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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18章 籠中鳥、何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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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暝跟著月夜見穿過數條寂靜得落針可聞的迴廊,腳下的地麵是一種溫潤而冰冷的材質,行走間幾乎不發出聲音,隻有衣袂摩擦的細微聲響。迴廊兩側牆壁上鑲嵌著自發光的柔和光帶,勾勒出簡潔的線條。最終,他們停在一扇沒有任何裝飾、渾然一體的月白色門前。門無聲地橫向滑開,內部的景象映入眼簾,讓星暝微微有些錯愕。

他想象中的月之都最高統治者居所,應當是極儘威嚴與奢華,或許堆滿了象征權柄的器物和浩瀚如煙的典籍。然而,眼前的房間雖然稱不上簡潔,但也絕不該用華而不實來形容。

房間十分寬敞,挑高也足夠,但陳設不多。整體是銀白與淺灰的基調,線條利落流暢。幾株形態奇異、散發著淡淡月白色光暈的植物盆栽點綴在角落,為這冰冷的空間增添了一抹脆弱的生機。最顯眼的是一張巨大的、彷彿由整塊寒玉雕琢而成的書桌,桌麵光滑如鏡,隱約倒映出天花板上流淌的、模擬自然星光的微光。桌上整齊地排列著幾卷閃爍著符文的卷軸,還有一個不斷自行旋轉、投射出微型星係的星圖儀。

空氣裡彌漫著一種類似月桂與冷泉混合的淡香,若有若無。這裡沒有王座,沒有華美的毯飾,隻有一種近乎苛刻的整潔與秩序,與月夜見本人那疏離冷寂的氣質如出一轍。

然而,星暝敏銳的目光很快捕捉到了一些與這整體風格不甚協調的細節,彷彿平靜水麵下潛藏的幾縷漣漪。

靠內側牆壁處,立著一麵不起眼的“水鏡”。鏡麵並非反射影像,而是如同月海般波光蕩漾,內裡似乎有模糊的光影在流動,時而像是遙遠的地表山川,時而又像是月都某些角落的實時景象,甚至偶爾會閃過一些難以辨識的、扭曲的符號與線條。它安靜地立在那裡,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用途不明。

書桌的一角,並非擺放著公務文書,而是散落著幾個小巧玲瓏的擺件。它們是由“月海凝晶”——一種隻在月都深層礦脈才能找到的、蘊含著純淨能量的半透明晶體——精心雕刻而成。雕工細膩傳神,題材卻讓星暝眼皮跳了跳:一隻抱著誇張的巨大胡蘿卜、笑得傻氣的月兔(這倒是很月都);一隻歪著腦袋、眼神靈動彷彿在打什麼壞主眼的烏鴉;還有一隻鼓著腮幫子、栩栩如生的青蛙。這些充滿生靈趣味的小玩意兒,與這房間乃至整個月都的嚴肅氛圍格格不入。是個人收藏癖好?還是另有什麼深意?

他的視線繼續移動,落在了一個獨立的、由能量屏障微微籠罩的展櫃上。展櫃造型典雅,內部鋪著深藍色的天鵝絨墊子,墊子上方,用古老而優美的文字清晰地標注著“蓬萊山”。看到這個名字,星暝的心不由得動了一下,好奇心大起,忍不住湊近了幾步,想看看這位月都之主會收藏什麼與輝夜所相關的物品。

借著屏障柔和的光芒,他看清了裡麵的東西。那一刻,他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那深藍色的絲絨上,小心翼翼放置著的,並非想象中什麼光華璀璨的珍寶或古老法器,而是一個……一個看起來手工製作的、甚至可以說有些粗糙拙劣的泥塑小人。

小人的造型非常稚拙,能勉強看出是個穿著古式宮裝的女孩子,但比例有些失調,衣裙的褶皺刻畫得也很生硬。顏料塗得更是超出了邊界,大片大片的黑色用來表現頭發,兩點醒目的墨色算是眼睛,臉頰上還帶著可疑的、像是塗鴉上去的粉色紅暈。整個作品透著一股孩子氣般的努力,卻又因為技藝不精而顯得滑稽可愛。

星暝正看得入神,試圖將這拙劣的泥塑與輝夜那位優雅的月之公主聯係起來時,一片陰影悄然籠罩了他。

月夜見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站到了他身側,距離近得星暝能感受到對方身上散發出的、如同萬古寒淵般的冰冷氣息。他甚至沒看清月夜見是如何動作的,隻覺對方修長的手指在展櫃某個不顯眼的角落輕輕一按——

“嗡……”

一聲極其輕微的鳴響,那層保護性的能量屏障瞬間增強,光芒變得刺目,不僅徹底隔絕了內部物品的氣息,連帶著展櫃玻璃也彷彿蒙上了一層濃稠的乳白色霧氣,將那個小小的泥塑完全遮掩,再也看不真切。

星暝訝異地抬頭,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月夜見的側臉。就在那一瞬間,他清晰地捕捉到,這位永遠捉摸不透的月都之主,那完美如冰雕的容顏上,竟極快地掠過一絲極其不自然的神色。那不是被冒犯的威嚴或怒意,反而更像是一種……私密領域被意外窺探時產生的、混合著細微窘迫和難以言喻的忸怩?雖然月夜見立刻便恢複了那亙古不變的淡漠感,彷彿剛才那瞬間的異常隻是星暝的錯覺,但那驚鴻一瞥,已足夠讓星暝心中掀起波瀾。

“咳。”月夜見輕輕咳了一聲,聲音依舊平穩,卻不著痕跡地轉身,走向房間中央那片相對空曠的區域,“一些無關緊要的舊物殘件,用於研究地上汙穢……嗯,文化的變遷與穩定性,不值一看。”

星暝心裡瘋狂吐槽:“研究文化變遷用這麼個手工泥塑?騙誰呢!這分明就是……”他腦海裡瞬間閃過無數種猜測,但最離譜的那個——比如這是年幼的輝夜親手所做並送給“父親大人”的禮物——似乎又隱隱契合了那拙劣的工藝和月夜見剛才異常的反應。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思緒,麵上配合地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乖巧地移開視線,跟著月夜見走向房間中央。

那裡擺放著兩把造型優雅、符合人體工程學的木質座椅,中間是一個同樣材質的小幾。星暝也沒客氣,學著月夜見的樣子坐了下來,椅子自動調整到最舒適的狀態。他表麵放鬆,內心卻高度警覺,大腦飛速運轉,分析著當前的處境和月夜見的真實目的。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看起來更顯得人畜無害,帶著幾分劫後餘生的疲憊與困惑,望向對麵氣定神閒的月夜見:“那麼,月讀大人,現在這裡沒有外人,您是否能為我解惑了?您費了這麼大的周折,甚至不惜動用……探女大人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能力,”他謹慎地選擇著措辭,避免直接激怒對方,“將我這麼一個普普通通、身上還帶著您所定義的‘地上汙穢’的人,‘請’到這月之都的核心重地,總不會真是為了請我喝茶觀景,或者僅僅是為了追查我非法入侵、衝撞月兔巡邏隊那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月夜見聞言,那雙左黑右銀的異色瞳微微轉動,目光落在星暝身上,彷彿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他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幾乎不存在的弧度,沒有直接回答星暝的問題,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提起了另一件看似不相乾的事:“星暝,你還記得,當初在迷途竹林邊緣,永遠亭之外,我初次見你時,曾說過的話嗎?”

星暝微微一怔,腦海裡立刻清晰地浮現出那片終年繚繞霧氣的竹林,月夜見那修長孤寂的身影,以及那番讓他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言論。他點了點頭,語氣帶著幾分自嘲:“記得,印象深刻。您說,若我應允出手相助,解決月都的危機,事後非但無法得到任何回報,或許還會不得不將我列為月之都的頭號通緝要犯。”

他頓了頓,補充道,“當時我還以為……您是在開玩笑。”

“月都律法,從無戲言。”月夜見的語氣依舊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我此番‘請’你前來,與此事有關,卻也並非全然為此。”

他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洞悉一切的眸子帶給星暝無形的壓力:“當初那場關乎‘淺間淨穢山’穩定、進而可能波及月都根本的危機,雖然過程……出現了一些連我都未能完全預料的波折和變數,”他話語中似乎隱含深意,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星暝,“但最終的結果,確如我們所願,被成功化解了。那座山體已被順利轉移至新的坐標,其結構崩壞傾向也得到了初步控製。甚至,連帶著那隻隱於幕後、以‘銜尾之蛇’形態存在的、可能危及現存一切秩序的世界性危機,其活躍跡象也似乎隨之大幅減弱,彷彿……被某種更強大的力量強行中斷或乾擾了其迴圈程序。”

星暝仔細聽著,努力從記憶中搜尋相關的碎片。他確實記得月夜見提過“銜尾之蛇”和世界危機,但具體的細節,因為當初記憶受損和後來一連串的變故,已經如同蒙上薄霧,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不仔細想幾乎都要淡忘。

他立刻順著對方的話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心有餘悸”與“委屈”,開始為自己表功,同時試探對方的底線:“原來如此……那真是萬幸,也不枉我當初……唉,不瞞您說,月讀大人,當初為了應對那場危機,我可是拚儘了全力,幾乎是九死一生,險象環生。您也看到了,最後連一身好不容易修煉來的靈力都徹底湮滅,落得如今這手無縛雞之力、與凡人無異的境地。”

他攤了攤手,展示自己此刻的“孱弱”,“這沒有功勞,總也有苦勞吧?就算沒有獎賞,事後再扣上個‘頭號通緝犯’的名頭,這……這是不是有點太不近人情,甚至……過河拆橋了?”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月夜見的反應。

月夜見靜靜地聽著他的“訴苦”,眼中那絲幾不可察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許,但語氣依舊沒什麼起伏:“功是功,過是過。月都律法,賞罰分明,涇渭分明。你協助解決危機,避免了更大的災禍,月都上下,包括我在內,都承你的情。但是——”

他話鋒陡然一轉,帶著月之民特有的冷漠感:“你當初與月之都明令流放、剝奪身份的罪人蓬萊山輝夜,往來頻繁,關係曖昧,甚至在地麵共同行動,這卻是公然違反月都鐵律,褻瀆月都威嚴之舉。僅此一條,便足以將你永久扣留於月都,投入‘靜寂之淵’,接受永恒的、深入靈魂本質的‘淨化’程式,直至你身上所有的‘地上汙穢’與被罪人沾染的氣息被徹底滌蕩乾淨為止。”

“靜寂之淵”?“永恒淨化”?光是聽這名字就讓星暝後背發涼。他可不敢賭月夜見是不是在嚇唬他。他臉上不敢表露太多憤懣,隻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低聲嘟囔了一句:“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對方聽清,表達自己的不滿,又不敢太過放肆。

月夜見似乎並不在意他這點小小的抱怨,彷彿這隻是敗犬的無能哀鳴。他的語氣隨即緩和了些許,話鋒再次巧妙一轉:“不過,念在你此前確實為月都、乃至更廣闊的世界穩定做出了不可否認的犧牲,尤其是……想必為了應對那最後的、決定性的關頭,你不惜動用了我當初留給輝夜防身的那枚‘戒指’,強行透支、挪用了屬於你自身‘未來’的龐大力量,才導致你自身的存在根基受損,陷入如今這等油儘燈枯、力量近乎斷流的境地……”

他的目光變得深邃,彷彿在審視星暝最核心的創傷,緩緩說道:“於情於理,我都不能對此視而不見。或許,我該做出些許補償——譬如,設法讓你那乾涸的力量之源,重新煥發生機,恢複到……至少是接近你原本的狀態。”

核心提議終於丟擲來了!星暝心中警鈴大作,一股強烈的違和感湧上心頭。麵上卻不露聲色,隻是微微挑眉,語氣帶著七分自嘲、三分毫不掩飾的警惕:“恢複力量?月讀大人,這聽起來確實非常、非常誘人。但請恕我直言,不管從哪個角度想,您這突如其來的‘善意’,對我而言,恐怕都未必是件好事吧?畢竟,我剛非法入侵了您的領地,衝撞了您的部下,還身負著與月都罪人交往的‘原罪’……這前腳威脅要永恒淨化,後腳就許諾幫我恢複力量,這轉折未免有些……‘令人不安’。”

他刻意將“善意”和“令人不安”咬得稍重,點明自己的疑慮。

月夜見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並不意外,隻是淡淡反問,語氣中帶著一絲壓迫感:“哦?你是在質疑我月夜見的手段不足以做到這一點,還是對你自身‘蓬萊人’體質那近乎悖論的不死性,以及力量體係的特殊性,有所懷疑?”

星暝被他這話堵得一時語塞。直接說“我就是不信你包藏禍心”肯定不行,他隻好采取迂迴策略,試圖將話題引向對方可能設下的陷阱:“並非質疑您的能力,也非懷疑我自身的特質。隻是覺得……代價呢?如此逆天改命之舉,需要付出何等代價?由誰支付?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尤其是月都的午餐,想必價格高昂到令人難以想象。我孑然一身,如今更是力量全無,恐怕支付不起。”

他緊緊盯著月夜見,不放過對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代價……”月夜見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詞,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彷彿陷入了某種對宇宙本質的哲思,說了一段看似飄忽、實則也讓人雲裡霧裡的話:“星暝,你可知道,在這看似無垠的宇宙、奔流不息的時間長河之中,真正能稱之為‘絕對永恒’的事物,或許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稀少。星辰會步入暮年,綻放最後的光輝後歸於沉寂;維係世界的能源會遵循熵增之理,最終走向熱寂;即便是構成你我、構成萬物最基本單元的原子、質子,根據某些古老的推演,在經曆那漫長到超越想象的時光尺度後,亦有衰變湮滅之期。甚至……”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星暝身上,那眼中彷彿有星河流轉:“甚至你們蓬萊人那被視為禁忌、悖逆常理的不死性,那號稱永恒不滅的靈魂,在經曆足夠漫長、漫長到連意識本身都可能被磨平、失去所有意義的時光衝刷後,是否也會有力竭而衰、迎來真正終末的一日?這也猶未可知。所謂的‘永久’,或許,隻是一個相對的概念。”

星暝皺了皺眉,不太明白月夜見為什麼突然跟他討論起宇宙壽命和哲學問題來了。但他隱約感覺到,這番話絕非無的放矢。他順著對方的話接道:“您說的這些……太過宏大遙遠了。對我而言,您所說的‘長到幾乎失去意義’,那和‘永久’也沒什麼區彆。就像我這次失去力量,如果找不到逆轉的方法,恐怕直到我自身的存在意誌都被漫長時光消磨殆儘的那一天,都無法恢複。那對我來說,就是永久性的失去了。這與質子是否衰變、宇宙是否熱寂,並無直接關係。”

“你說得對,也不全對。”月夜見的目光彷彿穿透了星暝的身體,“你所謂的‘透支力量’,導致永久性失去,其本質,更精準的描述應該是——你通過那枚戒指作為媒介與放大器,強行撬動了因果之弦,將屬於你自身‘未來’某個時間段上的力量,逆向提取、坍縮,並作用於‘過去’的某個特定時刻。這種跨時間線的能量轉移絕非無損,必然伴隨著巨大的耗散與悖論修正的成本。而你,很不幸,正身處這個被‘預支’、被‘犧牲’了的‘未來’時間點上。你所承受的虛弱,便是那筆“交易”所需支付的‘代價’。萬事萬物,因果相續,總有其冷酷而公平的一麵。”

星暝仔細咀嚼著這番話:“時間……逆向提取……代價……”

他隱隱感覺抓住了什麼關鍵。如果他的虛弱是支付給“過去”的代價,是完成那場“交易”的必要一環,那麼理論上,這個“果”在交易達成的那一刻就已經確定了。

他抬起頭,臉上露出混合著困惑與一絲微弱希望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依您之見,我現在這種情況,這已經既定的事實,還有逆轉的可能嗎?您剛才說,您有辦法?難道是可以……填補上那份被‘預支’掉的力量空缺?”

他故意將話題引向“填補空缺”,想看看月夜見如何回應。

月夜見看著星暝眼中對恢複力量的渴望,唇角揚起一個幾近完美的弧度,彷彿魚兒終於開始試探著觸碰魚餌:“直接‘填補’那份已然歸於虛無的力量空缺,無異於試圖從乾涸的河床中重新召回已經蒸發流入大海的水滴,近乎不可能。”他先是斷然否定了這條路徑,隨即話鋒一轉,“但是,我確實掌握著一種……更為取巧,也更符合我本人理唸的方式。它並非去觸動那份已經閉合的因果環,而是……在你這片已然形成的、力量乾涸的‘荒原’之上,利用月都特有的‘永恒’資源與秘法,為你重新‘開辟’一條新的力量源泉,或者說,‘嫁接’一套全新的、與月之力更為親和的力量體係。”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誘惑:“當然,這種方式需要調動月都儲備的龐大能量,涉及到對存在本質進行精微操作的禁忌秘法,過程複雜且充滿風險。放眼整個月之都,乃至你所知的地麵世界,目前……應該也隻有我掌握這種方法,並有把握完成這一過程。”

他話鋒再次一轉,目光變得銳利而深邃,丟擲了真正的條件:“不過,前提是……你需要加入月之都。並非以囚犯或客人的身份,而是以真正的月之民的身份。”

星暝心中冷笑,果然如此。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震驚和為難,彷彿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加入月之都?成為月之民?這……這太突然了。月讀大人,我之前已經明確拒絕過您一次了。而且,我生性散漫,受不得太多約束,地上雖紛亂,卻也自由。更何況,我一個地上人,血脈中流淌著您所定義的‘汙穢’,靈魂打著地上的烙印,如何能轉化為清淨無垢的月之民?這身份問題……”

“身份問題,我自有辦法解決。”月夜見打斷了他,語氣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月都律法雖嚴,但並非沒有特例與權宜之策。我可以為你提供一個‘月都特彆技術顧問’的身份,名義上隸屬於月都安全理事會下屬的‘異常空間現象應對辦公室’——嗯,以前沒有,以後就會設立的——此職位擁有一定的外交豁免權與行動自由度,主要負責處理一些與地麵相關的、或涉及特殊空間能力的疑難雜症。如此一來,你便可合法留在月都,接受‘治療’與‘觀察’,同時也能憑藉此身份,合法規避之前‘違規接觸月都流放罪人’的指控。對你而言,這是一舉多得的選擇。”

月夜見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星暝,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你擺脫如今無力狀態的機會,一個讓你接觸更高層次力量與知識的機會,也是一個讓你……徹底洗刷‘汙穢’,融入永恒清淨之地的機會。代價,僅僅是你需要為月都的秩序與穩定,貢獻你那份獨特的能力。”

星暝低下頭,裝作陷入巨大掙紮和深思的樣子。心裡卻在飛速盤算,反複咀嚼月夜見的每一句話。

“並非去觸動那份已經閉合的因果環……”

“在你這片已然形成的、力量乾涸的‘荒原’之上……重新‘開辟’……”

“代價,僅僅是你需要為月都的秩序與穩定,貢獻你那份獨特的能力。”

等等!

一個關鍵的點如同閃電般劈開了他腦海中的迷霧!

月夜見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要“彌補”或“填補”他因為透支而產生的力量空缺!他一直在強調“重新開辟”、“嫁接新體係”!如果他的虛弱是支付給過去的“代價”,是那個因果中已經確定的“果”,那麼這個“果”本身就是完整的,不需要再額外“彌補”什麼!月夜見所做的,根本不是在修複他,而是在這個既成的、虛弱的“果”之上,包裝上一層精美的外衣罷了,一種華而不實的偽裝。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月夜見所謂的“幫助”,其真正的成本,遠沒有他暗示的那麼巨大!星暝不相信他能完成其他所有人都完不成的事情,來賦予自己一套新的力量——因為他不需要去逆轉一個已經成立的因果!正相反,或許自己的情況從一開始就並未那般“無解”。他必定預見到了他在未來能夠恢複,而他卻能將此歸功於其本身的努力。

好一個空手套白狼!好一個倒果為因的語言陷阱!

他先是強調星暝付出的“代價”之慘重,引發其恢複力量的渴望,然後提出一個看似是唯一解決方案、實則成本遠低於預期的“幫助”,最後用這份“幫助”作為籌碼,捆綁上為月都服務的長期賣身契!整個邏輯鏈層層遞進,精心編織,將星暝本身的“犧牲”巧妙地轉化為他月夜見施恩的資本,並以此進行道德綁架和利益交換!

想通了這一層,星暝心中反而一片清明,甚至有些想笑。這位月都之主,為了招攬他(或者說,為了控製他),還真是煞費苦心,連這種話術都用上了。

但他臉上依舊保持著猶豫和掙紮,彷彿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疲憊、渴望與最後一絲不確定的表情,看向月夜見:“月讀大人,您的提議……資訊量太大,也太過於重大。這不僅僅關乎我個人的力量恢複,更關乎我未來的道路、身份乃至……立場。地上世界,雖然紛擾,卻也有我無法輕易割捨的……人與事。我……我需要時間,需要安靜地、仔細地考慮清楚。畢竟,這很可能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既表達了對恢複力量的渴望,又透露了對地上世界的留戀,還將選擇的艱難表現得淋漓儘致,完美地扮演了一個處於重大人生十字路口的迷茫者。

月夜見看著他那副“艱難抉擇”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早已預料到的瞭然。他並不急於逼迫,反而顯得異常大度和有耐心,彷彿已經勝券在握:“無妨。我理解你的顧慮。此事確實關乎你的未來,慎重考慮是應該的。我可以給你時間。月都,最不缺乏的,就是時間。”

說著,他手腕一翻,一件輕薄如羽、流轉著柔和月華光澤的月之羽衣出現在他掌心。“此物予你。”他將羽衣遞向星暝,“待你考慮清楚,無論是應允加入月都,還是……選擇回到你那紛擾的地上世界,都可憑借它,在滿月之夜,自由往來於地月之間。使用方法並不複雜,以你的天賦和對能量流動的敏銳,稍加摸索便能掌握。”

星暝看著那件月之羽衣,心中念頭急轉。這算是……放虎歸山?還是自信他無論如何選擇,最終都逃不出月都的手掌心?他鄭重地雙手接過月之羽衣,觸手冰涼絲滑,彷彿有生命般微微搏動。

“多謝月尊大人。”星暝將羽衣小心收好,然後對月夜見行了一禮,“我會認真考慮,儘快給您答複。”

月夜見微微頷首,不再多言,彷彿此次會麵的所有目的都已達到。

星暝不再停留,拿著月之羽衣,轉身快步離開了月夜見的居室。走出那扇月白色的門,重新回到那寂靜壓抑的迴廊,他才感覺一直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後背竟已被冷汗微微浸濕。與這位月都之主的交鋒,看似平和,沒有刀光劍影,但言語間的機鋒與陷阱,步步驚心,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按照月之羽衣隱隱傳來的指引,以及自己對能量流動的直覺,找到了一處位於建築邊緣、視野開闊、的露台。他回頭最後望了一眼,心中沒有半分留戀,隻有一種逃離牢籠的迫切。

去八雲紫那裡?不行。現在回去,肯定要被那個敏銳得可怕的隙間妖怪抓著盤問到底,以紫的性格和對月都的關注,絕對會把他扒個底朝天,說不定還會強行介入,把事情搞得更複雜。而且,師匠和輝夜那邊也很難解釋清楚,更何況西方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他。

想來想去,似乎隻有暫時先回斯卡雷特家族那邊,是當前最不壞的選擇。至少維奧萊特和塞莉絲他們目前還需要他頂著“榮譽叔父”的名頭來穩定家族內部、對抗采佩什的陰謀。而且,蘿瑟茉的伏瓦魯圖書館也算是個相對安全的據點,那個性格彆扭的魔法使雖然總感覺對自己凶惡了點,但至少目前看來,待在西方能讓他最大程度地避開東方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煩和過於“熱情”的關懷。

“姑且……能躲一會是一會吧。西方那邊好歹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我去收拾,總比在這裡被當成棋子或者標本強。”他歎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就像個被各方勢力踢來踢去的皮球,好不容易纔從一個月球牢籠裡滾出來,又要滾回另一個西方的麻煩窩。

他不再多想,集中精神,將意念沉入手中的月之羽衣。羽衣瞬間彷彿被注入了生命,綻放出愈發皎潔清冷的光輝,如同流水般將他周身溫柔地包裹。一股強大而熟悉的空間牽引感傳來,周圍的景物開始飛速倒退、拉長、模糊,化作一片令人眩暈的光怪陸離。

下一刻,他化作一道純淨的月白色流光,融入了滿月時所產生的地月通道。

目的地——西方,斯卡雷特領。

……

星暝的身影化作月白色流光,徹底消失在通往地月的通道入口處。月夜見靜立於房間中央,眼中的深邃光芒微微流轉,良久,才幾不可聞地輕輕歎了口氣。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或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惋惜,在那完美無瑕的冰封麵容上一閃而逝。

他並非全然是在編織謊言與利用。可惜,對方顯然並未完全信任這份“善意”,那份屬於地上的多疑與狡黠,終究是根深蒂固。

就在他思緒微瀾之際,腳下那溫潤而冰冷的地麵,忽然傳來一陣極其細微、卻無法忽視的震動。震感並不強烈,彷彿來自極深的地底,又像是某種龐大的能量場被從外部狠狠撞擊了一下,連帶著房間內那幾株散發光暈的奇異植物,葉片都輕輕顫動起來,光屑灑落。

月夜見眉頭微蹙,瞬間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他無需探查,心中已然明瞭。

(那個麻煩的女人……純狐。居然還在月都外圍徘徊,未曾離去嗎?看來上次的“交流”並未讓她徹底死心,又開始試圖衝擊月都的防護屏障了。)

一絲無奈掠過他的眼底。即便是他,麵對這種執著到近乎偏執、力量卻又強橫無比的敵人,也感到有些棘手。他身形未動,意念卻已如同無形的波紋擴散開去,準備應對純狐新一輪的“發瘋”行為。

……

與此同時,東國某處。

藤原妹紅甩了甩手上沾染的、正在緩緩消散的妖氣殘渣,一腳將最後一隻嚎叫著撲上來的妖怪踹得粉碎。她嘴裡叼著一根不知從哪兒摘來的草莖,臉上帶著幾分百無聊賴的躁意。這些受滿月影響而變得更具攻擊性的妖怪,實力不怎麼樣,但數量煩人,清理起來如同割草,毫無挑戰性。

正當她準備離開,返回自己那相對清淨的臨時居所時,眼角的餘光卻猛地捕捉到遠處一簇奇異竹影的晃動。那並非被風吹拂,也非尋常妖怪移動造成的痕跡,而是一種……更加輕盈、更加詭秘的流動感。

那是一股……極其隱晦,卻帶著難以言喻的魅惑與古老氣息的妖力。

“嗯?”妹紅眉頭一擰,眼中燃起一絲警惕的火焰。這氣息……絕非本土產物,也不同於剛才那些雜魚妖怪。強大,內斂,並且帶著一種讓她本能感到不適的、彷彿能蠱惑人心的味道。

她立刻屏息凝神,周身開始縈繞起細微的火焰,目光如電般射向那簇竹影。然而,就在她鎖定目標,準備上前探查甚至直接動手的瞬間,那股妖力卻如同它出現時一樣突兀地……消失了。

不是隱匿,不是逃竄,而是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徹底融入了周圍的環境,連一絲殘留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對方甚至沒有表露出任何形體和敵意,就這麼乾脆利落地退走了。

妹紅保持著戒備的姿態,在原地站了許久,仔細感知著周圍的每一絲能量流動,卻再也捕捉不到任何異常。她最終隻能煩躁地“嘖”了一聲,將口中的草莖吐掉。

“搞什麼鬼……難道是錯覺?”她喃喃自語,但內心深處否定了這個想法。她的直覺很少出錯。那個存在,分明是發現了她,並且主動離開了,連照麵都不願意打一個。

這種反常的舉動,讓妹紅心中升起一絲疑慮。但對方既然已經離開,且並未在附近造成任何騷亂或破壞,她也沒有太多理由,更缺乏興致去深入追查。

“算了,隻要不來惹我,管它是什麼東西。”她搖了搖頭,轉身,帶著滿腹的狐疑與一不安,消失在了通路的儘頭。

……

而在距離妹紅之前所在位置極遠,某片荒蕪、隻有嶙峋怪石與月光照耀的寂靜地帶。

空間微微蕩漾,一個窈窕曼妙的身影悄然浮現,金色的狐尾在月光下流淌著柔和的光澤。

玉藻前遙望著妹紅離去的方向,那雙魅惑眾生的眸子裡,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片看穿了漫長時光的深邃與平靜。

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彷彿洞悉了某種必然軌跡的弧度。

朱唇輕啟,帶著一絲空靈而悠遠的回響,低語聲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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