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東方纔不要呢 第25章 狐影暗度九重垣
滴答,滴答。
冰涼的水珠順著鐘乳石般的岩尖,不緊不慢地墜入下方一小窪清澈見底的地下泉中,發出規律而清脆的聲響,在這過分安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這聲音,像不像是時間流逝的聲音呢?
藻女蜷坐在一塊較為乾燥平整的石台上,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岩壁,出神地望著那不斷漾開細微漣漪的水麵。初來此地時,她看上去是個身形未足、需要仰賴他人庇護、對未來充滿迷茫的小女孩,而如今,時光荏苒,歲月在她身上彷彿被施了加速的咒術,當初那個瘦弱的女童,早已在阪部夫婦的悉心照料與自身刻意的引導下,如同經過精心雕琢的美玉,綻放出令人不敢直視的光芒,成長為了一個姿容絕世、風華正茂的少女。
她的美麗,已非簡單的“漂亮”或“標致”可以形容,那是一種近乎妖異、超越了凡俗界限的完美。眉如遠山含黛,不描而秀;唇似櫻桃初綻,不點而朱。肌膚瑩潤剔透,彷彿上好的羊脂白玉,又似初降的新雪,在昏暗的光線下竟隱隱散發出一種柔和的光暈,更有所謂“自體內散發出光芒”的傳聞,但或許並非空穴來風。尤其那雙眼睛,形狀優美,眼尾微挑,清澈時如秋水含星,純淨得能倒映出人心;流轉間卻又似深潭攝魄,深邃得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與思緒,顧盼之際,自有萬種風情流露,卻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疏離與悲憫。她的身段更是窈窕有致,增一分則腴,減一分則瘦,即便穿著最尋常、甚至略顯陳舊的粗布衣物,也難掩其天生麗質與彷彿與生俱來的高貴靈秀之氣。行走間,裙裾微動,步態輕盈如弱柳扶風,靜立時,又如空穀幽蘭,遺世獨立。
這些年來,憑借著她遠超常人的聰慧與悟性,以及那隱藏在靈魂深處的、積累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見識,無論是貴族女子必修的歌道、琴藝、書道、香道,還是更為實用的女紅、料理、理家,她幾乎無一不精,無一不曉,進步之神速,領悟之透徹,常常令教導她的師匠都自歎弗如,甚至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懼。學習琴藝時,她有時隻聽一遍便能精準複彈,甚至能即興演繹出更為精妙的變調;初次執筆習字,其筆力之遒勁,結構之優雅,便已隱隱勝過苦練多年的老學究;調製香料時,她能輕易分辨出數十種不同香料的細微差彆,並調配出獨一無二、令人聞之忘俗的合香。她的才名與美名,早已不脛而走,如同春季的櫻吹雪,迅速傳揚開來,先是阪部氏宅邸內部,繼而擴充套件到與之交好的家族,最後甚至傳到了某些公卿乃至皇族的耳中。漸漸地,一些有幸得以見過她風采的公卿貴族私下裡,開始用“東國第一才女”這樣的稱號來讚譽她,這個名號伴隨著她驚人的美貌,如同插上了翅膀,在東國的貴族圈子裡悄然流傳。
然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絕世的美貌與才情,在帶來無數讚譽與驚歎的同時,也難免招來陰暗處的覬覦、嫉妒與禍端。期間並非沒有發生過一些齷齪的、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某些自恃身份高貴或仗著幾分勢力的年輕公子,府中一些不開眼、被美色迷了心竅的仆役,都曾試圖憑借權勢、財物或下作手段一親芳澤。有人深夜試圖潛入她的居所,有人在她必經之路上設下拙劣的“邂逅”圈套,更有人試圖在飲食中下些不乾淨的藥物。
然而,玉藻前——這具年輕美麗皮囊之下的古老靈魂,曆經無數朝代更迭、見識過人性最深的黑暗與**的九尾天狐,又豈是任人拿捏、隻會哭泣求助的柔弱女子?那些膽敢伸出肮臟之手的不軌之徒,最終都在各種看似合情合理的“意外”或是莫名其妙、查無實據的厄運中,付出了極為慘痛、乃至丟掉性命的可怕代價。試圖夜襲者,第二日被人發現昏死在後院井邊,渾身濕透,高燒不退,胡言亂語數日後竟一命嗚呼;下藥者,自己誤飲了那杯動過手腳的茶水,當眾出儘洋相,最後羞愧自儘;而那些試圖以勢壓人的貴族子弟,則往往在不久後家族便突逢變故,或是本人染上怪疾,迅速憔悴下去。這些離奇的事件,無形中為她平添了幾分神秘莫測、令人敬畏的色彩,使得一些人雖垂涎其美貌,背地裡議論她是否被什麼“東西”庇護著,卻也不敢再輕易造次。流言蜚語中,“藻女”這個名字,愈發顯得朦朧而危險。
隨著年歲漸長,聲望日隆,藻女在言談舉止間,開始若有若無地流露出一種渴望進入更高權力中心——也就是宮廷的意向。她會在與阪部佑基夫婦品茶閒談時,似是無意地讚歎聽說到的某位入宮後得到恩寵的女禦的儀態萬方、衣飾華美,或是感慨宮廷文化的博大精深、雅樂舞樂的動人心魄,語氣中帶著恰到好處的嚮往與一絲野心。收養她的一家人,尤其是作為家主的阪部佑基,對此自然是心領神會,並且樂見其成。他們撫養藻女多年,投入了無數心血與資源,固然有憐惜與喜愛的成分,但若能藉此將她送入宮中,憑借她的容貌才情,獲得天皇的青睞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屆時,阪部氏所能獲得的政治回報與影響力提升,將是一筆大到難以想象的資源,足以讓這個家庭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新貴,甚至有機會與那些藤原氏的嫡流分庭抗禮。
這一日,佑基與夫人慎重地將藻女喚至內室,屏退左右,準備最後確認她的意願。室內熏香嫋嫋,氣氛莊重。佑基跪坐在主位,神色嚴肅,斟酌著詞句,緩緩開口:“藻女啊,你在我阪部家這些年來,我與你母親皆視你如己出,見你出落得如此才貌雙全,德行兼備,心中甚慰,亦感驕傲。然,潛龍勿用,陽在下也。以你之明珠玉露之資質,若長久屈居於此鄉野之地,實在是明珠蒙塵,辜負了上天所賜之稟賦。不知……你對於將來,可有何打算?譬如……那九重宮闕之內,方是你這等人物施展才華、光耀門楣之所在?”
藻女聞言,心中冷笑,麵上卻適時地泛起一抹羞赧與嚮往,她微微垂下眼瞼,長而濃密的睫毛如同沾染了露水的蝶翼般輕顫,聲音輕柔卻帶著隱隱透露出的堅定:“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多年養育之恩,如山高海深,藻女沒齒難忘,日夜思之,不知何以為報。宮廷乃天下女子嚮往之聖地,彙聚世間最華美的物事與最卓越的人物。藻女雖不才,資質駑鈍,亦願竭儘所能,研磨己身,若能蒙天幸,得有機會侍奉於至尊之側,略儘綿力,以期光耀門楣,報答二位大人的恩情於萬一,便是藻女此生最大的心願與榮光了。”
見她如此“深明大義”,且誌嚮明確,言辭懇切,佑基夫婦對視一眼,心中大石徹底落地,臉上均露出滿意而欣慰的笑容。養女千日,用女一時,多年的投資眼看就要見到豐厚的回報,如何能不喜?佑基夫人更是上前輕輕握住藻女的手,眼中泛著淚光,連聲道:“好孩子,好孩子……真是懂事的好孩子……”
按照最初的計劃,佑基本想通過一些舊日的關係和財物打點,設法將藻女送入宮中,去服侍當今在位的那位體弱多病、性情溫和的天皇陛下。在他看來,以藻女的容貌才情,在年輕的天皇後宮中占據一席之地並非難事。然而,玉藻前心裡卻如明鏡一般。她通過暗中觀察、傾聽來訪賓客的議論以及利用魅術從一些低階官吏口中套取的資訊,早已對宮廷權力結構瞭如指掌。當今天皇(即近衛天皇)自幼體弱多病,且年幼登基,多年來不過是個被架空的提線木偶,真正的權柄,始終牢牢掌握在他的父親,雖然已經退位但仍以“院政”形式掌控一切大局的上皇(鳥羽上皇)手中。若真要達成她“禍亂朝綱”、加速這個王朝的腐朽的最終目的,從那位隱於幕後的真正掌權者下手,無疑是更直接、更有效的途徑。而且,若是循規蹈矩地通過正式遴選成為天皇的嬪妃,難免要經過陰陽寮一係列嚴格乃至可能探查本源的檢查,包括驗身、探查靈力、詢問出身細節等等,風險不小。但若能以一種不那麼合乎禮法、讓陰陽寮不便過多插手過問的方式,比如憑借一次“意外”的邂逅,直接成為上皇的妃嬪,或許就能巧妙地繞過這個麻煩,並且因其“來路不正”而更添神秘色彩,方便她後續行事。
機會很快來臨。一直有意引薦這位“第一才女”入宮,以期在皇室中安插自己勢力、製衡其他藤原分支的某位藤原氏中的重要人物,終於安排了一次機會,讓藻女與其他數名精心挑選的貴女一同,前往宮中參與一次小範圍的、非正式的遴選,實則是向幾位有權勢的皇族和公卿展示。臨行前,藤原家的使者與阪部佑基都信心滿滿,反複叮囑藻女隻需正常發揮,以藻女的絕代風華與無與倫比的才情,在此次遴選中脫穎而出,獲得某位貴人的青睞,幾乎是毋庸置疑的結果。佑基甚至已經開始幻想家族飛黃騰達後的景象。
車隊載著幾位精心打扮、心懷憧憬或忐忑的少女,在侍衛的護送下,緩緩駛向巍峨壯觀、守衛森嚴的宮城。朱紅的宮牆,高聳的殿閣,無不彰顯著皇家的威嚴與至高無上的權力。然而,就在車隊即將抵達遴選所在的殿閣前,在一處迴廊轉折、人員往來稍顯混亂的間隙,藻女趁著引路女官的疏忽,不動聲色地運用了一個小小的、乾擾凡人感知的幻術——並非什麼高深法術,隻是利用光線和氣息的細微扭曲,讓她自身的存在感在旁人眼中瞬間變得模糊,使得她悄無聲息地脫離了隊伍,閃身躲入了一旁茂密的庭園灌木叢中。
她憑借著對宮廷佈局的暗中研究(包括來自某些被迷惑的官吏或宮人的記憶碎片拚湊),以及對氣場的敏銳感知,如同熟悉自家庭院般,在複雜如迷宮的廊廡殿閣間快速而安靜地穿行。她的目標明確——鳥羽上皇日常起居和處理政務的方向。
此刻,時近黃昏,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色。鳥羽上皇正與他寵愛的皇後藤原得子在清涼殿外臨水的苑池邊散步賞景,幾名貼身侍從遠遠跟隨。初夏的微風吹拂過池麵,帶來絲絲涼意與荷花的清香。藤原得子正輕聲向上皇說著什麼趣事,引得鳥羽上皇微微頷首。就在這對尊貴的夫婦閒談之際,一個身影如同憑空出現,又彷彿是從夕陽的光輝中凝聚而成般,嫋嫋娜娜地自一叢繁茂的、開著金黃色小花的棣棠花後轉出,恰好攔在了他們的去路上,盈盈下拜。
那是一位身著淡粉色壺裝束的少女,衣飾算不上最頂級的華麗,但用料和剪裁都極為考究。夕陽的金光灑在她身上,彷彿為她鍍上了一層神聖而柔和的光暈,她微微抬起頭,露出一張足以令百花失色、日月無光的容顏。尤其是那雙眼睛,眼波流轉間,彷彿蘊含著無儘的哀愁與難以言說的故事,瞬間便攫取了在場所有人的心神,連遠處垂首侍立的宮人都忍不住偷眼觀瞧,心中驚歎。
藻女的聲音如同出穀黃鶯,又似玉珠落盤,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迷茫與天生的柔媚:“民女參見法皇陛下,皇後陛下。民女……民女方纔隨隊伍入宮,準備參與遴選,不知怎的,行至此處,被一陣奇異馥鬱的花香吸引,暈頭轉向間,便迷失了方向,貿然驚擾聖駕,罪該萬死……”
她的話語如同最精妙的琴絃,撥動著聽者的心緒,同時,一股無形無質、卻強大無比的魅惑之力,如同水紋般悄然擴散開來,精準地籠罩了鳥羽上皇與藤原得子以及遠處的隨侍。這並非強行控製,而是放大了他們內心深處對美好事物的嚮往與佔有慾,降低了他們的警惕與理性思考。
鳥羽上皇隻覺得眼前一亮,心臟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呼吸都為之一窒。他一生閱女無數,來自各大家族的女子他見過太多,卻從未見過如此集嫵媚、嬌弱、高雅、靈秀於一身的女子,彷彿集合了世間所有對女性美好的想象於一身。她的美貌已堪稱絕世,超越了人類筆墨可以形容的範疇,更難得的是那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風韻,那種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來自雲端月宮的空靈氣質,甚至讓他恍惚間聯想起了幼時聽聞的、那迷倒了無數貴公子、最終回歸月宮的傳說人物——輝夜姬。一時間,他心神搖曳,目眩神迷,竟有些癡了,忘了帝王的威儀,隻是呆呆地看著。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同樣受到魅惑之術影響的藤原得子,非但沒有因這突然出現的、美貌遠勝自己的絕色女子而心生嫉妒或警惕,反而像是被某種力量引導了思緒,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憐愛與親近之感,竟主動開口,語氣帶著幾分毫不作偽的憐惜:“哎呀,真是個可憐見的孩子。看你這模樣,定是嚇壞了吧?能在宮中迷路,也是種奇特的緣分呢。陛下,您說是不是?瞧這通身的氣派,定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
皇後的話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鳥羽上皇本就搖搖欲墜的理智防線。他頭腦一熱,看著眼前這彷彿上天賜予、命中註定要屬於他的尤物,一股強烈的佔有慾湧上心頭,當即撫掌笑道:“不錯,不錯!皇後所言極是!既是天意讓你來到朕的麵前,便是你與朕的緣分。朕看你這孩子,靈秀天成,氣度不凡,何必再去參與那些遴選,與庸脂俗粉為伍?從今日起,你便留在朕的身邊,隨侍左右吧!”
玉藻前心中冷笑,麵上卻適時地流露出受寵若驚、難以置信、又帶著幾分羞怯與不安的複雜神情,再次深深下拜,額頭幾乎觸地:“蒙陛下不棄,天恩浩蕩,民女……藻女,感激涕零,叩謝天恩!”
事後,鳥羽上皇才從旁人的支吾稟報和藤原家使者的暗示中得知,這藻女原本竟是為他那體弱多病、性格柔弱的兒子準備的秀女之一。一絲懊悔與尷尬掠過心頭,畢竟這於禮法上確實有些說不過去,有與子爭妃之嫌。但木已成舟,金口玉言已開,當著眾多侍從的麵做出的決定,豈有反悔之理?更何況,如此絕色,近在眼前,難道要拱手讓與那不成器的兒子?那些許的愧疚與禮法上的顧慮,很快便被“好東西自然要先緊著自己”、“朕乃天下之主,有何不可?”的念頭所取代,甚至隱隱生出一種奪取了屬於兒子之物的隱秘快感。於是,藻女就這麼帶著幾分“糊裡糊塗”、“機緣巧合”的色彩,一躍成為了鳥羽上皇的嬪妃,賜予獨立的居所,地位超然,賞賜豐厚,風頭一時無兩。
而這其中涉及的輩分紊亂、程式不合,以及可能存在的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與妥協,都讓知曉內情的一部分朝臣與掌管怪異之事、負責維護宮廷“清淨”的陰陽寮諱莫如深,不敢深究。誰都知道這背後水太深,牽扯到上皇、天皇、藤原各家以及這位來曆神秘、美得不像真人的女子,生怕一個不小心挖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宮廷秘聞,或是觸怒了哪位權勢人物,引火燒身,害得自己身敗名裂,甚至家族遭殃。因此,即便就在去年,宮中還曾鬨出過被稱為“鵺”的妖怪深夜騷擾的事件,陰陽寮對於這位突然得寵、來曆可疑且晉升途徑有些曖昧的“才女”,也選擇了暫時觀望,加強了對平安京防禦措施的日常維護,卻不敢輕易將她與妖異之事直接掛鉤,儘管他們內心始終存著一份戒心,尤其是幾位法力高強的陰陽師,都能隱約感覺到平安京中縈繞著一股非同尋常的、既純淨又深邃的氣息。
藻女,如今應稱其為“玉藻”了(這是鳥羽上皇特賜的名號),成功入宮,並且憑借其無人能及的容貌、才情、體貼入微的伺候以及那無形中散發的、令人沉醉的魅惑之力,迅速牢牢抓住了鳥羽上皇的心。她的一顰一笑,皆能牽動對方的喜怒,其受寵程度,甚至一度壓過了包括藤原得子在內的其他後妃。鳥羽上皇曾當著眾多侍臣的麵,由衷讚歎她“自體內散發出光芒”,如同一位“賢德姬君”,其寵愛可見一斑。他時常召她陪伴左右,聽她彈琴,品她調製的香,與她談論和歌,甚至在一些政務上也會詢問她的看法——雖然玉藻前總是巧妙地以“後宮不得乾政”為由,隻談風月,不論國事,更顯得她識大體、懂進退。宮中賞賜如流水般送入她的殿閣,綾羅綢緞、珠寶首飾、珍玩古物,應有儘有,其奢華程度令其他妃嬪眼紅不已。
而玉藻前成為鳥羽上皇寵妃的訊息,如同長了翅膀般,迅速傳遍了平安京的街頭巷尾,甚至向著更遠的地方擴散而去。帝王家的風流韻事,尤其是涉及如此絕色佳人的秘聞,永遠是平民百姓和閒散貴族們最津津樂道的談資。酒肆裡,茶坊間,人們都在竊竊私語,談論著那位彷彿從畫卷中走出、迷倒了退位天皇的“玉藻”夫人。她的美貌被傳得神乎其神,她的才情被描繪得天花亂墜,她入宮的經曆也被添油加醋,衍生出各種香豔或神秘的版本。這訊息的傳播範圍之廣,影響之深,甚至連遠離本州島的佐渡島上,某些非人的存在,也有所耳聞。
……
佐渡島,某處人跡罕至、林木蓊鬱的山林深處,狸妖們聚集的秘所之外,一塊看起來再普通不過、布滿青苔與真菌、似乎已經腐朽了多年的巨大樹樁,靜靜地立在林間空地的邊緣,與周圍的環境渾然一體。午後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忽然,樹樁表麵一陣不自然的、水波般的扭曲,隨即,一個身影如同從樹樁內部“滲”了出來般,悄無聲息地顯現在空地上。正是變化之術登峰造極、被眾多狸妖尊為首領的二岩猯藏。她習慣性地拍了拍身上的淺棕色圍裙與紅棕色及膝裙上的灰塵,剛想伸個懶腰,活動下因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而有些僵硬的筋骨,那對看似不靈光實則銳利的耳朵卻微微一動,捕捉到了遠處傳來的、極其細微的翅膀破風聲。
她臉上露出一絲頑皮而又瞭然的的笑意,身形一晃,竟再次如同融入環境般,變回了那個毫無生氣、布滿苔蘚的樹樁模樣,打算給即將到來的“客人”一個“驚喜”。
沒過多久,林間的寂靜被打破,一個身影輕盈地掠過樹梢。來者有著一頭略顯蓬鬆捲曲的黑色及肩短發,幾縷不聽話的發絲俏皮地翹著。她的眼瞳是鮮豔的紅色,此刻正閃爍著好奇與惡作劇的光芒,滴溜溜地打量著四周。她左手戴著一個不起眼的黑色皮質護腕,右手臂上則纏繞著一條鱗片冰冷、雙目赤紅的小蛇。而在她的背後——左側生著三隻如同柔軟觸手般彎曲、靈動自如、末端呈尖銳箭頭狀的藍色翅膀;右側則是對稱的三隻倒v字形、結構分明、中間關節處有著神秘空心圓圖案的紅色翅膀。她正是正體不明,擁有著“使原形無法識彆程度的能力”的妖怪,封獸鵺。
鵺抽了抽鼻子,像隻尋找鬆露的小動物,目光立刻精準地鎖定了那塊“與眾不同”的樹樁,嘴角咧開一個帶著點惡作劇得逞意味的、大大的笑容:“喂——!彆裝啦,猯藏!能散發出這麼明顯煙味的爛木頭,這附近除了你這老家夥,還能有誰?你這招騙騙尋常人類還成,想瞞過我?哈哈!”
“樹樁”表麵再次如同水波蕩漾般波動起來,二岩猯藏現出了原形,她有些無奈地撓了撓那頭亂蓬蓬的短發,從懷裡摸出一副老花眼鏡戴上,推了推鏡框,仔細端詳了一下鵺,才慢悠悠地笑道:“哎呀呀,看來是老朽失算了。鵺你這家夥,鼻子還是這麼靈光。看來老朽不僅是眼睛快要變成老花眼了,連腦子也似乎不那麼靈光了呢,這麼簡單的偽裝都想瞞過你。”
她語氣帶著調侃,並無絲毫惱怒。
“哼,那是自然!”鵺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背後那不對稱的翅膀微微扇動了幾下,帶起細微的氣流,“就你那點老把戲,千篇一律,我閉著眼睛都能猜出來!想騙過我麼?”
她輕巧地飛到猯藏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晃蕩著雙腿。
猯藏嗬嗬笑著,沒有在意她的調侃,也找了塊還算平整的樹樁坐下,熟練地摸出她的長煙管,塞上煙絲,指尖冒出一小簇妖火點燃,慢悠悠地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煙圈。她們倆是相識已久的老友(或者說,在“混淆真實”與“捉弄凡人”方麵臭味相投的同類)。二岩猯藏自不必說,是擅長變形與偽裝,統領一方狸妖,深諳“隱藏”之道的大妖;而封獸鵺的能力則更為奇特,她能夠施加“不明”的因子,使得物體或生物失去其原本的形態、聲音、氣味等“真相”,隻留下最基本的“行動”或“存在感”。看到被施加了能力的目標的人,會依據自身的常識、認知和潛意識裡的恐懼或期待,將其腦補成自己認為合理或熟悉的東西,因此在不同的人眼中,鵺或者她施加了能力的物件,可能會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樣貌——可能是恐怖的怪物,也可能是可愛的寵物,甚至可能根本“看不見”。正是這種在“混淆真實”、“玩弄認知”層麵上的某種相似性與惡趣味,讓這兩位不拘一格的妖怪頗為投緣。
“說吧,今天怎麼有空跑到老朽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來了?”猯藏眯著眼,享受著煙草的味道,“總不會真是專程來戳穿我這老家夥的蹩腳偽裝,順便蹭頓飯吧?”
“沒什麼大事,不過是閒得發慌,來找你敘舊罷了。順便……告訴你個你可能已經知道了的訊息。”鵺眨了眨紅色的眼睛,語氣故意帶上了一點神秘兮兮,身體前傾,“人類那邊,最近可是出了件有趣的事情哦。那個叫什麼……藻女的,就是被那些人類傳得神乎其神、什麼‘第一才女’的那個,你聽說過吧?她居然成了那個退位的老頭子的寵妃了!”
猯藏吐出一口煙圈,白色的煙霧在林中緩緩散開:“哦,這事啊,老朽倒是略有耳聞。怎麼,你也對她感興趣?”
她瞥了鵺一眼,眼神在鏡片後顯得有些深邃。
“當然感興趣!”鵺來了精神,聲音提高了些,“我敢用我收藏的所有物品打賭,那個藻女肯定不是普通人!搞不好……跟我們一樣,是個‘同行’呢!”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雖然周圍根本不可能有人類偷聽,隻有幾隻好奇的小狸妖躲在樹後探頭探腦。
猯藏聞言,嗤笑一聲,用煙管點了點鵺的方向:“你這家夥,現在纔看出來?老朽我啊,在她剛有點名氣,那些關於‘才女’、‘自帶光華’的傳聞開始冒頭的時候,就差不多猜到了。哼,那種完美得不似真人的做派,那種進展神速的學習能力,還有那些靠近她的倒黴蛋的下場……騙騙那些被美色和才情迷昏了頭的人類,還有那些隻顧著爭權奪利、心眼比蜂窩還多的公卿們還行。搞不好啊,最後知道真相的,反而是那個把她捧在手心裡、自以為得了寶貝的老天皇呢!”
她說著,目光掃向旁邊樹林裡那幾顆因為好奇而越靠越近、偽裝成蘑菇或灌木的小狸妖,揮了揮煙管,故作嚴厲地驅趕,“去去去!小崽子們,大人說話,小孩子彆偷聽!再偷聽把你們變成真蘑菇燉湯!”
幾隻小狸妖被她嚇得“噗”地一下變回毛茸茸的原形,吱吱喳喳地驚叫著,連滾帶爬地跑沒影了。
見自己的“重大發現”被對方如此輕描淡寫地對待,甚至早就知曉,鵺有些吃癟地撇了撇嘴,嘟囔道:“切,沒勁……還以為能嚇你一跳呢。”
但她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話題,或者說,她本來就想討論這個。她重新湊近猯藏道:“喂,猯藏,那你覺得,她這麼大費周章,甚至不惜潛入人類那彎彎繞繞、規矩多得要死的最高權力中心,是為了什麼?權力?財富?享受那種被凡人追捧的感覺?還是……有什麼更特彆、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歪著頭,“比如說,像那些傳說裡的狐妖一樣,吸取帝王精氣什麼的?”
二岩猯藏眯著眼睛,又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繚繞中,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模糊不清,聲音也帶上了幾分縹緲:“誰知道呢?權力?財富?或許吧……對於某些活了很久的家夥來說,玩弄凡人的命運,看著他們為自己創造的偶像癡迷瘋狂,本身或許就是一種樂趣和消遣。又或者,是為了彆的什麼我們無法理解、更加深沉的原因……”
她搖了搖頭,沒有給出肯定的答案,語氣帶著一種曆經世事變遷、看慣潮起潮落的淡然,“不過啊,老朽我還是更喜歡現在這樣,當個自由自在的狸妖頭子,在這佐渡島上過過自己的小日子。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變什麼就變什麼去逗逗那些傻乎乎的人類或者妖怪,雖然偶爾也要為族群裡那些不省心的小家夥們操操心,處理點打架鬥毆或者誰家崽又跑丟了之類的破事,但總歸不用被某個宏大的目標綁住手腳,也不用擔心被誰當成衝鋒陷陣的馬前卒去使喚(這裡她似乎意有所指),更不至於被打成什麼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整天算計來算計去,累得慌。”
她望著林間縫隙透下的陽光,聲音裡透出一絲感慨與淡淡的憂慮:“隻不過啊,鵺,這樣的日子,看似輕鬆自在,無憂無慮,誰又能保證,它不會在哪一天,突然就變成了想求也求不來的奢望呢?這世道,看起來平靜,底下暗流湧動著呢。那個‘藻女’在京城裡攪風攪雨,誰知道最後會掀起多大的浪?我們這些偏安一隅的,未必就能一直獨善其身哦。”
鵺歪著頭,看著猯藏難得流露出的些許沉重,紅色的眼裡閃過一絲困惑。她不太能完全理解猯藏話裡深層的擔憂,隻是覺得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嚴肅,不符合她來找樂子的初衷。她甩了甩頭,把那些想不明白的複雜念頭拋開,像是要甩掉沾上的水珠。
林間的風輕輕吹過,帶著樹葉的沙沙聲、遠處隱約的海浪聲以及猯藏煙鬥裡飄出的淡淡煙氣,將兩位妖怪之間關於遠方京城、關於那位絕世寵妃的對話,漸漸吹散在靜謐的空氣裡。而在她們談論之時,關於那位“玉藻”的傳說,正在某些人的視角裡,以更快的速度發酵、演變,並與另外一些光怪陸離的事件交織在一起,比如不久之前,那場轟動平安京的“鵺怪”事件……
那不過是玉藻前入宮前一年左右的光景。一個令人不安的傳言開始在平安京的大街小巷流傳:每當夜深人靜,尤其是醜時前後,自皇宮東麵的方向,總會湧來大團濃密如墨的黑雲,遮蔽星月。黑雲之中,傳來陣陣淒厲刺耳、似猿啼又似鳥鳴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那黑雲與怪聲直撲皇宮禁苑,尤其是天皇日常理政的宮殿,屢屢受到侵擾,瓦片無故碎裂,殿內器物傾倒,守夜的武士與宮人皆心驚膽戰,傳言有模樣駭人的怪鳥在黑雲中若隱若現——猿首,狸身,虎足,蛇尾,正是某些古籍中記載的妖獸“鵺”!
其時在位的仍是體弱多病的近衛天皇,陰陽寮似乎對此束手無策,於是朝廷上下召開會議,以武勇和箭術聞名的源賴政挺身而出,在朝會上慨然請命,願為君分憂,降服此怪。
接下這燙手山芋後,源賴政並未貿然行動。他先是沐浴齋戒,前往石清水八幡宮等地虔誠祈願,祈求神明加持,隨後才全副武裝,攜帶強弓利箭,於預測鵺鳥會再次出現的夜晚,進入大內,在宮殿前的廣場上嚴陣以待。
醜時將至,陰風驟起,果然如同往日一般,濃密的黑雲自東方向的森林上空翻滾而來,瞬間遮蔽了月光,籠罩住大半個宮城。雲層之中,怪影幢幢,那令人畏懼的啼鳴聲再次響起,比以往更加清晰、更加刺耳。隻見黑雲最濃處,數隻形態扭曲、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鵺鳥”現出身形,它們並非實體,更像是某種怨念與恐懼的集合體,撲棱著不存在的翅膀,朝著紫宸殿猛撲下來!
就在宮人驚恐掩麵之際,源賴政深吸一口氣,力貫雙臂,張弓如滿月。他目光如炬,鎖定了一隻為首的、氣息最盛的鵺鳥,口中高聲念誦“南無八幡大菩薩”的名號,將全身的勇氣與信念灌注於箭矢之上——嗖!
離弦之箭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撕裂黑暗,精準無比地射中了那隻鵺鳥的核心!隻聽一聲極其尖銳、非人般的慘嚎劃破夜空,被射中的鵺鳥周身黑氣潰散,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般迅速消融,最終化作一團扭曲的、不斷掙紮的暗影墜落在地,發出沉悶的響聲。其餘鵺鳥見狀,發出驚恐的啼鳴,裹挾著黑雲,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在夜空中,再也未曾出現。
宮城之危暫解,眾人歡呼。然而,事情並未結束。那被射落的“鵺”之殘骸,雖然失去了活動能力,卻依舊散發著濃烈的汙穢與不祥之氣,靠近者無不感到頭暈目眩,不久後,宮中竟開始蔓延起詭異的瘟疫。唯恐引發更大的災禍,朝廷下令,將這鵺屍裝入一艘原木挖空的簡陋小舟,自鴨川放下,任其順流而下。小舟最終漂到了下遊一個名為澤上江的渚邊,驚恐的村民在陰陽寮的指引下,將其小心打撈上來,並舉行了隆重的鎮魂儀式,將其埋葬,此地後來便被稱作“鵺塚”。
當然,這被射落的“鵺”,並非此刻正在佐渡島上與猯藏聊天的封獸鵺本人,而是由平安京民眾長期的恐懼、宮闈內部的陰暗怨氣以及某些不得誌之人交織而生的、徒具“鵺”之名的怨念集合體。不過,真正的封獸鵺後來覺得這個形象很有趣,確實曾偶爾以此形態現身嚇唬過人,進一步固化了“鵺即此怪鳥”的民間認知。
此事雖了,但影響深遠。陰陽寮耗費了大量精力處理後續,淨化宮闈,安撫地脈,對任何新的、潛在的“異常”都變得敏感,卻又因上次事件的棘手而顯得有些投鼠忌器,行動上更加謹慎,甚至可以說是保守。
然而,真相往往比表麵看到的更為複雜。事實上,以當時陰陽寮之首——陰陽頭的實力,並非沒有能力獨自解決這擾宮的“鵺鳥”。他通過秘傳的占卜之術,早已窺見了一絲天機:成功退治此怪物的勇士,必將獲得無上榮耀,名震朝野,被世人傳頌。但與此同時,那纏繞在怪物身上的深沉怨力與業障,也會如同附骨之疽,糾纏於退治者之身,最終導向不得善終的淒慘結局。這並非簡單的功過相抵,而是一種更為詭譎的命運詛咒。陰陽頭深知其中利害,他不願讓自己或麾下的精英陰陽師去承擔這份看似榮耀實則凶險的使命。於是,他選擇了“無能”——在朝議上表現得束手無策,將難題拋給了整個朝廷,暗中卻推動了由武士來解決此事的程序。他甚至嚴厲告誡了自己一直頗為看好的年輕俊才,安倍晴明的直係後裔——安倍泰親,嚴禁他插手此事。
安倍泰親,此時雖年輕,卻已顯露出不遜於先祖的敏銳靈感和占卜天賦。他同樣通過自己的卦象,看到了類似模糊而危險的預兆。他內心並非沒有攘除奸邪、護衛皇室的意願,但卦象同樣顯示,更大的波瀾尚在日後。此時貿然出頭,非但可能應了那凶兆,更會打草驚蛇,錯過未來真正需要他挺身而出的時機。“不動如山,以待天時”,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於是,他遵從了陰陽頭的命令(或者說,與自己的判斷不謀而合),選擇了隱於幕後,靜觀其變。他看著源賴政挺身而出,看著他射落鵺鳥,看著他獲得封賞,也暗中關注著那之後圍繞鵺屍引發的麻煩,心中並無多少喜悅,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沉重感。
當然,屬於鵺的故事畢竟是過去式了,現在名動京都的人物,也便是那位“玉藻”了。而就在玉藻前入宮後不久的一個夜晚,安倍泰親在自己的宅邸中進行例行的星象觀測與占卜。他點燃熏香,淨手凝神,將心神沉入卦盤之中。然而,與往常的平靜不同,這一次,卦象剛起,便呈現出一種混亂而強烈的態勢——大凶之兆,直指皇宮核心,且與一股龐大而詭異的“美”與“魅”的力量糾纏在一起。
泰親眉頭緊鎖,指尖快速掐算,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卦象顯示,這股力量並非突然出現,而是早已潛伏,如今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脹,其目標直指國家的根基與氣運。他想起了不久前那個轟動京城的“第一才女”,想起了她近乎傳奇的入宮經曆,想起了宮中關於她“自帶光華”、“賢德姬君”的傳聞,以及那些靠近她便遭遇不幸的模糊流言。
“果然……並非空穴來風。”泰親喃喃自語,臉色凝重。他走到供奉著先祖安倍晴明畫像的龕前,恭敬地奉上清水與香茗。畫像上的晴明公,目光似乎正穿透時空,靜靜地注視著他。
“先祖在上,”泰親低聲禱祝,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與堅定,“京都上空,妖氛日盛。此前‘鵺’之亂,或許僅是序幕。今有異類,假借美色,蠱惑聖心,潛伏於宮闈之內,其誌非小,其禍恐烈。弟子泰親,雖才疏學淺,然承襲祖誌,守護京都安寧,責無旁貸。”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血脈中流淌的、源自那位傳奇陰陽師的靈力。卦象中那片混亂的黑暗與扭曲的光華,與那位絕色寵妃的身影逐漸重疊。
“莫非……”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我安倍泰親日後成名立萬,乃至肩負起護衛王朝氣運之重任的契機,便應在此女身上?”
殿外夜風拂過庭樹,發出沙沙聲響,彷彿回應著他的疑問。一場圍繞著絕世妖妃,關乎王朝命運的暗鬥,此刻已悄然拉開了序幕。