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24章 妖靈·二刀流
星暝和伊莉雅,連同那些從屍山血海中掙紮出來的斯卡雷特殘部,深深潛藏於領地邊緣的地下。最初的時間裡,空氣中彷彿都凝結著冰碴,每一個成員都或多或少緊繃著神經,耳朵豎得老高,捕捉著風聲鶴唳。他們害怕采佩什的爪牙會循著血跡追來,害怕教會以“淨化餘孽”為名發動聖戰,更害怕其他虎視眈眈的勢力會像禿鷲一樣撲上來,將斯卡雷特最後的骨血分食殆儘。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預想中的雷霆打擊並未降臨。通過一些極其隱秘的渠道(通常是化身蝙蝠或利用陰影潛行的低階血族冒險帶回的訊息),他們拚湊出外界的看法:顯赫的斯卡雷特家族已經徹底成為曆史,維奧萊特伯爵與其夫人塞莉絲確認隕落,城堡化為焦土,殘黨要麼灰飛煙滅,要麼如同塵埃般散落四方,再也無法凝聚成任何威脅。這種被整個世界“宣判死亡”的感覺,固然帶著錐心的屈辱和悲涼,但奇異的是,也帶來了一種近乎奢侈的安心感。
“看來,在所有人眼裡,斯卡雷特已經是一頁被翻過去的舊曆史了。”伊莉雅望著外麵灰濛濛的天空,輕聲說道。她血紅色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對往昔榮耀的不捨,有對父母罹難的深切哀傷,但最終,都被一種更為堅韌的求生火焰所覆蓋,“……這樣也好。‘死亡’是最好的偽裝,至少,我們能贏得寶貴的喘息之機,就像冬眠的蛇,等待春天的到來。”
采佩什那邊的沉寂更是令人費解。沒有任何搜尋的跡象,也沒有任何外交上的試探或威脅,彷彿他徹底忘記了斯卡雷特的存在。星暝摩挲著下巴,分析道:“那家夥(或者說他身體裡那個老怪物)要麼是上次傷得太重,躲在哪個棺材裡舔舐傷口呢;要麼就是覺得我們這群‘喪家之犬’已經不值得他再浪費精力;再或者……”他環顧了一下這個隱蔽的藏身之所,“他是真的找不到我們。畢竟,誰能想到,‘高貴’的斯卡雷特會躲在這種堪稱是“卑微”的地方呢?”無論原因為何,這份暫時的、脆弱的和平,對於剛剛經曆滅頂之災的他們來說,無疑是久旱逢甘霖。
既然決定了要隱姓埋名,蟄伏待機,重建一個穩固的、不過分引人注目的據點就成了當務之急。雖然對星暝而言一直像原始人一樣穴居也並非無法接受,但這對於講究生活品質(或者說,講究排場)的血族來說,簡直是不可忍受的。在一次由所有核心成員參加的、氣氛壓抑的會議上,關於新家建築風格的議題被提了出來。就在大家預設應該重建一座縮小版、更隱蔽的哥特式古堡時,一直顯得沒什麼存在感的星暝,卻罕見地舉手發言了。
“咳咳……我說,諸位,”星暝清了清嗓子,試圖吸引大家的注意,“我們這次,能不能……換個風格?彆再造那種黑乎乎、尖頂聳立、一看就知道裡麵住著吸血鬼的古堡了?”
這話一出,幾位年長的血族立刻皺起了眉頭,臉上寫滿了不讚同。
“星暝先生,此言欠妥——城堡乃是我等血族身份與曆史的象征,恐怕不是能輕易更改的。”
“正是!那種輕浮、亮眼的建築風格,如何能體現血族的古老、神秘與威嚴?”
“難道我們要像那些暴發戶人類一樣,住在毫無底蘊的房子裡嗎?”
麵對幾乎一邊倒的反對聲浪,星暝似乎早有預料,他攤了攤手,擺出一副“我是為你們好”的姿態:“諸位,諸位,稍安勿躁!你們想想看,我們現在是什麼處境?是‘已死’之人!是應該從這個世界消失的存在!要是在荒山野嶺突然又立起一座標準的吸血鬼古堡,那不等於舉著個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告「嘿!斯卡雷特還沒死絕,我們在這兒呢!快來看啊!」嗎?”
他觀察了一下眾人的反應,見有些人麵露思索,便趁熱打鐵:“換個截然不同的建築風格,比如……‘洋館’怎麼樣?看起來明亮寬敞的那種,正好可以配合我們的‘新身份’。這叫戰略性偽裝,是生存的智慧!而且,”他壓低聲音,帶著點誘惑的語氣,“洋館內部一樣可以弄得舒適又隱秘,地下多挖幾層,想怎麼改造就怎麼改造!重要的是外在形象要‘無害’,這樣才能麻痹敵人,方便我們暗中積蓄力量嘛!”
儘管星暝說得天花亂墜,但大多數人依舊眉頭緊鎖,難以接受這種“離經叛道”的提議。血族的驕傲根深蒂固,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動搖的。場麵一時陷入了僵局。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聆聽的伊莉雅開口了,她的聲音還帶著少女的清脆,卻蘊含著屬於彷彿浸淫權力已久的決斷力:“我認為,叔父的建議……有道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這位年輕的族長身上。伊莉雅環視眾人,緩緩說道:“家族的延續,遠比固守某種建築形式更重要。父親和母親犧牲自己,為我們爭取來的生機,不是為了讓我們抱著過去的榮耀死去的。既然要隱藏,就要做得徹底,從裡到外,都要與‘過去的斯卡雷特’割裂。我同意,建造洋館。”
她的話語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重與堅決。小族長已經發話,即便心中再有千般不願,族人們也隻能將不滿和疑慮暫時壓在心底,躬身領命。隻是,星暝這番看似“高明”的提議,雖然成功說服了伊莉雅,卻也讓他本就如履薄冰的處境更加艱難——在許多保守派眼中,這個力量全無、來曆可疑、曾擔任“代理族長”、還總愛出些“餿主意”的家夥,越發顯得麵目可憎,像個試圖玷汙斯卡雷特最後尊嚴的災星。
建造新家的地點最終敲定。動工伊始,各種繁重瑣碎的工作便如山般壓來。清理盤根錯節的荊棘和植物,平整坑窪不平的土地,開采和搬運沉重的石料,處理巨大的原木……每一個倖存者,無論之前是尊貴的貴族、優雅的貴婦還是專業的仆役,此刻都必須放下身段,為了共同的生存和未來貢獻力量。
然而,在這片熱火朝天的勞作景象中,星暝卻成了一個極其紮眼的“異類”。他既沒有血族那樣超凡的體力和耐力去從事重體力勞動,也對建築的設計提不起太多興趣,更彆提動用他現在空空如也的靈力來輔助施工了。於是,在大多數人乘著夜色揮汗如雨(雖然血族很少流汗)之時,他要麼是找個樹蔭下的平整石頭打盹,要麼就是背著手在工地上東遊西逛,對著正在壘牆的工人來一句“嗯,這塊石頭放這裡是不是不太穩?”,或者對正在雕刻門窗的人說“這個花紋是不是太俗氣了?”,活脫脫一個隻動嘴不動手的“場外指導”,還是那種儘添亂的。
這種持續性的遊手好閒,很快積累起了大量的不滿情緒。終於,幾位脾氣火爆、資曆又老的成員忍無可忍,一起向伊莉雅發出了正式的抗議。
“族長大人!星暝先生每日無所事事,對重建工作毫無貢獻,反而時常乾擾他人,此舉實在令人難以忍受!”
“族長!大家都在為了家族的複興拚儘全力,他卻像個悠閒的客人,這如何能服眾?”
“即便他曾經短暫代理過族長之職,如今也不能如此特殊!斯卡雷特不養閒人!”
伊莉雅聽著族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控訴,目光越過他們,落在遠處正試圖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一隻路過的、瑟瑟發抖的小老鼠的星暝身上,內心充滿了無奈。讓星暝去扛石頭確實不現實,但他這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也難怪會激起公憤。作為族長,她不能也無法強行偏袒,隻得在抗議結束後,找到星暝,委婉地傳達了大家希望他也能適當參與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的意願。
星暝一聽,差點跳起來:“啊?工作?伊莉雅你看看我!”他指著自己那在血族看來堪稱“弱不禁風”的身板,“我這小胳膊小腿的,去搬石頭?怕是石頭沒搬動,我先被壓扁了!去砍樹?彆樹沒砍倒,斧頭先把我帶飛了!我去了純屬幫倒忙,給大家添亂,還是彆了吧……”他試圖將“無能”作為最後的擋箭牌,矇混過關。
可惜,這次他的藉口不再那麼好用了。抗議的人們態度異常堅決,紛紛表示哪怕是做些最簡單的雜務,比如遞遞工具、打掃一下工地垃圾、或者幫忙清點物資也行,總之不能再讓他像個幽靈一樣四處飄蕩,影響士氣。星暝還想找藉口溜號,卻被幾位早就看他不順眼的血族“客氣”地“請”到了材料堆放處,指著那堆積如山的石塊和木材,意思是“您請自便”。看著那比自己還高的石料堆,星暝隻覺得一陣眩暈——以他現在的狀態,要是搬完這些,自己差不多可以躺在棺材裡不用出來了,而且跑?他兩條腿怎麼跑得過會飛的血族?
伊莉雅對此也隻能投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輕輕歎了口氣。她知道星暝的難處,但作為族長,她必須考慮大多數人的情緒,不能再讓星暝這樣閒散下去了。
被逼到絕境的星暝,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終於急中生智,想到了一個或許能擺脫高強度體力勞動,又能保住(一點點)顏麵的法子。他再次找到伊莉雅,擺出一副嚴肅認真的麵孔,毛遂自薦道:“伊莉雅啊,我仔細思考了一下。你看,這麼大一個工程,後勤管理、物資調配、人手安排、進度規劃……千頭萬緒,總需要一個頭腦清晰、善於統籌的人來總攬全域性吧?這些瑣碎但至關重要的工作,正好可以發揮我的長處!不如,就讓我來擔任這未來洋館的‘管家’一職,如何?雖然現在館舍未成,許多事務尚未展開,但正可以未雨綢繆,提前規劃!”
他這個提議,讓伊莉雅有些意外,也讓得知訊息的人們將信將疑。管家?聽起來倒是比“閒人”像樣點,但以星暝現在在族內幾乎清空的威信和那不著調的性格,真的有人會聽他的“統籌安排”嗎?恐怕他連現在倉庫裡有多少根釘子都搞不清楚。不過,這好歹算是個明確的、聽起來也還算體麵的職位,總比他整天無所事事、惹人白眼強。伊莉雅沉吟片刻,覺得這或許是目前能讓星暝融入集體、同時平息眾怒的一個折中方案,便點了點頭:“好吧,叔父。既然您主動請纓,那麼從現在起,就麻煩您暫代管家一職,負責協調重建期間的後勤與庶務。”
於是,星暝搖身一變,成了斯卡雷特家族新洋館的“星暝管家”。他甚至還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件略顯陳舊的黑色執事服換上,試圖增加一點專業氣場。然而,正如大多數人所預料的那樣,在洋館連地基都沒完全打好的現階段,他這個管家根本無公可辦,所謂的“統籌規劃”也很快淪為空談。實際的工作內容,在其他人有意無意的“安排”下,迅速變成了打掃臨時住處的衛生、清點日漸減少且種類單調的物資、被支使著跑腿傳遞一些無關緊要的口信、或者負責看守白日的建材防止被不明生物靠近之類的雜活。與其說是位高權重的管家,不如說更像是個打雜的仆役。
看著昔日(自稱)的強者、前任代理族長,如今淪落到拿著掃帚清掃垃圾、抱著賬本核對材料數量的境地,不少人投來的目光中,鄙夷和輕視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濃厚了,甚至還多了幾分幸災樂禍。星暝自己心裡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複雜難言。他時常在夜深人靜時獨自發呆,心裡反複琢磨著:是不是乾脆找個機會一走了之?反正自己這副樣子留在這裡也是累贅,還平白受這許多窩囊氣,不如一走了之,天高海闊,說不定還能找到恢複力量的方法……
但每當這個念頭變得強烈時,他腦海中就會清晰地浮現出維奧萊特那托付的眼神,塞莉絲夫人那溫柔的微笑,以及伊莉雅那雙強忍著巨大悲傷、努力支撐起破碎家族、卻依舊會在無人注意時流露出脆弱和依賴的血色眼眸。
“唉……真是上了賊船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像是認命般,重新拿起靠在牆角的掃帚,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地上的塵土,“誰讓我心軟,答應了呢……”
就這樣,星暝算是以一種極其勉強、地位低下且充滿爭議的方式,重新“融入”到了這個殘存的集體之中。而斯卡雷特家族的新家,那座被星暝稱為“紅魔館”的洋館,也在這種磕磕絆絆、矛盾暗藏的氛圍中,依靠著血族們遠超常人的體力和毅力,一磚一瓦地,緩慢而堅定地從陰影中拔地而起。
……
冥界,白玉樓。
這片亡者的樂園一如既往地籠罩在靜謐(或者說,永恒的死寂)之中。時光在這裡彷彿失去了意義,唯有庭院中那棵巨大的西行妖,以及永遠飄落的櫻花,訴說著某種停滯的哀愁。魂魄妖靈,這位半人半靈的庭師兼護衛,正一如既往地在庭院的一片空地上練習劍術。她手中那柄名為“白樓”的短劍,在她手中彷彿擁有了生命,每一次刺、劈、撩、抹,都簡潔到了極致,也精準到了極致,劍鋒劃破冥界特有的、帶著哀思的空氣,發出細微而決絕的嗚咽聲,彷彿能斬斷世間一切無形的迷惘與執念。
不遠處,妖忌正挽著袖子,興致勃勃地侍弄著園圃裡那些在冥界獨特環境下生長的、形態各異的花草。他手法熟練地修剪著過於茂盛的枝椏,小心翼翼地鬆土、澆水,偶爾還會對著某株顏色詭異、散發著微弱悲鳴的花朵歪著頭端詳半天,那專注而認真的神態,與其說是在進行園藝勞作,不如說更像是在以手中的花剪為“劍”,與這些植物進行著某種無聲的“劍道”切磋與交流。
就在這時,西行寺幽幽子,悄無聲息地從連線著主宅的迴廊陰影中飄了出來。她刻意收斂了周身那若有若無的死亡氣息,屏息凝神,足不沾地,如同被風吹拂的柳絮,輕盈地向著背對著她、正在專注練劍的妖靈飄去,打算從後方給她一個“驚喜”。
然而,就在她距離妖靈尚有七、八步之遙,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時,妖靈手腕極其微妙地一顫,白樓劍的劍尖在空中劃出一道羚羊掛角般無跡可尋的優美弧線,精準地定格在身側某個角度。她甚至沒有回頭,平靜的聲音便已響起:“幽幽子大人,日安。您醒了。”
“嗚哇——!又被妖靈發現了!”幽幽子原本小心翼翼的飄行立刻變成了略顯懊惱的浮動,繞到妖靈麵前,不滿地晃悠著身體,“明明人家這次特意連‘存在感’都降低了~妖靈的背後莫非是長了眼睛?還是說半靈的感知都這麼犯規?真是不公平呢……”
她隨即話鋒一轉,宛如最優秀的演員瞬間切換了情緒,抬起纖纖玉手捂著自己平坦得沒有一絲起伏的小腹,用那種軟糯得能融化鐵石心腸、帶著幾分委屈的語調說道,“而且,因為想著要成功嚇唬到妖靈,結果消耗了太多‘驚喜’的能量,現在感覺肚子空空,餓得快要消失掉了哦……妖靈,你說該怎麼辦纔好呢?要不然……把你的半靈分我一點點嘗嘗味道?就一小口,我保證,絕對不會吃壞肚子的!”
說著,她還用那雙水汪汪的、彷彿蘊藏著整個春天櫻花的粉色眼睛,充滿“期待”地望向妖靈身後那輪廓與她本人有幾分相似的靈體。
妖靈持劍的手微微一頓,身後那半靈部分彷彿感應到了某種源自本能的危機,不受控製地向內收縮了幾分。她維持著麵無表情的狀態,但眼神深處掠過一絲無奈:“幽幽子大人,這個請求請恕我無法答應。半靈並非食物,這一點我已經反複強調過很多次了……”
“誒?有嗎?我怎麼完全不記得了……”幽幽子眨巴著眼睛,開始熟練地裝傻充愣。她的目光很快被妖靈手中那柄白樓劍吸引,好奇地湊近了些,幾乎將臉貼到劍身上,“話說回來,妖靈你的這把劍,總感覺……非常特彆呢。總感覺舊舊的,像是經曆了很長的歲月,但是又保養得很好,很漂亮……上麵好像還殘留著一種很好聞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妖靈心中微微一緊,生怕這位思維跳脫、行事難以預料的大人真的直接上手把劍拿走當零食舔,連忙將白樓劍稍稍收回,橫置於身前:“幽幽子大人,這是家母留下的遺物,白樓劍。它並非食物,也請您不要隨意觸碰劍鋒。”
“白樓劍?啊啦,好像聽你提起過的樣子呢……”幽幽子歪著頭,做出一副努力回憶的可愛模樣,然後用雙手在胸前合十,用那雙純淨無暇、彷彿能倒映出靈魂的眼睛,充滿懇求地望著妖靈,“但是具體的細節,人家都已經忘光光啦!妖靈,好妖靈,再給我講一遍嘛,好不好?我最——喜歡聽妖靈講故事了!比聽那些無聊的幽靈嘮叨有趣多了!”
看著幽幽子那副“你不講我就一直這樣閃閃發光地看著你直到你答應為止”的架勢,妖靈在內心默默地、深深地歎了口氣。她知道,這位亡靈公主一旦對某件事產生了興趣,尤其是這種帶著點“八卦”性質的事情,不得到滿足是絕不會罷休的。她隻得收斂劍勢,將白樓劍輕輕歸入劍鞘,然後用一種儘可能簡潔、平淡的語氣敘述道:“……這柄劍,曾是家母,劍靈白樓,所憑依之物。在家父,魂魄夜冥,安然離世之後,母親亦隨之靈體消散,回歸天地,隻餘下一縷不願徹底沉寂的靈性,依附於此劍之中。如今,此世間,除我之外,再無他人能夠喚醒並使用它……”
她刻意省略了父母之間那些更為深刻、私密的情感羈絆與共同經曆的戰鬥,隻覺得那些過往帶著太過強烈的個人色彩,實在有些……難以向外人詳細啟齒。
果然,等她用三言兩語講完這個濃縮版的故事後,幽幽子一手托著下巴,眼神飄忽,顯然注意力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根本沒聽進去幾個字。妖靈正感到一陣熟悉的無力感襲來,卻見幽幽子忽然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方繡著蝴蝶的手帕,動作優雅地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用一種充滿感動和憐惜的語調說道:“啊啊……沒想到妖靈還有著這樣一段悲傷而浪漫的過往呢……摯愛的雙親相繼離去,隻留下你獨自一人,還有這柄承載著思唸的劍……一直堅強地活到現在,守護著白玉樓,守護著我,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以後一定不會再隨意戲弄妖靈了!”
妖靈剛因這話語感到一絲細微的暖意,幽幽子立刻又話鋒一轉,臉上綻放出比冥界櫻花更加燦爛炫目的笑容,補上了一句:“不過呢,小小的、無傷大雅的任性,妖靈你還是要像以前一樣,繼續包容的哦!這是身為主人的特權!”
妖靈忍不住抬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額角。這時,幽幽子像是突然被什麼靈感擊中了一般,天冠上的符號變成一個無形的、閃爍著光芒的感歎號,她猛地飄近一步,語氣變得興奮起來:“對了對了!妖靈你以前是不是提到,白樓劍擁有著能夠‘斬斷物件的迷惘’的神奇力量?而且,如果對幽靈使用的話,甚至能幫助他們順利成佛,前往彼岸?嗚哇!這真是太厲害了!呐呐,妖靈!對我用一下試試看嘛!說不定會有非常——有趣的事情發生哦!比如,我能看到前世的記憶?或者直接立地成佛,變成佛光閃閃的樣子?”
她一邊說著,一邊充滿期待地張開雙臂,彷彿在迎接某種神聖的洗禮,臉上寫滿了躍躍欲試。
“這絕對不行!”妖靈斷然拒絕,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決,“幽幽子大人!無論如何,在任何情況下,我都絕不能向您揮劍!這是原則問題!”
“嗚……可是人家現在真的真的非常‘迷惘’嘛……”幽幽子立刻擺出一副愁眉苦臉、我見猶憐的模樣,雙手捧心,眼神黯淡,演技浮誇得連遠處一直假裝專心修剪植株的妖忌都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即意識到失態,趕緊用小手死死捂住嘴巴。
“幽幽子大人,請您不要開這種危險的玩笑了。”妖靈感到一陣熟悉的頭痛襲來,她決定結束這場逐漸失控的對話,搬出了終極法寶,“現在時間不早了,我該去準備今天的早餐了。您有什麼特彆想吃的嗎?”
“早餐!”一聽到這個詞彙,幽幽子臉上所有的“迷惘”、“悲傷”瞬間一掃而空,彷彿被風吹散的薄霧,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夜空中最璀璨星辰般閃亮的光芒,她歡呼一聲,立刻如數家珍般地報出一長串菜名:“太好了!妖靈最好了!我今天想吃甜甜的牡丹餅,要豆沙餡最飽滿的那種!還有軟軟糯糯的櫻餅,表皮要烤得微微焦黃!如果有新鮮的香魚就好了,烤得外焦裡嫩,撒上一點點鹽……啊,還想喝熱乎乎的菌菇湯,要放很多很多種類的蘑菇!如果還有餘力的話,再來一點……”
聽著幽幽子如同報菜名般流暢地說出這一長串要求,妖靈頓感壓力如山,彷彿肩負著整個冥界的糧食安全。她一邊機械性地點頭應承著,一邊在心裡飛快地盤算:倉庫裡的紅豆似乎還夠,櫻花葉子好像也醃製了一些……香魚?冥界哪來的新鮮香魚?隻能用醃製的湊合了……蘑菇倒是管夠,雖然顏色有點詭異,味道也有點奇特……看來,今天又隻能使出“白玉樓秘傳·一鍋亂燉”**了,把能找到的、看起來能吃的食材都處理一下,然後放進鍋裡一起煮,最後美其名曰“極樂往生十全大補湯”……應該,大概,或許……能糊弄過去吧?妖靈不太確定地想,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就在妖靈準備轉身前往廚房,開始這場關乎(幽幽子大人)幸福和(自己)安寧的新的“戰役”時,庭院中央的空間,隙間,無聲無息地張開。八雲紫,優雅地邁步而出。她今日依舊穿著那身華麗的紫色洋裙,隻是臉色比起平日,顯得更加缺乏血色。
“紫——!”幽幽子立刻像隻找到了歸巢的歡快蝴蝶,輕盈地飄了過去,親昵地挽住紫的手臂,但隨即敏銳地察覺到對方不佳的氣色,擔憂地問道,“紫,你的臉色……還是不太好呢,真的沒事嗎?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飯?今天我親自下廚,給你做我最拿手的‘幽冥驚喜燴’怎麼樣?保證是你從來沒嘗過的獨特味道哦!”
她挺起胸膛,臉上帶著“快誇我懂事”的期待表情。
“幽幽子親自下廚”這幾個字,彷彿擁有某種言靈般的力量,瞬間讓整個白玉樓庭院的氣氛為之一凝,溫度都彷彿下降了幾度。妖靈剛剛邁出的腳步瞬間僵在了半空,遠處妖忌小小的身體都明顯僵硬了一下,就連見多識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八雲紫,那完美無瑕的微笑麵具也險些維持不住。在她的記憶庫裡,幽幽子親手製作的料理,其可怕程度早已超越了“難吃”的範疇,上升到了“概念性災害”的級彆。那不僅僅是味道上的災難,更是視覺、嗅覺乃至精神層麵的多重打擊。其恐怖之處,甚至不完全是她那操縱死亡能力無意識的影響,更多是源於幽幽子本人對“烹飪”這門藝術某種根深蒂固的、顛覆性的誤解和與生俱來的“毀滅”天賦。那是一種足以讓味蕾瞬間死亡、讓靈魂產生離體衝動的“絕命盛宴”。
“啊啦,不用麻煩了,幽幽子。”紫趕緊用精緻的摺扇輕輕掩住嘴角,迅速地婉拒道,“咱隻是順路過來看看你,感受一下冥界的寧靜,稍坐片刻就好,不打擾你們用餐了。”
幽幽子有些失落地“哦”了一聲,嘴唇微微嘟起,但還是乖巧地沒有堅持,轉而對著依舊僵立的妖靈吩咐道:“那妖靈,拜托你啦!一定要多做點好吃的哦!要把紫的那份也做出來!”
妖靈如蒙大赦,連忙躬身應道:“是,幽幽子大人。”隨即腳步略顯匆忙地轉向廚房的方向,開始緊急思考如何將原本計劃的“極樂往生十全大補湯”進行戰略性升級,或許可以改名叫“萬象更新·紫氣東來·福壽全歸糊”?名字越長,聽起來越厲害,應該能分散一下注意力吧……她不太樂觀地想。
打發了妖靈之後,紫和幽幽子便慢悠悠地在庭院中漫步起來。周圍是形態各異、在冥界微光下散發著朦朧光暈的奇花異草。兩人聊著一些尋常的話題,比如庭院裡那株新移栽的曇花長勢如何,比如最近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保留了生前記憶的亡靈來到白玉樓,帶來了什麼新的故事或歌謠。
漫步到那棵巨大的、被封印著的西行妖下,紫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駐。她仰頭望著西行妖那虯結的枝乾,聲音變得有些飄忽和疏離,彷彿在自言自語:“幽幽子,你說……我是不是一個……非常差勁的領袖呢?”
幽幽子有些驚訝地側頭看向紫,精緻的臉龐上流露出不解:“紫怎麼會突然這麼想?在我眼裡,紫一直是最厲害、最可靠的妖怪賢者啊。”
紫輕輕搖動著摺扇,目光依舊停留在西行妖上,語氣中帶著罕見的、深刻的自我懷疑與疲憊:“你看,從很久以前開始……為了爭奪‘妖怪賢者’這個名號,我掀起了波及整個妖怪世界的戰爭,多少強大的妖怪在那場紛爭中隕落,讓本就在衰退的妖族元氣大傷,至今未能完全恢複……後來,我雄心勃勃地想要建立東國大結界,為妖怪們開辟一個不受人類侵擾的樂園,結果計劃受挫,諸多努力付諸東流,最終也未能竟全功……最近,又不自量力地率領大家進攻月之都,妄圖奪取新的生存空間,結果卻損兵折將,铩羽而歸,徒留笑柄……”
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了下去:“似乎自從我坐上這個位置以來,就沒能真正做成過幾件對妖怪族群有利的大事,反而一次次地將他們帶入困境和犧牲之中……身邊的人,也一個個離去……要麼像某個總愛惹麻煩的家夥那樣不知所蹤,要麼像一些曾經的舊識那樣,因為理念不合或利益衝突,與我漸行漸遠……有時候,夜深人靜之時,我也會忍不住想,是不是從一開始,我選擇的道路就錯了?是不是我……根本就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
幽幽子沉默了片刻,沒有立刻回答。她隻是靜靜地飄在紫的身邊,如同一個無聲的安慰,任由冥界微涼的風拂過她們的發絲和衣袂。直到感覺紫那有些激蕩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她才用她那特有的、空靈而柔和、彷彿能安撫靈魂的嗓音,緩緩開口:
“紫,你還記得嗎?很久以前,你跟我講過的,關於在你之前,那位名叫奧羅拉的妖怪的故事。”
她如同吟誦詩歌般,娓娓道來,將紫帶入那段塵封的記憶:“你說過,那位蟲王,擁有著強大的力量和更加鐵血的手腕。她所追求的,是一個完全由強大妖怪統治、弱肉強食、秩序森嚴的國度。如果當時,讓他成功了,或許妖怪能憑借絕對的力量獲得一時的強勢與霸權,但那種建立在冷酷壓迫之上的秩序,必然如同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無法長久。它隻會更加激化與人類的矛盾,引來更激烈、更不死不休的反撲,以及可能的,更高層麵的某種打擊,最終可能將整個妖怪族群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你選擇了站出來阻止他,哪怕那條路上布滿了荊棘,需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這並不是你的‘錯’,紫。有時候,這個世界並不會慷慨地給出一個完美無缺、皆大歡喜的答案。我們所能做的,往往隻是在兩個看起來都不那麼美好的選項之間,艱難地權衡,然後選擇那個……看起來危害稍輕一些的,那個更能為未來保留一絲希望和可能的。”
“至於大結界……”幽幽子輕輕搖了搖頭,目光掃過冥界的天空,語氣帶著看透世事的淡然,“那種涉及到世界法則、龍脈流向、現實與虛幻邊界的事情,又豈是單憑個人——哪怕強大如紫——的意誌和力量就能輕易彌補或重建的呢?就像冥界的執行,自有其不可動搖的法則,生與死的界限,魂歸與滯留的規律……強行去乾涉、去扭轉,往往隻會遭到規則的反噬,引來更大的混亂。有些事情,或許我們更需要學會的,是‘順應’與‘看開’,在既定的規則內,尋找生存和發展的縫隙。”
她的話語溫柔如水,卻蘊含著一種通透的智慧,輕輕洗滌著紫心中的迷茫。接著,她話鋒微轉,語氣變得更加輕柔,像是在分享一個珍貴的秘密:“而且啊,紫,有時候我在想,能夠將大家維係在一起的,或許並不僅僅依賴於那些宏大的藍圖、精密的算計和**裸的利益紐帶哦。就像管理這座白玉樓,妖靈擅長劍術和護衛,能斬斷迷惘,守護此地的安寧;妖忌雖然年幼,卻彷彿對草木有著獨特的親和力,能將這片亡者的庭院打理得生機勃勃(雖然是冥界風格的生機);而我呢……嗯,大概就負責讓大家不要感到太無聊,用音樂和宴會(以及偶爾的惡作劇)來點綴這永恒的時間吧?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呢。如果一味地用‘是否有利於大局’、‘是否能帶來實際利益’這把尺子去衡量一切,去要求每一個人,可能會錯過很多真正重要的、溫暖的東西呢……比如信任,比如陪伴,比如……毫無理由的善意和理解。”
紫靜靜地聽著,摺扇下的嘴角微微牽動。她何等聰明,自然聽出了幽幽子話語中那溫和卻明確的提醒與那份小小的不讚同——幽幽子顯然憑借其超凡的直覺和洞察力,隱約猜到了月麵戰爭背後,自己或許也存了借外部壓力來整合內部、清洗不穩定因素的心思,並且對於這種過於冷酷的計算,幽幽子內心深處是並不完全認同的。紫沒有出言反駁,隻是將這份理解默默放在心裡,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這時,妖靈前來稟報,早餐已經準備妥當。幾人便移步至能夠欣賞景緻的茶室用餐。餐桌上,果然擺放著妖靈特色的“創意料理”,那鍋內容物豐富的“萬象更新糊”散發著難以名狀的氣息和顏色。幽幽子倒是吃得津津有味,連連稱讚妖靈手藝又有進步;紫則隻是象征性地動了幾下筷子,便用手帕擦了擦嘴;妖靈麵無表情地侍立一旁;而妖忌則努力地小口扒拉著自己碗裡的糊糊,臉蛋皺成一團。
飯後,紫獨自一人坐在麵朝庭院的迴廊邊緣,手邊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望著庭院中那些在光照下搖曳的、形態詭異卻彆具美感的花草,心中思緒如同潮水般翻湧。
她不禁又想起了之前在月都與綿月依姬那場短暫卻令人印象深刻的交鋒。依姬那純粹而淩厲的劍技,那引動神明憑依的磅礴實力,那種一往無前的戰鬥風格,與她自己所擅長的操縱境界、佈局算計的戰鬥方式截然不同。
“咱啊,果然不是個做‘劍士’的料呢……”她自嘲地笑了笑,指尖劃過木質地板上細微的紋路。幽幽子說得對,如果執著於那些繁複的算計和深遠的謀劃,自己恐怕真的會迷失方向,甚至連自身存在的意義都開始動搖。但若完全放下這些屬於“妖怪賢者”的責任與手段,她又該如何在這個對人類越來越有利、對妖怪越來越苛刻的世界裡,引領那些信任她、追隨她的妖怪們找到一條生路?
思慮很快被一個念頭打斷。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褶皺的裙擺,走到正悠閒地飄在空中、逗弄著幾隻冥界光蝶的幽幽子麵前。
“幽幽子。”紫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從容,她手中光芒一閃,一柄造型奇特、散發著森然寒意與磅礴妖力的長刀憑空出現——正是她的武器之一,樓觀劍。
“這把劍,或許還是交給你保管的好。”紫將樓觀劍平舉,遞向幽幽子,語氣平靜卻帶著某種決斷。
幽幽子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樓觀劍,又看了看紫,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微笑著搖了搖頭,目光轉向了侍立在不遠處、正默默擦拭著白樓劍的魂魄妖靈:“可是,紫,我覺得,這把劍或許有一個更合適的人選呢。”
她飄近妖靈身邊,輕聲解釋道,“妖靈的白樓劍,其特性在於‘斬斷迷惘’,撫慰靈魂,引導往生,更偏向於守護與淨化,是‘守護之劍’。而紫你的這把樓觀劍,其威能,我們可都是親身體會過,或者‘領教’過的呢——據說能斬斷一切阻礙,無物不斬,是象征著斬開前路、銳意進取的‘進取之劍’。一守一攻,一內一外,一柔一剛。若是妖靈能同時運用、理解這兩把劍的意境,或許能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發揮出更強大的力量,將來也能更好地守護這座白玉樓,守護她想守護的一切,不是嗎?”
她看向妖靈,眼中帶著鼓勵和信任。
妖靈完全愣住了,看著那柄散發著令她心悸的銳利妖氣的樓觀劍,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白樓劍:“幽幽子大人,紫大人,這……這太珍貴了,也太……我恐怕難以勝任……”
“有什麼關係嘛!”幽幽子笑眯眯地說,“妖靈這麼可靠,又這麼努力,我相信你一定能夠駕馭好它的!而且,這樣一來,以後我要是再‘迷惘’了,想讓你幫我‘斬斷’一下,你就可以考慮用樓觀劍來代替白樓劍啦!當然,是開玩笑的哦~”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八雲紫也微微頷首:“樓觀劍在咱手中,更多是一件工具。但或許,在一位真正的劍士手中,它能展現出不同的風采。妖靈,咱也認為幽幽子的提議不錯。收下吧,或許這正是它與白樓劍的緣分。”
最終,在幽幽子的堅持和八雲紫的默許(乃至鼓勵)下,魂魄妖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鄭重地伸出雙手,接過了那柄沉甸甸的、蘊含著強大力量的樓觀劍。左手是傳承自父母、象征著守護與淨化的白樓劍,短小精悍,靈性內蘊;右手是源自妖怪賢者、象征著斬破與進取的樓觀劍,修長鋒利,妖氣凜然。感受著雙劍截然不同、卻又隱隱在她手中產生某種微妙共鳴的力量與意境,妖靈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以及未來的道路,似乎都因此而變得更加廣闊,也更加沉重了。她將白樓劍佩於腰間,將樓觀劍背於身後,向著紫和幽幽子深深行了一禮。
而白玉樓的日常,依舊在這片亡者的淨土中,帶著它特有的靜謐(與時不時因某位亡靈公主的奇思妙想而引發的騷動),緩緩地流淌著,彷彿與東國將要掀起的驚濤駭浪,以及西方那深藏於血色之中的秘密,隔著一層生死境界的無形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