹謗!這絕對是**裸的誹謗!”帝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跳了起來,指著文文,轉向(並不存在的)圍觀群眾方向,聲情並茂地“控訴”道,“大家夥都給評評理!我們永遠亭千年老字號,童叟無欺,信譽卓著!那次事件,分明是那隻山童自己使用方法嚴重錯誤!我們的藥品說明書上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需以無根之水(即雨水或雪水)送服’!他可倒好,圖省事,用隔夜的、泡了醃梅子的茶水送藥!這能怪我們的藥嗎?這完全是客戶自身操作不當導致的意外事故!”

“是嗎?”文文壞笑著,筆尖在筆記本上飛快地劃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彷彿已經擬好了新聞標題,“那麼,關於上上個季度,有顧客匿名反映,吃了你們大力推廣的‘智慧啟迪聰明藥’之後,非但沒有變聰明,反而把自己藏了過冬糧食的倉庫給忘得一乾二淨,導致整個冬天都在饑寒交迫中反思‘智慧’的真諦,這件事你又作何解釋呢?”

“那……那是……”帝的眼神明顯開始飄忽,額角似乎有細微的汗珠滲出(在這麼冷的天裡實屬不易),“那是他本身記性就……就有點那個!我們的藥是激發潛在智力,提升悟性,不是治療失憶症!再說了,文文小姐,”她話鋒一轉,試圖轉移話題,臉上堆起更加“親切”的笑容,“您看您,整天為了新聞事業東奔西跑,風吹日曬的(雖然今天隻有雪),這麵板,嘖嘖,都有點乾燥了!我們這還有最新研發的、采用了月宮秘方的‘月宮玉露養顏霜’,富含月桂精華和搗藥玉兔的……”

“打住!打住!”文文連忙做了一個誇張的暫停手勢,彷彿那養顏霜是什麼洪水猛獸,“我對你的養顏霜沒興趣,我的麵板好得很,用不著操心!我現在隻對真相感興趣。”她湊近帝,壓低聲音,臉上帶著探尋秘密的表情,“我隻是好奇,你們這麼‘努力’地在新年檔期,連神社這種‘清淨之地’都不放過,拚命拓展業務,是不是上麵……給你們下達了什麼難以完成的銷售額指標?我可是聽說,八意永琳小姐最近似乎在研究某種了不得的、需要消耗海量資源的大工程,導致永遠亭的經費……‘燃燒’得有點厲害?”

帝的耳朵劇烈地抖動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極其明顯的心虛和窘迫,但商人的本能讓她依舊嘴硬:“永、永琳大人的研究那是高深莫測,關乎永遠亭……呃,關乎醫藥學的未來突破!我們做下屬的,當然要竭儘全力支援!這是我們的光榮使命!……不過,文文小姐,”她再次試圖推銷,幾乎帶著點懇求的意味,“您看星焰小姐她們都在旁邊看著呢,支援一下我們的工作,買一點嘛,就當是給博麗神社的新年讚助,獻愛心了?我們可以給神社一個超級優惠的團體價!”

文文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中已經寫滿了好幾行字的筆記本:“比起買這些效果存疑的‘愛心’,我對你們背後的故事,以及永遠亭真實的財務狀況更感興趣。比如,永遠亭的兔子們,是如何在保持高強度的胡蘿卜種植、藥品研發與推銷、以及……(她再次壓低聲音,帶著戲謔)偶爾的、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之餘,還能維持如此‘旺盛’到可疑的精力的?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不為人知的……‘員工激勵’機製或者‘能量補充劑’?能不能透露一下?”

眼看文文的問題越來越刁鑽,角度越來越清奇,甚至開始觸及一些絕對不能公開的“商業機密”和“內部事務”,帝終於意識到,再和這個嗅覺敏銳、死纏爛打的狗仔記者糾纏下去,不僅今天的生意註定要黃,恐怕連老底都要被她掀出來,到時候要是登在報紙下一期的頭版頭條,標題來個什麼《永遠亭財政危機?兔子員工被迫年末瘋狂衝業績!》或者《月之都秘藥真相:是健康保障還是經濟負擔?》,那她們在這片地界的“聲譽”可就真的要徹底跌穿地板,直接進入地底了。商人嘛,終究是求財不求氣,尤其是麵對這種甩不掉、打不得(畢竟對方是知名記者,而且跑得快)的牛皮糖。

“咳咳!咳咳咳!”帝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臉上擠出一個混合著“我認輸”、“算你狠”和“趕緊溜”的複雜表情,高舉雙手作投降狀,“好吧好吧!文文大記者,您厲害!您贏了!我們服了!我們這就走,立刻,馬上!絕不打擾神社各位準備新年的雅興!”

她朝身後的兔子們一揮手,那群早就被文文連珠炮似的問題問得暈頭轉向、不知所措的兔子們,如蒙大赦,立刻手忙腳亂地扛起藥箱、幌子等所有家夥事,也顧不上隊形了,灰溜溜地、速度飛快地沿著來時的山路連滾帶爬地撤退,彷彿慢一步就會被文文的筆杆子和相機鏡頭釘在原地,成為下一期新聞的“封麵模特”。轉眼間,一群兔子就消失在了雪白山林之中,隻留下一串雜亂的腳印和逐漸遠去的、心有餘悸的嘰喳聲。

“呼……總算走了。”星焰看著她們消失的方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愛蓮和阿麟也露出了放鬆的笑容。

文文則得意洋洋地,像隻勝利的大公雞,收起了筆記本和筆,還特意把相機掛回脖子上,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然後一個輕盈的滑步飛到星焰麵前,臉上寫滿了“快誇我”三個字。

“怎麼樣?星焰,我又一次及時出現,幫你們解決了這群麻煩的兔子!這幫家夥,不給她們點顏色看看,就知道胡攪蠻纏,把神社當成了她們的流動攤位!”她語氣充滿了自豪,隨即又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臉上露出那種挖掘八卦時特有的、閃閃發光的笑容,“那麼,作為回報,或者說,作為對優秀新聞工作者的資訊反饋……能不能稍微透露點……嗯……神社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特彆值得記錄的事情?比如,紫大人有沒有來過?有沒有提到什麼關於……那個人的,哪怕一丁點的新訊息?或者,神社本身,有沒有什麼有趣的、適合寫成‘年關特輯’的怪談或者靈異事件?我保證,絕對寫成積極正麵、引人向善的報道!標題我都想好了,《博麗神社新年見聞:溫情與希望交織的冬日物語》!”

星焰看著文文那充滿期待、幾乎要冒出小星星的眼神,剛想開口,說些“神社一直都很平靜”或者“紫姐姐的事情我們也不清楚”之類的話,一個帶著幾分戲謔、彷彿直接在耳邊響起的聲音,突然毫無征兆地在文文身後響了起來:

“哦?想知道秘密?想知道咱的行蹤和那些陳年舊事?嗬嗬~小烏鴉,咱這裡可是應有儘有哦,各種各樣的‘秘密’,保管讓你聽得過癮,寫得痛快~”

文文臉上的笑容和得意瞬間凍結,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她脖子像是生了鏽的齒輪,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地回過頭,隻見八雲紫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身後不足三步遠的地方,手中的洋傘傘尖輕輕點在石板上,臉上掛著那種彷彿能洞悉一切、卻又帶著無儘深意和一絲危險氣息的完美微笑。陽光透過樹枝的縫隙,在她金色的長發和華麗的洋裝上跳躍,卻絲毫驅不散她周身那股神秘莫測的氛圍。

“紫、紫大人!您……您什麼時候……我完全沒察覺到……”文文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結巴。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紫用那裝飾著精緻蕾絲的傘尖,在她麵前的空氣中,看似隨意地、輕輕劃了一下。

下一秒,文文腳下原本堅實的地麵,毫無征兆地變成了一道深不見底、邊緣閃爍著無數詭譎、半開半闔眼珠圖案的漆黑隙間!她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哎呀!”,整個人就如同掉進陷阱的獵物一般,直接墜入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隻留下半句沒能說完的抱怨:“我又不是……”,那道隙間便如同快速癒合的傷口般,迅速合攏,消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

“好了,總是聒噪個不停、四處打聽訊息的麻煩天狗終於走了。”八雲紫整理了一下並不淩亂的袖口,語氣輕鬆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現在,耳邊清靜了,總算有點符合新年該有的、安寧祥和的樣子了呢。”

星焰、愛蓮和阿麟看著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幕,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和一絲習以為常。對於紫神出鬼沒的作風和對付文文的手段,她們早已見怪不怪。

紫邁著優雅的步子,緩緩走到庭院中央,目光掃過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掛著嶄新注連繩和燈籠的院落,最後落在了那棵在冬日裡枝椏嶙峋、覆蓋著薄雪、顯得格外蕭瑟與寂靜的古櫻樹上。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樹木本身,看到了某些更深層的東西。

“這櫻樹啊,”紫似是無意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縹緲的感慨,“年年歲歲,花開花落,周而複始。美自然是極美的,盛放時如雲霞堆雪,凋零時似紅雨紛飛……但看久了,總覺得……少了幾分真正的生機,缺了點屬於它自己的靈動之意呢。彷彿隻是一幅絕美的、卻固定不變的畫卷。”

“生機?”星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問道,“樹木……不都是這樣的嗎?紮根一地,靜默生長,隨著季節變換容顏。難道……還有能自己動起來,或者會說話的櫻花樹不成?”她想象了一下一棵會自己走路、甚至可能還會和人聊天的櫻樹,覺得那畫麵似乎有點過於超乎想象了。

紫聞言,轉過頭,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帶著些許玩味的笑容,紫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感興趣的光芒:“誰知道呢?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或許真的有呢?說起來,你們有沒有聽說過……關於‘西行妖’的傳說?”

“西行妖?”愛蓮和阿麟互相看了一眼,都茫然地搖了搖頭。就連原本在社殿角落裡發出輕微嗡鳴、似乎在對燈籠掛歪了表示不滿的草薙劍,也瞬間安靜了下來,彷彿在側耳傾聽。

紫似乎很滿意她們的反應,正準備繼續這個話題,深入描述一下那棵奇特的妖怪櫻,忽然,旁邊剛剛文文消失的那片空地上,空氣產生了一陣不自然的、水波般的漣漪波動!緊接著,射命丸文的腦袋,頂著她那標誌性的五角帽,猛地又從一道極其微小、彷彿勉強撐開的隙間裡鑽了出來!她嘴巴一張,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搶答,挽回自己作為“訊息靈通人士”的尊嚴:

“西行妖我知道!是不是那個傳說中在……”

她的話還沒說完,甚至沒能吐出下一個字,八雲紫連頭都沒回,隻是彷彿背後長眼一般,反手用裝飾華麗的傘尖,朝著文文腦袋冒出來的方向,如同點穴般輕輕向後一點!

那道微小的隙間如同被無形的手猛地捏住了“嘴巴”,瞬間嚴絲合縫地閉合!文文的腦袋也“嗖”地一下,伴隨著一聲模糊不清、充滿不甘的“嗚哇!”,再次被拽回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空氣中隻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隙間的妖異波動,很快也消散在冬日清冷的空氣裡。

“真是不長記性的小烏鴉,看來關小黑屋的時間還得加倍。”紫無奈地搖了搖頭,“罷了,既然提起了,就跟你們稍微說說吧。咱也是最近,才真正開始留意那株……特彆的妖怪櫻。它似乎已經在那片土地上生長了很久很久,久到幾乎沒人記得它最初的模樣。但直到最近這些年,其真正妖異的一麵,才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以前最多隻是些模棱兩可、捕風捉影的鄉野傳說罷了。”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欣賞:“雖然被冠以‘妖’名,帶著不祥的色彩,但它卻給人一種……淒美絕倫、震撼心魄的感覺呢。尤其是當它盛放之時,那種幾乎能魅惑眾生、顛倒神魂的美麗,彷彿能讓人忘卻塵世的一切煩惱,甚至……連生死的界限都變得模糊,心甘情願地沉淪、陶醉於那份極致的美之中,直至永恒。”

八雲紫沒有說的是,她自然不僅僅是因為其外觀的美麗或者那種淒美的氛圍才盯上這株妖怪櫻的。作為妖怪賢者,她看待事物的角度遠比表象深遠。她真正看中的,是這棵西行妖所蘊含的、近乎規則層麵的特殊能力,是那種與“死亡”概念緊密相連的、極其罕見且強大的可能性——這棵樹,它有著一種……死亡的魅力。它確實,確確實實,能引導、甚至可以說是“吸引”死亡。這份能力,對於一直在幕後維持著平衡、探索著境界的奧秘,甚至在某個特定時刻,可能需要利用或乾預“死亡”這一概唸的紫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其有趣、充滿潛力,甚至可能成為重要棋子的存在。她心中已然開始盤算,如何與這棵妖樹,以及其身邊那位同樣特彆的小姐,進行一番“深入”的交流了。

……

關於西行妖的傳說,在知情者有限的小圈子裡,如同地下的暗流般悄然蔓延著,帶著神秘與敬畏的色彩。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姓西行寺的、保持著某種清貴門風的武士世家。家族中的某位先祖,對櫻花的癡迷達到了近乎癲狂的程度。他並非尋常的賞花客,而是會將靈魂都寄托於那短暫絢爛的花期。他會因一夜風雨後櫻花的凋零而悲慟欲絕,淚濕衣襟;也會因春日裡一樹突如其來的盛放而欣喜若狂,如癡如醉。久而久之,一個近乎偏執的念頭在他心中紮根、瘋長——他渴望找到一株永不凋零的櫻花樹,讓那極致而脆弱的美,成為觸手可及的永恒。

為此,他拋棄了家族的責任、世俗的牽絆,甚至可能還有妻兒,毅然踏上了尋訪名山勝水、探尋靈木仙株的漫長征途。他的足跡遍佈列島人跡罕至的角落,風餐露宿,櫛風沐雨,隻為了心中那虛無縹緲、永不飄逝的芳華理想。然而,這一去,便如同石沉大海,再無任何音訊傳回家中。有人說他終究未能找到理想之櫻,鬱鬱而終在某個不知名的山穀;也有人說他或許真的找到了,那棵樹美得讓他不忍移栽,不願共享,於是他選擇留在樹下,與樹相伴,朝沐晨曦,暮送晚霞,直至生命與那樹的美一同化為傳說……總之,這位癡迷櫻花的西行寺先祖,再也沒有回來。

為了紀念這位行為古怪卻情感熾烈的先祖,他的家人在宅邸的庭院中,精心種下了一棵當時能找到的最好的櫻樹苗。這棵樹當然無法實現永不凋謝的奢望,花開花落,歲歲枯榮,但它也確確實實地寄托著後人無儘的思念、哀愁與一絲不解。隻是,時光最為無情,當所有親身經曆過此事、還記得那位先祖麵容與執唸的人,都相繼隨著歲月老去、離世後,這份最初寄托在樹木上的沉重情感,終究還是被時間的洪流衝刷、風化,逐漸淡化,最終徹底中斷了。櫻樹,終究隻是櫻樹,它不會因為人類的思念與憑吊,就將迷失在遠方的魂靈召喚歸來,它隻是遵循著自然的規律,沉默地生長著。

又過了許多年,西行寺家院落裡的這棵櫻樹,在無人特彆關注的情況下,竟長得異常繁茂高大,樹冠如雲。更令人驚異的是,它開始展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幾乎可以說是魔性的魅力。凡是機緣巧合見過它盛開景象的人,無論之前對櫻花有無感覺,無不為之心折神醉,形容它時搜腸刮肚也難以儘述其美。即便是最挑剔、最刻薄的評論者,在它麵前也不得不收起銳利的言辭,承認其魅力超凡,近乎妖異。

隨著慕名而來、或是偶然得見的人越來越多,各種光怪陸離、真假難辨的傳說也開始如同櫻花花瓣般四處飄散。

有人說,自己隻是在櫻樹下駐足欣賞了片刻,便感到一陣難以抗拒的睏意襲來,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等再醒來時,駭然發現日升月落,竟已過去了整整一天,而自己卻毫無饑渴之感,彷彿時間被偷走了一般。

還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稱,在這棵樹下待得久了,靈魂彷彿都會被那攝人心魄的美所吸走,連死亡悄然降臨都渾然不覺,甚至會帶著一種平靜而滿足的微笑迎接終結。後來,確實有人被發現安詳地、永遠地沉睡在了樹下,麵容平靜如同熟睡。雖然後來經查驗,那是一位年事已高、無病無痛、堪稱壽終正寢的老人,但此事依舊在這棵本就神秘的櫻樹周圍,激起了更大的漣漪,為它蒙上了一層更加濃厚、令人不安的妖異麵紗。漸漸地,“西行妖”這個名字,開始在一些人口中秘密流傳,既指代那棵樹,也代表了那種與死亡相伴的、詭異而美麗的現象。

或許是因為人們先入為主的恐懼與想象,集體的疑慮與願力在不知不覺中如同養分般滋養了它;又或許,從那位癡迷櫻花的先祖決然離去的那一刻起,一切的軌跡,包括這棵樹的命運,早已被某種更深沉的、關乎執念與死亡的因果律所註定。總之,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或真或假的傳聞,都指向了西行妖的不尋常。確實有不止一人在樹下遭遇怪事,也真的有人就此長眠不醒,他們並非橫死,更像是太過陶醉於那份超越凡俗的美麗,心神耗儘,便毫無痛苦地、飄然逝去,如同櫻花最終歸於塵土。

其間,並非沒有能人異士試圖前來解決這棵顯然已經“成精”或“染邪”的妖怪櫻。曾有自恃法力高強的陰陽師,帶著式神與符咒,信心滿滿地前來退治。然而,結果往往不儘如人意。不是發現自己所有的法術、符咒對其毫無效果,如同泥牛入海,最終隻能悻悻而歸;便是更為淒慘,連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折損其中,一身修為化為烏有,甚至被人發現時,已然在樹下陷入了永久的沉眠,臉上卻帶著詭異的、滿足的微笑。

既然連專業人士都束手無策,甚至搭上性命,普通的民眾更是無能為力,最終隻能選擇敬而遠之。大家達成了一種無奈的默契:隻要不主動靠近那片被西行妖所籠罩的區域,不去刻意招惹那棵妖樹,自身的安危便大抵無虞。

一個奇怪卻又在某種邏輯上說得通的現象是,西行寺家一脈相承的族人,似乎天生就對西行妖的影響有著某種“豁免”。無論他們在樹下停留多久,交談、漫步,甚至是久久的凝視,最多也隻是感到比平時更容易疲憊、精神倦怠一些罷了,從未發生過如外人那般沉睡不醒或更糟的情況。

但這份“殊榮”並非幸事。恰恰相反,這種明顯的區彆對待,讓他們家族被視為與妖物同流合汙的“異類”,備受周圍人的恐懼、排斥與疏遠。西行寺的宅邸,也因此在漫長的歲月中愈發孤立、荒涼。

時光荏苒,到了大概幾十年前,武士傳統早已沒落的西行寺家,迎來了一位新的人丁。這個孩子從降生起便與眾不同,擁有一頭如同初春櫻花般柔美的粉色頭發,這在人類中是極其罕見的。而且,他彷彿生而早慧,還在繈褓中時,眼神就已顯得過於清明,甚至偶爾會吐出幾個清晰的音節,令人驚異。當時便有流言,懷疑他是妖邪轉世,或是被什麼山精木魅附身,雖然後來證明他心智健全,與常人無異(甚至更為聰慧),但這獨特的發色與早慧,依舊為他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幸運的是,他的父母並未因外界異樣的目光而拋棄他,反而頂住壓力,儘心儘力地撫養他長大,直到他們相繼離世。

這位粉發的孩子一天天長大,其驚人的天賦也逐漸顯露無遺。他生性灑脫不羈,厭惡束縛,彷彿繼承了那位先祖自由浪漫的基因,但他將這份基因傾注在了文字與詩歌上。他尤其擅長創作和歌,對於旅途中所見的花鳥風月、人情世態,皆能敏銳地捕捉其神髓,信手拈來,化為優美動人、意境深遠的詩篇。即便年紀尚輕,其才華已備受文人墨客的推崇,甚至在一些圈子裡被尊稱為“歌聖”。憑借這份卓絕的才華與灑脫的性格,他結交了許多朋友,其中不乏地位顯赫的達官貴人與風雅名士。他時常與這些友人乘興同遊,吟詩作對,暢飲抒懷,瀟灑隨性,有一次甚至一兩年都不歸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藝術世界與社交生活中。

這樣自由不羈、如同浮雲般漂泊的生活持續了許久,直到有一天,這位西行歌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家了。與他一同回來的,除了那些保持一定距離、禮貌地送他至宅邸附近便告辭的朋友們,他的懷中,還多了一個包裹在精緻繈褓中的、同樣擁有一頭柔美粉色頭發的女嬰。

這自然是他女兒,雖然無人知曉母親是誰,也無人敢去深究,但看到那標誌性的、如同印記般的櫻色頭發,也無人懷疑他們之間緊密的血緣關係。歌聖為這個女兒取名為“幽幽子”,一個聽起來便帶著幾分幽寂與美麗的名字。

然而,或許是浪子本性難移,骨子裡缺乏對家庭的責任感;或許是他那顆熱愛自由、敏感於美的心,無法長久地被世俗的柴米油鹽所束縛。這位西行歌聖在家中沒有停留多久,在草草安排了一些仆役負責照料幽幽子的飲食起居後,竟然再次將尚在繈褓中的親生女兒拋在了這棟日益破敗、縈繞著不祥傳言的祖宅裡,自己則又一次不知所蹤,繼續他風流雲遊、追尋詩與遠方的生涯去了,彷彿這個女兒的出現,隻是他人生旅途中一段意外的插曲。

當然,這位西行歌聖也並非全然鐵石心腸,毫無感觸。有一天,他似乎終於因為某件事而“醒悟”了。那時,他正與一位相交甚篤、同樣喜愛風雅的朋友——名叫憲康的貴族公子,一同回到了西行寺家的宅邸。彼時的幽幽子,雖然年紀尚小,還不諳世事,卻已顯露出一種異於常女的端莊與持重,言行舉止間帶著一種天然的優雅與疏離感,頗有種大和撫子的風範。

不過,西行歌聖的這份“醒悟”,其物件並非是他的女兒幽幽子。

他的朋友憲康,一位出身高貴、見多識廣的公子,在踏入庭院、第一眼近距離看到那株西行妖時,便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徹底迷失了。那盛放的櫻花,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而又妖豔的美,彷彿有著勾魂攝魄的魔力,讓他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地向樹下走去,眼神變得迷離而狂熱,口中喃喃讚歎著難以成句的詞語。

西行歌聖最初並未立刻阻止,或許在他心中,也認為如此美景值得友人欣賞,或許他自身也時常沉醉其中。直到他發現憲康的眼神逐漸從欣賞變為空洞,身體微微搖晃,彷彿靈魂正被一點點從軀殼中抽離,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幸福的、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時,他才猛然從那種慣性的審美陶醉中驚醒,意識到不妙,急忙衝上前,用力將朋友從西行妖那無形的吸引力範圍中拉扯了出來。

憲康被他這麼一拉,彷彿大夢初醒,劇烈地喘息著,回過神來,但目光依舊癡癡地鎖在櫻樹上,帶著無儘的眷戀與遺憾,喃喃自語道:“太美了……如此極致之美,能得一見,便是即刻死了,也……也無憾了啊……”

然而,命運的殘酷往往在於,一語成讖。憲康回家之後,果然一病不起,高燒不退,口中反複唸叨著櫻花之美,沒過多久,便在沒有其他明顯病因的情況下,猝然離世了。外人隻當是偶感風寒,體弱不支,但西行歌聖心裡清楚,朋友的死,與那棵西行妖詭異的能力脫不了乾係。他因此深受震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美麗背後所隱藏的、冰冷的死亡陰影。他感歎世事無常,生命脆弱,整個人也變得鬱鬱寡歡,時常獨自對著櫻樹發呆,往日的灑脫不羈被一種沉重的陰霾所籠罩。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經曆了摯友猝死的打擊,這位浪子歌聖或許會就此幡然醒悟,安定下來,承擔起作為父親的責任,好好照顧年幼的女兒幽幽子,守護這個早已風雨飄搖的家庭時,他再一次做出了令所有知情者愕然、甚至感到難以理解的決定——他選擇剃度出家了!

他改法號為“西行法師”,徹底斬斷了與俗世的最後一絲聯係。在離家之前,他最後一次回到宅邸,獨自一人站在那棵奪走友人性命、也見證了他前半生的西行妖下,沉默了許久許久。最終,他留下了那句後來廣為流傳、充滿矛盾與釋然的辭世詩:“願春死櫻花下,釋迦入滅日……”

隨後,他便身著緇衣,背著簡單的行囊,踏上了不知終點的雲遊之路,一去不返,再無任何確切的訊息傳回。隻留下一個尚未長大的女兒,和一棟充斥著傳說與孤寂的宅院。

自此之後,幽幽子的處境越發艱難。若不是西行寺家尚存的一些微薄田產,還能支付得起高昂的傭金,幾乎沒有人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和被周圍人排斥的風險,去照顧一個看起來就與妖異之事牽扯不清、擁有罕見粉發的大小姐。所幸,幽幽子似乎天生有著一種獨特而溫柔的人格魅力,以及遠超年齡的懂事與體貼,讓身邊終究還是留下了一些忠心耿耿、不忍離棄的仆從。而年幼的幽幽子自己也深知那棵西行妖的危險,她主動選擇住在離櫻樹最遠、最為偏僻的房間,並極力勸阻、甚至有時會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嚴肅神情,阻止任何好奇的、或是誤入的仆役和訪客靠近那片區域。

隻是,一個小女孩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是弱小的。失去了西行歌聖那些有地位的朋友的關係庇護後,一些早已覬覦西行寺家在外田產和財物的地方豪強、甚至是遠房親戚,便趁機開始兼並、巧取豪奪,甚至明目張膽地侵占。幽幽子能做的,隻是憑借著她那份早熟的智慧與有限的能量,勉強守住祖宅本體和身邊最重要的幾位仆人,維持著最低限度的體麵與安全。好在其他人對西行妖的恐怖傳說深信不疑,心存忌憚,從不敢主動靠近這片被他們視為“受詛咒”的土地,隻是偶爾在遠處瞥見那個粉發的、孤獨的身影時,會投來混雜著恐懼、厭惡與深深排斥的、如同看待異物般的目光。

除了那些始終不離不棄、被她真心視為家人的仆役,以及那棵偶爾會在無人時,沉默地傾聽她那些無人可訴、也無人能懂的心事的西行妖,或許,真的沒有幾個人願意,或是敢於,和她進行哪怕一次正常的、溫暖的交談了。她的世界,被一道無形的、由恐懼與偏見築成的牆,緊緊地包圍著。

本以為這樣日複一日、孤寂而又小心翼翼、在他人異樣目光下生活的日子,會如同庭院裡那棵西行妖的花開花落一般,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永遠。

直到有一天,幽幽子像往常一樣,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下,踏著細碎的步伐,獨自來到種著西行妖的院落。她正準備像往常一樣,對著這棵沉默的、美麗的、卻又危險的樹木,傾訴一些隻有風和自己才能聽到的心事時,卻難以置信地發現,樹下早已站著一個人。

那是一位有著如同陽光流淌般金色長發的……少女。她撐著一把極其精緻、裝飾著複雜蕾絲與緞帶的華麗陽傘,身上穿著的服飾,其剪裁之奇特、用料之華美、細節之繁複,甚至超過了幽幽子曾見過的、那些衣著光鮮的貴族夫人身上的最華美的和服。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飄落的櫻花瓣中,背影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存在感,彷彿她本就屬於這幅淒美的畫卷,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幽幽子先是一愣,隨即,一股強烈的擔憂瞬間壓倒了驚訝。她立刻出聲提醒,聲音因為急切而微微提高:“那、那位小姐!請快離開那裡!這棵樹……這棵樹很危險的!不能靠太近的!請快點到這邊來!”

接下來的場景,每一個細節,或許都化為了西行寺幽幽子這一生都無法磨滅、時常在寂靜深夜反複回味的記憶——

聽到她帶著驚慌的提醒,那位金發的少女,並沒有立刻依言離開,而是極慢、極慢地,轉過了身。

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彷彿時間都在她身邊放緩了流速。伴隨著更多被微風拂落的櫻花瓣,如同被無形之手牽引著,在她身邊翩躚起舞,她微微側過頭,陽光透過傘沿和層層疊疊的花枝縫隙,在她精緻的臉龐上投下斑駁而柔和的光影。她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那笑容並非單純的甜美可人,也非純粹的妖異魅惑,而是一種彷彿洞穿了千年時光、看儘了人世悲歡,帶著幾分超然物外的寂寥,卻又無比動人,甚至讓幽幽子在那一刹那間,忘記了呼吸,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她的眼眸,深邃如同紫水晶,此刻正清晰地倒映著紛紛揚揚飄落的粉色花瓣,以及站在不遠處、臉上還帶著未褪去的驚慌與擔憂的、小小的幽幽子的身影。

那一刻,幽幽子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對方早已在此等候了漫長的歲月,隻為這一刻的相遇。

然後,她用那慵懶而帶著奇異磁性、彷彿能直接撥動心絃的嗓音,輕輕地、清晰地,喚出了那個名字:

“西行寺……幽幽子?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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